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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闭着眼的少年睡在严雪宵怀里,像是在找舒服位置般往里钻了钻,细密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小片阴影。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亲眼看见高不可攀的严家家主任熟睡的沈迟揪住名贵的领带。
越下越大的雨顺着头顶流经污花的脸庞,落魄不堪的沈夫人眼睁睁望着黑色的帕加尼在雨中远去,匆匆一瞥已然惊心动魄。
“那不是沈迟吗?”
沈父顾不上避雨站在原地,话里话外蕴含着难以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那孩子可是被严总放手心上宠。”黄秘书有心指点,“随手画的东西亲自挂在办公室。”
然而黄秘书暗含点拨的话落在两人耳中无疑是不留情面的讥讽,沈夫人在光滑的路面上差点没站稳。
她没想到沈迟会成为严雪宵心尖尖上的人,难怪沈家越来越潦倒,原来是得罪严氏而不自知,最知审时度势的林家当面嘲笑。
沈夫人回想起遗弃沈迟时的画面,少年像是被抛弃的奶狗般一次次找回来,固执地站在闭紧的门外,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运动会拿第一的孩子瘦得跟风吹便会倒地似地,成年也依然纤瘦。
可她没有理会半分,只是厌恶地想什么时候才能扔掉,沈迟离开前说要还钱她也不曾在意,沈家不缺那点钱。
然而正是她看不上的钱成了沈家的救命钱,她弃之如履的孩子被严雪宵视若珍宝,还考上她日夜盼望的顶尖名校。
说不后悔是假的,沈夫人的心间涌入满满的后悔,悔得她呼吸都困难,喉咙如同被人用浸湿的布堵住。
如果他们没有抛弃沈迟,沈家根本不会破产,甚至还能扶摇而上,过去看不上她的林夫人只能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真正踏入上层圈子。
可发现这点时已经晚了,沈夫人捏着手中的画筒,根本没必要买什么现代画,该讨好的是沈迟。
沈父心里的念头一般无二,都说沈家有大富贵,没想到应在沈迟上,他们亲手把大富贵赶出了门。
他后悔听沈夫人的话了,但凡他们把沈迟留在沈家,或者对那个可怜的孩子好点儿,今天的沈家也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
沈父反应出北港的地是严雪宵的手笔,但严家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他不敢有怨恨的念头,只能怪自己泼天的富贵都能扔出去。
他上次的病没好全,情绪大起大落下眼前猛然一黑,竟倒在满是泥泞的路面昏迷不醒。
车上的阿裴本来疑惑没必要开窗,透过后视镜望见倒在地上的沈父以及焦急的沈夫人忽然明白了,大约想让抛弃少年的人看看自己养得有多好。
他不由得感叹,严雪宵若要对付一个人从不拖泥带水,但唯独对伤害过少年的人锱铢必较,令其尝遍人世间最痛苦的滋味。
*
车停在华庭楼下,严雪宵抱起还未醒来的沈迟走上楼,单手打开门按下灯,温暖的灯光如流水般覆面。
他低声说:“到家了。”
红头发的少年挽住他的脖子不肯松开,大有挂在他身上的模样,没有半点要醒来的痕迹。
严雪宵眯了眯狭长的凤眼,帮怀里的少年洗完澡换好睡衣,把穿着柔软睡衣的沈迟抱上床。
谁知放在床上倒是醒了,他望着精神抖擞的少年微微挑眉,用纸巾擦拭西服上的水滴。
睡饱的沈迟趴在枕头上翻开微博,正赶上粉丝在评论下晒单截图。
【买耳机养崽】买了五盒
【银渐层】买了十盒的我笑而不语
【拉布拉多】我……二十盒
习惯节俭度日的少年没见过这买法,他犹豫着问看书的严雪宵:“我是不是该劝粉丝理智消费?”
男人轻轻嗯了声。
沈迟发了条微博,底下评论过万。
【缅因猫】听崽崽的话
【打卡吸崽崽】我最后再买一件
【我有TOP癌我先说了】可惜只差三千件就破品牌销量记录了
沈迟不在意记录,看着逐渐冷静的评论松了口气,正要睡去时无意中瞥见严雪宵放在边上的手机,显示下单耳机。
整整三千件。
少年的呼吸不由得一滞,该理智消费的是他哥才对,而未来最年轻的联赛冠军再没接过代言,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
深夜季舒听到沈父复发住院的消息,听说有瘫痪可能,匆匆从图书馆赶到学校,坐在病床前担忧地问:“怎么会突然发病?”
“碰见沈迟了。”
沈夫人语气复杂。
季舒清楚沈迟的性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一如既往顺着沈夫人的话说:“没必要计较。”
“沈迟那样的人考上燕大也没用。”他不自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如果被粉丝知道估计没人喜欢他。”
他说这句话时神态放松,然而令他没料到的是沈夫人不仅没应声反而面露不满:“他什么人?”
季舒有点懵:“他不是被男人包养吗?”
他刚开始还没往这个方向想,沈夫人点醒了他,可如今的态度让他摸不着头脑。
“那个人是严雪宵。”沈夫人的心底再次浮现后悔,“你想接近也没有那个资格。”
“把你优越感收起来,沈迟在边城考上燕大你才考个燕政法,多少人戳我后背看笑话。”沈夫人发泄自己压抑的情绪,“他能拿出医药费,你爸病了你拿得出钱吗?”
他咬着唇朝沈父望去,因为沈迟瘫在床上的沈父也不悦开口:“沈迟是个好孩子,以后你这种话不要往外说,要是被严家听到更没好日子过。”
季舒掐青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何一夕之间他们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被一字一句的指责得抬不起头,忍住情绪走出病房。
他还没有完全走出病房,听到敬重的亲生父母在低声交谈。
“沈迟再怎么说也在沈家养了十七年,好歹有养育的恩情在,明天你去学校道歉,你多提提他奶奶,他心地软不会不理人的。”
沈夫人叹了口气:“当初扔在边城,想不到我们有一天还要求着这个孩子,你说是不是没换回来就好了?”
季舒听到最后一局嗓音发紧,可沈父没有否认,显然也是怀揣着和沈夫人相同的想法。
预料中的情况终于发生了,即便他怎么努力也比不过沈迟,他不敢再听后面的谈话,走出医院的脚步格外凝重。
次日沈夫人打听到沈迟上课的教室,提着沈迟从前最喜欢吃的酱肉丝饼站在门外。
教室里沈迟上完课把从耳机送给老师同学,宁老师摆摆手:“这个牌子挺贵的。”
少年思考答:“有一屋子。”
宁老师以为沈迟是在开玩笑,怎么会有人买一屋子的耳机,只是碍于盛情难却接过礼物,压低声说:“期中考试多看看前三章。”
沈迟在书上折上标记,提着书包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化淡妆的沈夫人。
他印象中的沈夫人高贵端庄,看人永远含着若有若无的蔑视,华服珠宝流光溢彩,佩戴伪劣的珍珠也不忘打理仪表。
如今的沈夫人穿着洗出毛边的衣服,画妆也掩盖不了鱼尾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奶奶做的酱肉丝饼,我不会像你奶奶做饭,特意早起在摊子上买的,队快排到你们学校门口。”
沈夫人知道沈迟和奶奶关系最后,特意用过世的沈老太太拉近关系:“你奶奶去世前最挂念的就是你,我怕你难过才不告诉你。”
她还记得老太太过世前提醒他们对沈迟好点,可惜她向来看不起乡下来的老太太,没把殷殷切切的劝告听进去。
沈夫人拼命拉近两人的距离,说得眼圈都红了:“当时把你送回边城我也不舍,只是不忍心你和亲生父母分开,季家那边催得急,要是知道你在边城过得这么不容易,季家连钱都不给你,我一定不会答应他们的请求。”
少年沉默不语。
沈夫人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她知道沈迟从小就是个心软的孩子,只要沈迟肯原谅他们,沈家的富贵指日可待。
他们不用挤在阴暗的地下室,不用仰人鼻息,远比从前风光。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在背后嘲笑她的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语气放得愈加柔和:“好孩子你在外面受苦了,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沈迟慢慢抬起头:“我在边城期待过你对我说这句话,只要你说一句话我马上能回家,我会努力学会做一个好孩子。”
“我在学校逃课打架只是想你能来燕城看看我,哪怕责备我也好,不过现在不期待了。”
沈夫人愣住了,沈迟在燕城上学时生意还没搬来燕城,那段时间沈家发达不久,为了怕沈父在外面拈花惹草她住在西北,没想过孩子会想念妈妈。
但凡她能关心过这孩子一点,沈家也不会如此境地,她的眼角动情泛红,然而却听见少年的冷冷的嗓音。
“我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沈迟垂下琥珀色的眼。
严雪宵就是他唯一的家人。
沈夫人维持镇定:“你是沈家养大的怎么会没有关系,我给你买的东西都是挑贵的买。”
她知道沈迟脊背挺得直,受人恩情从不心安理得,不担心沈迟会对落难的沈家袖手旁观,潜意识认为冲少年招招手就过来了。
没想到少年面无表情将她昨天的话复述一遍:“只要你今天内转我四十五万,以后沈家和你没任何关系。”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