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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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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老师收卷走人时,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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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斜斜映着教室窗棂,窗外大海波光粼粼。
这场闪电战式的考试堪称噩梦,连回头检查的时间都没有,连数学课代表都考得两眼发直,拿着水杯幽魂一样出去接热水,没走几步又连人带水杯一起折了回来,飘到余思归桌前问:
“归归哥,你做完了吗?”
余思归显然没做完,没好气地说:“怎么可能,我长了张能暂停时间的脸吗?”
数学课代表不依不饶:“那你做到第几题?”
余思归不喜欢被人拽去攀比,更不喜欢被人拿去当标准衡量。但课代表这问题无法不回答——她脸颊气得鼓鼓的,凶巴巴道:“十九。后面那俩连题干都没来得及看。”
盛淅听了,微微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课代表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带着水杯,一个太空步飘走了。
余思归坐在位上,将数学课本拍上柏林墙,在同桌和自己之间画出个隔离带,而那位被隔出去的同桌忽然『摸』着下巴,似乎颇为有趣似的问:
“19题你做了个什么?”
余思归想了想,敷衍道:“a大于1/e。”
她同桌还挺欣赏的样子,夸她:“你这做题速度还挺快的。”
余思归:“……”
那一瞬间,盛淅注意到余思归虽然在生气,但小耳朵尖泛出一丝很淡的红,像一朵开心的小桃花。
……这么喜欢被夸?
然后这位耳朵红红的余思归非常凶恶地说:
“不准夸我。”
……怎么回事?还以为你喜欢夸夸,那我以后天天骂你?盛同学倍感疑『惑』,并跃跃欲试——然而下一秒钟,一本数学必修三被拍上了柏林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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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跟我打好关系,”
余思归凶恶地威胁同桌:
“——你肚子里的黑水能养活我们全市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混蛋东西,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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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淅下了第二节晚自习,就背着包走了。
走廊里都是去跑晚饭的人,十班班里相当嘈杂,掺着对数学答案的声音,转学生才转来第二天,临走时就已经有不少男生嘻嘻哈哈地跟他打招呼道别,人缘挺好。
余思归却讨厌盛淅讨厌得恨不能咬他两口,脑袋上还带着生大气的超大井字,往书包里塞作业,刘佳宁好奇地问:“归归,晚修不上了?”
“……”
“我……”余思归憋屈地说,“老贺把我晚修资格取消了,让我在家闭门思过。”
刘佳宁由衷地:“活该。”
余思归悲愤喊道:“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
“对你很难有,”刘佳宁双手合十,平和道,“尤其是听你单方面骂盛淅骂了一天之后。”
余思归:“……”
“可是他真的好欠的嘛,”归归开始感到委屈,小声控诉:“宁仔,他欺负我……”
刘佳宁十分冷静:“——而你欺负所有人,这班里每个人都受过你的迫害。我甚至想给他摇旗呐喊,说他是民心所向,归小姐,请你停止自取其辱。”
余思归:“……”
下一秒钟,迫害了全班的归小姐就带上了哭腔:“宁宁,你居然……居然这么说我?”
刘佳宁:“……?”
归小姐仿佛肝肠寸断,声音含着女孩清澈的哽咽:“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呀,没想到你见到那个婊里婊气的男人,叛变得比吕布见到王允还快……!”
余思归终究是个孽障,长得还有这么一丝可爱,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哪怕是姑娘家,都会生出一种愿意将心给她的、心甘情愿被女儿pua的感觉。
然而,仔细听她说的话,吕布见王允——三姓家奴,不仅嘲了刘佳宁,顺带连盛淅都一起骂了。
刘佳宁:“…………”
刘佳宁沉默了足足十秒钟,面无表情地开口:“快滚。”
余思归眼泪一收,气呼呼:“冷漠无情!明天起不爱你啦!”
然后归归背上自己的书包,风风火火地蹿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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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半。
长街梧桐绵延,在春风中簌簌作响。
第一中学位于老城区,周围遍布租界时期老建筑,沿海一片红瓦老楼,粗略一扫十分文艺,仔细一看全是百年老文物,门牌上都带着市里文物局的钢印。
与大多数一中的同学不同,余思归家距学校不过步行二十分钟,不需横跨城市来上学,因此背着书包,在路上磨磨蹭蹭地走着。
余思归拽着书包带,想起今天她妈终于被『逼』着来了一趟学校,不知道回家她是个什么态度——会生气还是会骂她?还是会反省自己?
就像是在拆盲盒,只不过人家拆的是泡泡玛特,余思归拆的是一个母亲的态度。
余思归心中惴惴,最终选择立在街边,买了杯『奶』茶。
叮一声扫码支付完毕,店员往杯子上贴了个少冰多糖的标签,忽然开口说:“小同学,今天咱们这街上来人了。”
余思归一愣:“诶?”
店员和她还算熟悉,以下巴示意了下,说:“你看,人很多。”
余思归迟钝地跟着店员目光向外看。
他们所在的厦门路年代古老,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楼上青苔痕重,居民也都是当年分房子的老职工,多半都已经退休了,整条路的弥漫着一股悠长缓慢的气息。
但余思归看的那眼,就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倚在墙边,与周遭温润古老的街道夜『色』格格不入。
爬山虎于风里舒展。
余小同学费解地挠了挠头,看着那几个怪人的装束,猜测:“……来卖保险的?”
“卖保险?——打手还差不多,就那体格。”那店员晃着手里的塑料杯,很损地努了努嘴:“会绑人去传销的也说不定,余小同学,路上小心点,别被他们直接绑走了哦。”
余思归争辩道:“不要再叫我余小同学了,我上高中了!”
店员噗嗤一声爆出大笑,仿佛余思归说了个惊天大笑话,但自己是成年人不愿与之计较。他挥了挥手,示意余小同学赶紧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余思归:“……”
余思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但又说不出所以然,只得提着茶回家。
堤坝尽头大海『潮』汐涨落,老城区犹如诗一般。
她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很长的、梧桐参天的小巷,梧桐树靠着一个便民报刊亭,亭里亮着熹微白灯,晚饭时分,老人在里面翻炒青椒与肉丝。
青椒一炒非常香,余思归闻得肚子饿,小心捅开『奶』茶。
而正是那一瞬间,她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
马路的另一边,盛淅单肩搭着书包,走在树影里。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余思归对同桌这个人上人有着极大的抵触心理,见到他的瞬间仇恨之心星火燎原,恨不能单枪匹马把他埋了小巷子——这样明天就不用见到他这个狗人了。
但动手前,归归眼尖地发现,盛淅身后居然还有个人。
“……”
盛淅身形被昏黄路灯切割开来,树影拢着,走得十分随『性』,身后跟着个头发很短的、一身黑的中年男人,影子被拉得很长,不太像父亲,反倒更像个保镖。
没落单啊……算你捡回条命。
余思归堪称拦路土匪,惋惜地想。
然后小土匪粗略评估了下,很克制地认为,二对一,是对方不讲武德。
我归归最喜欢对不讲武德的人说不,余思归十分膨胀,我是你们得不到的对手!
她想到这个,又很高兴,拽着书包带子,飞快地拐进了另一条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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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归进家门前,在门口深呼吸了一下。
——翘课连翘三天,加上上周周六自习的话,其实已经凑齐了四天的好数字。如果不是班主任贺老师给帮忙隐瞒了下,是多一天余思归都会被记处分的程度。
她妈今天肯定被老贺削了顿狠的,两个人会联起手来对付她也不一定。
余思归半点不怂,她从来不怕吵架,也不怕师长。
——她是个无法被镇压的人。
余思归从小到大经历的每一场考试,每一场比赛,都令她的地位越发不可撼动,碰巧她又特别会拿捏那个度,从不曾越过雷池半步,很多人恨她恨得牙痒痒,却说不出她半点问题。
在这个成绩和能力就是尚方宝剑的年纪,余思归拥有的几乎是一个王国。
余思归在肚子里打了一番腹稿,准备好了和她妈吵二十分钟架,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下一秒,她妈错愕的声音传来:“归归?”
余思归一愣。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她妈妈没有半点发脾气的模样,一边四处找外套一边埋怨道,“你们老师说你晚修资格被取消了,一个星期都只能在家自习,我在家等你回来吃饭呢,饭在桌上,吃了赶紧去写作业……”
余思归愣了许久,看着她妈一边唠叨一边在桌上抓起车钥匙,将风衣披在身上。
客厅里只开了一半的灯,餐桌上摆满打印出来的论文初稿,角上一盘凉了的、没怎么动筷子的蘑菇炒肉,电饭煲里米饭保着温。
“你去干嘛……?”
余思归听见自己苍白的声音,在昏暗的客厅里回『荡』。
余妈妈听不出女儿话语的苍白,从餐桌上拔起笔电,说:“周五研究生交论文初稿,我今年研三的那个学生实验数据出了点问题,我今天自己算了算,那数据可能是他做不出实验,随手编上去的,学术不端的指控非常严重,我得去办公室跟他好好聊聊。”
灯光半明半寐,她女儿很浅地笑了下,问:“你要走了?”
“嗯。”
她妈说话做事皆是雷厉风行,但对女儿却还算温和,对她说:“顺利的话十点左右回来,给妈妈留个门,今晚别反锁了。”
然后她补充:“你吃完饭把碗泡水池里,妈妈回来刷。”
余思归嗓音发涩:“……好。”
“作业或者课上有什么问题,用荧光笔画出来,”她妈又叮嘱,“留在餐桌上,我回来给你看看讲一讲,虽然我觉得你也不是很需要讲……”
妈妈把笔电装进手袋,忽然顿了下:“需要吗?毕竟落了三天的课。”
余思归笑了下,听见自己轻声说:
“不需要。”
“那就行,”
她妈欣慰地道,“我先走了,你今晚在家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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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大门处传来哐当巨响,门外她妈脚步声急促地远去。
余思归孤零零地站在客厅昏暗的灯下。
她怔怔站了许久,然后大魔王孤单地放下自己背着的书包,拿开论文初稿。
半明半灭的灯光里,十六岁的女孩低下头夹菜,低头时平日不太服帖的发丝耷拉下来,现出白皙脖颈上很淡的、仿佛在忍着情绪的红『色』。
她身后客厅杂『乱』,空无一人,光影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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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余思归的脾气甚至比前一天还要大。
连着下了两天的雨,这天天气就放了晴,春日的晴天带着股浪漫温暖的意味,樱花绽开花苞,气温上升。
同时上升的还有余思归的破脾气。
“不准教我做事,”早自习还没开始,余思归怒气冲冲地说:“我不去!破竞赛我才不参加,我说你们另请高明吧!”
班长忍不住道:“归归哥,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吟』诗?”
“?”
抱着书包的余思归危险地看着他。
班长不敢再苟,告饶道:“哥,我滴亲哥!您就去吧!老贺在咱班上指名道姓点了几个人,点的头一个就是你……上学期期末考试你物理级部排名第二,你不去……”
榜上有名头一号的余思归十分铁石心肠:“我很高贵,让他自己来请。”
班长:“…………”
班长由衷地:“你好牛。”
归归哥郑重点头:“不错。”
我佛只渡有缘人,归归一心向死,班长救不了她,早自习又得维持纪律,蹭一下子飘走了。
下一秒,右边传来一道颇为奇异的声音:“级部第二?”
余思归缓慢地从自己的练习册里抬起头,视线越过那摞书,落在了说话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