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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州,有人口近九千八百余户,管武当、郧乡、丰利三县,西北距离长安有九百里,东北至洛阳有八百八十五里,东至邓州二百四十里,东南水路可到襄州,南至房州,西则有金州。
州内有名山太和(武当山),坐落于武当县南八十里,高二千五百丈,据说有地仙阴长生在此得道飞升。
县西北四十里有汉水,水中有洲,名曰沧浪洲,东南有盐池,而郧乡县则是古麋国之地也,县中有西山,南临汉水。
丰利县隋时属金州,到了贞观才改属均州,县中有山名天心山,方圆百里,形如城池,四面有门,相传有仙灵所居。
李泰被贬均州之后,似乎得了大解脱,每日流连山水,与山中神仙论道,徜徉花海青翠,专注文章论著,也算活得洒脱。
只是贴心婢子偶尔还是会看到大王面西北而落泪,夜间青灯枯坐,坐立不能寐。
此处生计虽不富足,然民风底蕴丰厚,家传诗书,墨香满巷,路遇孩童都能诵善吟,年长者多笃信修道,常聚于太和山上,餐霞饮露,穷究天人之道。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地方,很适合濮王李泰。
这日,李泰打算仙游西山,然而最终还是带着卫队,去了汉水江畔。
这西山虽不如武当气魄,然灵性十足,其形如宝盖,小有雄奇又暗含秀气,可就是因为其形似宝盖,李泰不得不放弃游览西山,免得被有心之人拿住了话柄,活得如此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也真真让人唏嘘难平。
由于担忧李泰兴风作浪,这位堂堂濮王的卫队也是寒碜得要紧,不过此地民风淳朴,又多信道,虽穷苦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李泰也没甚可担忧。
李泰本该面容风流俊美,虽大腹便便,却瑕不掩瑜,然而此时的李泰却伤怀忧愁,眉宇之间暗蕴郁郁之气,遥望汉水之中沧浪洲,又扫了一眼卫队,低吟道。
“空有云龙志,怀玉有谁知,不如归山去,明日梳洗迟…”
这诗道不尽的积郁,却也只能暗作慰藉,这些卫队人手说是保护李泰,还不如说是监视,若这首诗传将出去,又有人跳出来说他李泰贼心不死了。
雨后的空气沁人心脾,河风抚摸着芦花,吹起漫天的白絮,烟云沙洲,一如他李泰的前半生,看着看着也就索然无味,遂打道回府。
可刚回到王府前的街道,卫队就发现了异状!
街道上安安静静,连行人都没有!
王府的大门紧闭着,空气之中漂着一股甜丝丝的气味。
卫队旅帅是个老成的中年人,他稍稍抬手,卫兵连忙将李泰保护了起来,旅帅则按住了刀柄,慢慢走到王府门前。
“踏!”
他的小牛皮靴子踩在了一滩血水之上,似乎隔着靴子都能感到到鲜血的温热!
“轰隆隆!”
旅帅缓缓推开沉重的大门,数股涓涓血流漫过门槛,溢了出来,往府门前的街道流去,就像一条条猩红的长蛇!
“保护大王…!”
旅帅回头低吼道,然而他却看到卫兵们目光呆滞,死死地看着他的身后!
旅帅猛然抽刀在手,回头一看,握刀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府门后的院落之中,照壁的四周全部都是尸体,院落几乎变成了尸海血池,一队黑甲鬼面的武士正在对地上的敌人补刀!
徐真的长刀往护腕皮上一抹,嗤一声入鞘,而后一步步走到府门前来,解下狰狞笑容的鬼面,露出如刀削斧刻般坚毅的脸。
“大王,是否还记得徐真?”
李泰微微一愕,似乎因为见到徐真而惊住了,然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一股浓烈的悲伤所取代。
虽然流放均州,但他对朝堂的变动还是知晓得很清楚的,况且徐真之名响彻大唐,更是诸多年少儿郎们的偶像,关于徐真升迁的消息,每一次都会口耳相传,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被大众所知晓。
这也是李泰悲伤的原因了,在他的心里,徐真出现在此处,或许只有一个目的,也只能有一个目的。
“你…是他…是他叫你来杀我的么…”
李泰口中的他,到底是李治,还是李世民,没人知道,但他眼中那种酸楚和悲伤,却让徐真心头莫名的难受。
遥想当初,他很看好李泰,如果不是担心历史会改变,他还真想帮助李泰登上帝位,可惜,一切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忍让李泰多担忧和悲伤,于是抱拳行礼道:“左屯卫徐真,奉上谕,恭迎大王回京!”
“原来不是来杀我的…”李泰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有空当扫视四周的尸山血海,徐真既然不是来杀他的,那就是来救他的了,看那遍地尸体,只有少数是王府中人,李泰是何等聪慧,很快就看了出来。
“关门,打扫一下,我要跟大将军叙叙旧。”
李泰虽然被监视着,可毕竟是堂堂藩王,旅帅也不敢违逆,连忙命人打扫战场,李泰往左首的偏院走去,徐真给手下百骑使了个眼色,百骑的弟兄无声退出王府。
旅帅下意识紧随李泰之后,徐真的刀鞘却横在他的胸前,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尔现居何职?”
旅帅有些莫名其妙,他已经将监视李泰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日常差使,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当即回道:“回禀大将军,某乃濮王府卫队旅帅。”
徐真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瞥了后者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既是小小旅帅,本将军跟大王谈话,也是你能听的?”
那旅帅面色一变,就想挺身辩驳,但嗅闻着徐真身上浓烈如蜂蜜一般的血腥味,他终究还是躬下身子,停住了脚步。
李泰的嘴角浮现一丝笑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但现官不如现管,他平素也是窝火得紧,今日总算是舒畅了许多。
偏院的这间小楼乃李泰藏书之地,墨香扑鼻,他随意进来,指了指左首的卷耳案几,朝徐真说道:“大将军可随意。”
徐真披甲,不方便就坐,只是笑着拱手道:“大王不必客气,圣上龙体欠安,最近才得以好转,对大王思念得紧,遂命徐真前来,护送大王前往长安。”
这一路上历经大小数十场生死恶战,徐真也没时间跟李泰罗嗦,李泰心中却早已将徐真这句话翻来覆去分析了上百遍。
“大将军,你我也算旧识一场,本王也不想徒耗脑力,不知大家为何如此迫切要让我回长安?”
面对李泰的发问,徐真很想将房玄龄被害的事情说出来,然而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吐出几个字来:“徐某只是奉诏行事…”
李泰难掩眸中失落,如先前所言,他的消息渠道还是在的,对朝中发生之事也是一清二楚,高层的博弈,寻常人无法看破,可在李泰这样的位置上,所有的一切阴谋,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他又是个聪慧睿智之人,经历了这几年的沉淀,越发的稳重起来,是故对李世民召他回京的意图,似乎也猜到了七八分。
李泰缓缓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研着砚台,而后抽出一支青竹毫,异常谨慎地书写起来。
他的字内秀又不失大气,蝇头小楷规整悦目,饱含灵气,纸生云烟,而徐真却只是注意着他的眼睛。
李泰在落泪,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将字迹打湿,慢慢化开,他却收不住情绪,一气呵成,这才以袖揩泪,朝徐真笑笑。
“本王失态了。”
他将案上的书信卷起来,小心地放进一个竹筒之中,而后想了想,又抽了出来,转身到后面的书柜搜寻了一番,取出一个有些陈旧的卷轴来,不舍地抚摸着那卷轴,这才将卷轴放入另一个竹筒之中,与书信竹筒一并交给了徐真。
“大将军,劳烦你白跑一趟了,这长安么,我就不去了,这两样东西,还要劳烦将军亲手交给圣上,若将军觉得难做,生怕受到牵连,本王也不会为难将军。”
李泰说完,手轻轻按在了案上那柄割纸小刀上。
徐真很明白李泰的意图,这位濮王是宁死也不肯回长安了,如果徐真担心无法完成使命会受到牵连责罚,他李泰愿意自绝于此!
“大王…这又是何苦呢…”
徐真轻叹一声,他心里有些不解,这李泰未被流放之前,拼了命想当皇帝,如今圣上给了他机会,他却又拒绝了,难不成真的在这武当山里修行,看透了人世红尘?
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绝非自己所想这般,但他也很敬佩李泰的取舍,他接过竹筒,塞到已经空掉的胡禄之中,掩藏妥当,绑在了背上,郑重地朝李泰行了一礼。
“既是如此,徐真就先回去复命了。”
李泰没想到徐真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若换了别人,就是强行劫持,也要把他抓回长安去了。
或许他终于明白徐真为何能够在他与李治争宠夺嫡之时保持中立,也明白了圣上为何如此看重徐真。
“本王就不远送了。”
李泰淡淡一句,与徐真相视一眼,二人目光相触,皆可感受到对方的敬意。
徐真离开房间之后,李泰缓缓跪了下来,面西北而三拜,而此时的皇宫之中,依窗望东南的李世民,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眉头紧皱,兀自喃喃道:“青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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