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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天气状况转好,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余兮兮照例起大早去基地。
坐地铁时,她给周易打了通电话,详细说明陈美珊母子的目前处境,并道,“如果陈美珊真来你店里了,还得麻烦你多费心。她老公不是好鸟,要上你店里去找事儿,直接报警,甭跟那种人客气。”
周易满口答应,“我宠物店隔壁就是派出所,放心吧,谁敢去我那儿闹。”
余兮兮笑,“我也这么想的。”顿了顿,声音略微压低,“我怀疑她老公是个吸毒的,但问陈美珊,她又说不是。你留意留意。”
“行,没问题。”
电话打完,地铁刚好到站。余兮兮收起手机走出车厢。
昨晚她查过云城到石川峡的路线图,寻思着得空便给基地请假,去看望远在驻地的秦峥。可刚到科室便收到主任通知,说上头来了文件,要基地组织同志外出学习十天,加主任,一共要去三个人。
科室的兽医师一共就六个,走一半儿,剩下三个的工作任务自然就会加重。余兮兮无奈,收了请假念头,忙忙碌碌中,一周眨眼便过。
周五,傍晚光景,城市上空被夕阳染得通红,又渐渐被漫上来的夜色吞噬。
今天是余兮兮连续加班的第六天,从地铁口出来时,穹顶黑透,道路两旁早已亮起街灯,淡黄色的光芒笼罩城市。
她疲乏,左手拎包右手提外卖盒,神情恹恹地往军分区宿舍走,哈欠连天。
转过某处拐角时,一辆商务汽车映入视野。
余兮兮脚下的步子骤然停顿。
宾利,纯黑色,车身线条流畅考究,纤尘不染,干净得反光。车尾的牌照高调张扬,熟悉至极:云A6888。
一个高挑曼妙的女人站在宾利旁,穿黑色修身裙和高跟鞋,细腰长腿,卷发高挽,气质格外出众。灯光昏暗的缘故,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短短几秒,余兮兮脸色沉下去,不多看,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道端丽嗓音,语气严厉:“你给我站住。”
“……”她顿步,面无表情地站原地,没说话,也没有回头。接着便听见细高跟踩地的声音哒哒响起,快速朝自己走近。
须臾,余凌绕到了她身前,盯着她,美艳面孔透出愠色:“见到姐姐二话不说就走,你什么态度?六亲不认了?”
余兮兮掀起眼皮,眼底的目光很平静,淡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有什么事?”余凌气得笑出来,上前两步,“余兮兮,还把自己当几岁的小孩儿么。闹脾气总得有个限度,离家出走两个月,电话不接,短信不理,请都请不回家,你还要犟到什么时候?”
余兮兮的反应照旧冷淡:“我现在什么都挺好的,不想回余宅。”
余凌懊恼:“什么余宅?那是你家!你连家都不要了?”
她转头看别处,眉微拧,看上去不大耐烦,“直说吧,你来这儿干什么。”
余凌抿了抿唇,声音沉得更低:“跟我回去。今晚,立刻,马上。”
余兮兮只有一个字:“不。”
“为什么?”
“不是说了么?我现在过得很好,有工作有收入,也没人强迫我做任何事。”
“你这孩子怎么……”
“好了。”余兮兮说,语气轻描淡写波澜不兴,“我最近工作很忙,累一天了想早点回去休息。余总,您要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见。”
说完提步便要离开。
这时,司机拉开后座车门,一个穿铁灰色西装的中年人走下宾利,步伐沉稳,不疾也不徐。五十上下的年纪,不年轻,脸上的皱纹却很少,抽雪茄,戴眼镜,举手投足间都是成功人士的上流味儿。
余兮兮眼底的镇定裂开一丝缝儿,唇紧绷,半晌都没说一个字。
见状,余凌当即便快步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儿,神态看上去有些紧张,道:“爸爸,您别动气,我再跟妹妹说一会儿,她是小孩子脾气,您知道的……”
余卫国抬手打断,沉着脸,没有一丝表情。
“……”余凌收声,视线来回扫一圈儿,眉皱紧,退到旁边。
周围死寂。夜风冷冷吹着,无星无月,路两旁,树影是一例的暗色,给这夜晚平添几分森然。
不多时,余卫国掐了雪茄,嗓音如冰:“堂堂余家的二小姐,有家不回,成天和些畜生打交道,觉得自己像话么?”
余兮兮扯唇,“跟畜生相处,比跟人简单多了,有什么不好。”
这淡漠的态度瞬间激怒余卫国,他心头火起,怒道:“让你去法国不去,学调香不学,偏要去当什么破兽医。你以为自己的职业多高尚,多伟大,愚不可及!你把整个儿余家的脸丢光了!”
她挑眉,“是么,在余董心里,兽医就是和畜生打交道,低贱,愚不可及,那您觉得什么高贵?”
眼看两人越吵越凶,余凌的表情也愈发难看,怕妹妹吃亏,连忙大步上前,劝道:“爸爸您消消气。兮兮喜欢兽医学不是没理由的,您忘了么,当初她被绑架,是一条警犬拼了命才……”
不料余卫国脸色大变,厉斥:“多少年前的事了还翻出来!警犬警犬,一条狗的命能值几个钱,她就是找个借口跟我对着干!”
最难以释怀的事,在他口中变得不值一提,轻蔑冷漠,词眼尖锐,每个字儿都扎在余兮兮心窝上。她咬牙冷笑,赤红着双眼反唇相讥:“为什么不能把那件事翻出来,为什么不许姐姐提?余董,您怕什么?”
“……”余卫国气得浑身一震,凛目,语气低得危险,“给我住口。”
余兮兮盯着他,不退反进:“我为什么要住口?六年了,你不许任何人提那件事,因为你内疚,你心虚,你知道当年的事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害自己的亲女儿被绑架,是你害死了那条警犬。”声音沉下去,一字一顿,“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你自己清楚。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永远!”
余卫国震怒,狠狠一记耳光甩过去,“你混账!”
余凌双眼错愕瞪大。
瞬间,沉闷的一声“啪”撕裂空气。余兮兮结实挨下来,被那股大力打得踉跄两步,耳朵嗡鸣,白皙的左脸红肿一片,指印儿烙下红檩。
牙齿了磕破嘴唇,丝丝腥甜在唇舌间蔓延。
余兮兮头微偏,垂着眸,面无表情,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
“……”余凌回过神,大惊失色,慌慌忙忙跑过去,焦急万分:“兮兮,兮兮你怎么样?”
她拂开余凌的手,语气很淡,“没事。”
“……”余凌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头,余卫国闭上眼,从鼻子里沉沉呼出一口气,道:“余兮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知道错没有?”
她说:“我没错。”
“好,好好好。”余卫国怒极反笑,点头,“从今往后,别再说我是你爸爸。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余兮兮眼睛红得能滴出血,咬牙,勾嘴角:“……如你所愿。”
余凌眉头越皱越紧,“爸爸,现在你们都在气头上,不如……”
余卫国冷声:“闭嘴。”
“……”
余兮兮转过头,伸手用力握住余凌的肩,嗓音柔下几分:“好好照顾自己和余夫人。”话说完,她用手背拭去嘴角血丝,转身大步离去。
背后的人急得追上来:“兮兮!兮……”
呼喊声散落在风中,远去,模糊,最终再听不清。
余兮兮步子加快。
夏季的夜,竟冷得像寒冬。
和余卫国的关系彻底僵死,当晚,余兮兮洗完头没吹,直接睡下。这一觉辗转反侧,梦境一个接一个,不曾间断。时而梦见小时候过年,自己骑在余卫国的肩头逛灯会;时而梦见六年前,废弃厂房中,火光,鲜血,黑背的尸体……
天明时分醒来,四肢疲软头痛欲裂,嗓子眼儿干涩涩地疼,是感冒的症状。她皱眉,强打精神爬起床,没找着感冒药,于是喝了几杯水便出门上班。
一路浑浑噩噩,到基地时,余兮兮万没想到,屋漏竟真的会遇上连夜雨——她刚在椅子上坐下,一个军犬兵便从门外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余医生……”那人喊她,语气很焦急。
余兮兮整个人都是昏的,反应几秒才认出是李成,皱起眉,声音出口哑得不像话:“怎么了小李同志?”
李成咬了咬牙,迟疑片刻才道:“余医生,啸天和逐日这两只犬,从昨晚开始就出现了腹泻现象,这会儿都没好转。”
“……”余兮兮一惊,猛地起身往外走,沉声道,“严重么?”
李成大步跟在后面儿,脸色极难看,“看上去不太好。”
“除了腹泻之外有没有其它症状?”她脸色苍白,捂嘴咳嗽几声,问。
“没有。”
余兮兮心头一沉,脑子里蓦然闪现四个字:药物中毒。紧接着问:“除了三餐饮食之外,它们有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李成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
事发突然又紧急,余兮兮顾不上自己身体的不适,咬咬牙,小跑着往军犬生活区赶。进了大门抬眼看,里头已经有不少人,除了军犬兵和另两个兽医师外,还有另外几个穿军装的人。
余兮兮狐疑,低身问:“那些都是谁?”
李成道:“今天刚好有军分区的首长过来参观,军区政治处那边也派了人接待。”皱眉低骂,“妈的,正好遇上这事儿。”
“……”余兮兮抿了抿唇,拨开人墙往里面走:“请让一让,请让一让。”
单间内,两只送来不久的防暴犬倒在地上,双目无神,舌头耷外边儿,身躯也在轻微抽搐。周围一圈儿人,一个穿白大褂的兽医师正在给两只犬做初步诊断。
余兮兮快步上前弯腰察看,沉声道:“应该是药物中毒。”
旁边的兽医点头,“嗯,我刚看了下,判断是误服了胆碱类或者洋地黄类药物。”然后侧目看她,“你是啸天和逐日的负责医师,最近给他们用什么药了么?”
余兮兮道:“这两只犬年纪大了,消化不好,我给他们配了一些有助消化的药物,不可能导致中毒。”
“会不会导致中毒得先检查,光凭你说可不行。”边儿上传出道女人嗓音,语气寻常,“而且,看你这么年轻,临床经验不足,配错药也不是不可能。”
“……”余兮兮静片刻,起身,转头;英姿飒爽的女军官端立在人群中,表情严肃,一派的刚正不阿。
她淡淡移开视线,“某些人走哪儿哪儿就没好事,瘟神么。”
陈梳笑了下,并未做声。
很快便有军犬兵把啸天和逐日吃的药物送了过来,之前那位女兽医接过来,眯眼端详一番,又闻了闻,忽的脸色微变。
余兮兮皱眉,“怎么了?”
女兽医嗫嚅了下,低声:“余医生,这是硫酸阿托品,胆碱类。你是不是拿药的时候弄错了……”
她惊愕:“什么?”拿过药片细细一看,瞳孔蓦的收缩,“这不是我配的药,我配的明明是乳酸菌片……”
陈梳冷笑,“早就说了,实习期的助理医师怎么能带犬只呢,你们基地的领导对你可真够放心哪。”说着便侧目看向卫生队的队长罗大伟,“罗队,你手底下的人。这事儿恐怕得严肃处理吧。”
“……”罗队长脸色铁青,唇紧抿,没有说话。
李成有些慌了,道:“陈少尉,余医生平时工作认真负责,我相信她不会这么粗心。这件事还没弄清楚,您让罗队怎么处理?”
罗大伟却摆了下手,“别说了。”然后看向一旁的小姑娘,迟疑道,“小余,啸天和逐日都是你手上的犬,这件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很明显,敌人有备而来。
片刻,
“罗队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的。”余兮兮面色冷静,说完,脱下白大褂扔在了桌上,冲陈梳扬了扬眉,用唇形道:“这笔账,给老子记着。”
这目光阴沉锐利如刀似剑,陈梳心头发虚,清了清嗓子移开眼。
她扭头走了。
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山狼从铁栏背后目送她远去,良久,蜷起四肢趴成一团,眼眶微湿,呜呜地叫了几声,不知想表达什么。
石川峡今天大雨。
倾盆倒似的,从天擦亮开始下,一直到傍晚也不停歇。整个县城像被泡在了雨水里,满片天地显得病怏怏的,没有色彩,也没有生机。
晚上八点左右,天完全黑下,这里是云城和外省的交界带,位于山区,天空也干净得像被雨水洗过,澄净,幽蓝。没雨的夜晚,繁星如画是最常见的景致。
雨幕下,一辆重型军卡从大路尽头驰来,颠簸摇晃,引擎声嗡嗡划破寂静。
秦峥坐副驾驶室里抽烟,面无表情,目光冷淡看着窗外,远处,山脉轮廓在雨夜中起伏。
雨天,土路泥泞坑洼,从野外实战区开回来,比平常多用一小时。满身污泥的战士们头靠车皮休息,太疲累,整个军卡静极了。
不多时,车开到驻地门口,雨势终于小下来。
秦峥叼着烟,随手把外套甩肩上,觉得热,迷彩T撩起半截透风儿,鼓凸分明的腹肌汗涔涔地反光。
车驰入,一个高大哨兵抬手敬了个军礼,然后上前几步,敲了敲车窗:“秦营长。”
“……”车窗落下来,男人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有事?”
哨兵声音略小了些,凑近:“秦营长,有个姑娘找你。”
秦峥眯了下眼,“什么?”
小战士挠了挠头,有点儿尴尬:“她这样探亲不大符合规定。但是下着雨,我们也不好意思赶她走,人家这大老远的……”
秦峥没闲工夫听废话,打断:“她人呢?”
“在哨亭里休息。”
他低声骂了句,推门下车,大跨步走向哨岗亭。进门抬眼,只见方圆空间里坐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包,白衬衣小脚裤,一双小手捧着个纸杯,头垂低,听见脚步声也没什么反应。
秦峥居高临下盯着她,黑眸不善,语气极低:“你一个人跑这儿干什么?”
那女人惘惘抬头,双颊微红,大眼迷离,看见他后分辨好一阵儿,傻呆呆的。片刻,不知怎么的,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
“……”他皱眉,觉出不对劲,一把将人拎起来摁怀里,大手摸她额头,咬牙切齿:“妈的还在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