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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没事吧。我这走得急,也没看看人,你没撞疼吧。”归晚去拉苏氏。
“我就这么不禁碰了。”苏慕君笑了,举眸朝屋里瞧了眼。“二弟可在?”
归晚也回首瞥了眼,笑应:“他一早便去府衙了。”
“今儿又走得这么早。”苏慕君叹声。
听这话,她好似并非第一次来了,归晚问道:“大嫂找他何事?”
“不是我,是母亲。” 苏慕君莞尔,柔和道:“奉茶那日后二弟一直没去,这不是母亲让我来唤你们么。正好你在这,也省得我再往后院走一趟去了,咱走吧。”
被婆婆召唤,去拜见是应该的,做儿媳的拒绝不了,但归晚还是迟疑了一下。“母亲是唤我们两人去,不若稍后等将军回来,我随他一同给母亲请安。”
那日和江珝同去都被晾,自己去还不定什么状况呢,于是含笑又道:“况且母亲要修佛,别扰了她清净不是。”
“听弟妹这话,是还在怨奉茶那日的事呢?”苏氏抿唇而笑,“那日的事确实谁也没想到,可咱做儿女的总得体谅不是,再说哪有媳妇一直不见婆婆的。母亲如何是她的事,咱做小辈的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苏慕君倒是一张好嘴,自个若是不去,便成了不孝了。归晚知道,她定然是躲不过了,如是也好,是神是鬼总得走一遭不是。
“那便劳烦大嫂了。”归晚端然道,随着苏慕君去了……
梅氏这回没有躲,一进门便瞧见她正在正堂里饮茶。
印象里,她该是个面凶刁钻之人,不过见了才知,四十刚过的她容色姣好,身材纤秾合度,端庄娴雅,只是神色不免哀伤了些,趁着那身素白的衫裙,整个人如同寄留阳世的一缕幽魂似的。
她身上无任何金银饰物,一根荆簪将发绾起,显得耳边那朵白色的绒花格外扎眼。
归晚打量她这一身丧服似的装束,想也知道是为悼念夫君儿子。
可人已经去了五年多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总是这般走不出,也不怪和府里人容不到一起。
归晚施礼,梅氏淡然应了,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甚至未曾多瞧她一眼。
梅氏端着茶盅,悠然吹着那依然消散的茶沫,不言一声。堂中静得尴尬,想到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婆婆,归晚恭敬道:“这些日子没来给母亲请安,请母亲见谅。”
“玄笠师傅要的经抄完了吗?”梅氏呷了口茶,忽而问。
归晚微怔,这话显然不是问自己的,身旁的苏氏应声:“昨晚便抄好,已送到佛前供着了。”
梅氏点头,又问:“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抄经。”
苏慕君沉思片刻,摇头。
梅氏道:“你是不是在五真香加了龙涎?”
这话问得苏慕君有点窘,赧颜应道:“母亲嗅出来了?”
“不是我嗅出来了,是玄笠师傅。”梅氏瞥着苏慕君嗔道,“加什么不好,偏是龙涎,你以为贵的便是好的?这取自活物体内的香材,是能用来敬佛的吗,你这是对佛祖的亵渎!”
梅氏声音极好听,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可凌厉起来,也叫人心颤。苏慕君连连认错,解释道:“二夫人道府上沉香没有了,我这也是心急,便取了它掺入。”
“宁缺毋滥,你不懂吗?好端端的敬事偏就叫你毁了。别以为这佛台何物都上的去,有些东西,注定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往后这忌讳的,别往回带!”
呵,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厉害。起初归晚害觉得梅氏不搭话是有意忽视自己而已,然这刻才明白,人家这是在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啊。
是她把自己叫来的,结果自己还成了那个被忌讳不该来的。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吗?
归晚宛然笑了,当没事人似的,热情道:“母亲是要沉香吗?我院里有,一会儿我便让下人给您送来,您还缺什么,我一并给您准备了。”
瞧着她那殷勤劲儿,梅氏微诧。这姑娘是没听懂吗?蹙眉瞥了苏氏一眼,“嘭”地一声把茶盅扔在了桌子上,冷冰冰地甩了句:“不必,这不干不净的东西,可不敢要。”
归晚又笑了。“瞧你说的,同样府上分配的东西,怎会不干不净了,这话让二婶母听到可要不高兴了。”
梅氏彻底愣了。话说到这份上,但凡是个要脸的,也该明白何意绷不住了吧。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若遂了她意,那归晚才是真傻。她无非是想瞧自己难堪。她是婆婆,若反驳,必落个初嫁新妇不敬长辈的名声。本来在府上自己便是孤立的,她谁也招惹不起,惹了梅氏,江珝那她也未必过得去;可若是不反驳,一脸的隐忍委屈,不是更顺了梅氏的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二夫人都搬出来了,梅氏不好再说什么,捻着手里的念珠哼了哼。恰时嬷嬷来问可要布膳,苏氏赶紧应声,让下人们进来。
这顿早饭,归晚必然要留在这吃了。
饭桌上,梅氏心情不大好,整张脸都阴沉着,不愿搭理这位新儿媳。倒是苏氏偶尔与归晚言上几句,劝她多吃些。
梅氏礼佛食素,一早便是芦笋百合,翡翠玉卷,酱瓜等各类小菜和点心,瞧着便很有食欲。苏氏给归晚夹菜,瞧她吃得不多,觉得是天热没胃口,便让人给她盛了碗桂圆米仁粥。
归晚谢过,方要伸手去接便让身后的林嬷嬷止住了,她低声道:“您身子怕寒,少食凉的好。”归晚看了她一眼,会意,任她给自己换了碗粳米山药粥。
苏氏瞧在眼里没说什么,垂眸想了想,忽而道:“二弟最近可是忙,我听说他最近一直留宿前院书房?”
何止听说,她不是一早便去书房找他吗。归晚笑笑:“嗯,他要北伐,着实太忙了。”
“二弟要北伐?”苏慕君惊问,又看了眼梅氏,道:“不是说皇帝要议和,大魏不再北上了吗?怎又突然同意二弟北伐了?”
梅氏冷笑一声,撩起眼皮瞥了归晚一眼,哼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何成亲。”
归晚正在喝粥,抬起的勺陡然顿在唇边,不过一瞬,还是淡然吃下了。
苏慕君也跟着看了看归晚,眼波流转,叹道:“这才新婚二弟便要出征,可苦了弟妹了。”说着,她目光柔和,笑劝:“嫁个将军便是如此,你也该有个心里准备。这几日虽他忙着,该亲近便亲近吧,不然他这一走,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也是有的……”
“也可能再回不来了。”梅氏冷不丁地又抛了句,没有一丝担忧,带着几分谑意。
“啪嗒”归晚勺子扔回了碗里。苏氏惊了一跳,梅氏也不禁抬头,却见归晚弯眉婉笑,一双眼睛亮如星辰道:“母亲不必担心,将军必然会回来的。”
又不接招,她是真听不懂话吗?梅氏冷哼:“不回来最好,我可不忧心他。”
“母亲也就是说说而已,您若不忧心他会为他拜佛祈福?”归晚依旧笑。梅氏想要反驳,归晚没给她机会,继续道:“不止您,咱府上谁不盼着他凯旋。将军在朝的地位自不必说,他是沂国公府的顶梁柱,更是大房的荣耀。大房就这么一个男人,若是没了他,荣誉还算得了什么呢,便是想祈福也没得祈了。”
梅氏记恨庶子便罢了,竟出言相咒。她就从没想过,她如今之所以有资本任性,这般晦气,沂国公府也甘心供着她,因为什么?还不是看在江珝的面子上。江珝是大房唯一的男人,若是他不在了,她还能这么肆意作下去,谁会把大房放在眼中。
梅氏何尝不懂这道理,只是她不认罢了,这会儿被儿媳堵住了嘴,尴尬得脸都白了。她知道江珝不待见这姑娘,她也没打算把她放在眼里,然这会儿品品,这丫头果然心思够深。
饭桌上,气氛凝得不得了,连伺候的下人都觉得压抑。忽而,一个小身影从门口闪了进来,归晚瞧去,是个七八岁的男童。
小家伙个子不高,身子骨瘦了些,稚嫩的嗓音唤道:“祖母,母亲……”随即,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瞧见归晚,懵住了。
“这是你侄儿江沛。”苏氏对归晚解释,转头又对那孩子道:“快见过你二婶母。”
小家伙清亮地喊了声:“二婶母好。”
归晚微笑,点了点头。她听蒋嬷嬷提过,大公子江璟去世后,梅氏同意苏慕君改嫁,但苏慕君却不肯,道既然嫁了,此生都是江家人。梅氏感动,可又忧于她没个子嗣无依靠,便领了个两岁的孩子过继在她名下,取名江沛。
“你今儿不用读书吗?怎回来了?”苏氏问道。
小家伙一动不动,恭敬回道:“家塾先生病了,便遣我们回来背书。”
苏氏看了眼他身边的齐嬷嬷,齐嬷嬷点头,她又道:“可吃过早饭了?”
“小公子一早走得早,还没。”齐嬷嬷抢着话答,积了满脸的笑。苏氏瞪了她一眼,对江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家伙先是没动,齐嬷嬷搡了他一把,他才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苏氏身边。
苏氏也没多说什么,唯是对归晚笑笑,劝她再吃些。而梅氏,只瞟了那孩子一眼,再无他言了。
接下来这饭,吃的极安静。梅氏闷声不语,苏氏也再不敢多话,归晚的注意力全被这个小家伙引去了。
瞧他长得瘦,可是能吃,齐嬷嬷站在他身旁紧着给他夹菜,他只吃自己碗中的,乖得连头都很少抬。不过归晚还是注意到,他眼神总是瞄着对面的糕点,想来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甜的。归晚悄悄将糕点朝他面前推了推,江沛看了她一眼,笑了,却始终没伸这个手……
吃过饭,梅氏便要回了,归晚揖礼相送,梅氏盯着眼前的儿媳,目光意味深长。终了连个话都没留,转身走了。
她一走,苏氏拉过归晚,劝道:“母亲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是寒心久了脾气才会这般。她哪里会不惦记二弟,若是不惦记还能唤你们来?这不,二弟没来,她还嘱咐我把给二弟准备的糕点带回去,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一定要给他送去,也趁这机会和他多近亲近亲。”说着,把下人准备好的食盒递过去,茯苓赶紧接住。
归晚福身道谢,劝苏氏留步,便离开了。
回檀湲院的路上,茯苓瞧着怀里的食盒,跟在表小姐身后,笑道:“大夫人阴阳怪气的,还是大少夫人温柔,瞧着便想让人亲近,对小姐你也好……”
归晚猛然回首,盯着茯苓,惊得小丫头忙捂住了嘴,目光无助地瞥向林嬷嬷。
林嬷嬷撇了撇嘴,道:“才这么会儿功夫,你就瞧出来了?”
茯苓瞪大眼睛问:“不是吗?”
林嬷嬷摇头。“大夫人这性子,能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也定不是个简单的。”说着,她看了眼表小姐,归晚没回应,继续往前走。
是不是,归晚拿不准,但她知道现在说这话还尚早。有些人的心思,可不是表面就能瞧出来的。
归晚正想着,眼前闪过个熟悉的小身影。她定了住,随即笑着唤了声:
“江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