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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有些失神地望着棚顶的灯泡,控制自己保持清醒,企图理智地分析出那些人为什么要将自己抓到这来。
忽然,角落里的门吱悠一声开了——
几个杂乱无章的步伐中,一个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格外突出,季景然一凛,眯着眼睛向声源望过去。
有三个男人在门口处就停了下来,看身形季景然已经百分之八十能确定,其中有两个就是之前杀了邱峻的那两个人,另外一个没有见过。
在昏暗的灯光下,中间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到季景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容模糊,只能看见五官的轮廓,却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戾气。
“季景然?”
季景然费力地开口,“有何指教?”
“厉害,你倒是一点也不怕。”
嘴里说着赞叹的话,男人面色却讥诮。
“要么怎么都说季检是个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呢,沦为阶下囚,却还这么有风骨......你们一个个的,还真是有意思。”
季景然眉心一动,哑着嗓子出声。
“是你,项骁。”
“看来我们对彼此都很了解嘛,这样也不错,我就不用苦恼是不是该保持神秘才有意思了。”
季景然撩起眼看他,“所以,邱峻是为你办事,为蝙蝠办事。”
他还有没说出口的,心惊肉跳的猜测,是不是,邱峻口中,在各个机关能包庇他,为他受贿提供便利的高官们,都服从于蝙蝠......
项骁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格外惋惜地说,“季检,知道太多的人,真的活不长的。”
“你想做什么?”
项骁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答反问,“你说,秦晋荀什么时候会找到这儿来?”
季景然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项骁在原地站了片刻,不知在思索什么,直到季景然从未见过的那个男人走上来小心翼翼地唤了声“项哥”,项骁才猛然惊醒。
“有一句话说的挺好,‘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们这些司法机关的,总是爱问受害者都吃什么苦头了,现在有机会,不如亲自体会一下吧......徐是,跟我出去。”
不待季景然反应,项骁倏尔转身,语气狂妄,裹挟着满满的恶意,对剩下那两个人说。
“既然人是你们带回来的,你们两个就好好招待一下季检察长,务必让季检宾至如归,只是小心些,这年头......器官很值钱的。”
“好的项哥。”
棍棒夹杂着风声而至——
季景然闭上眼睛,唇角溢出一丝苦涩。
他不畏惧皮肉之苦,他畏惧的是,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上他们。
经一县的地理位置很特殊,紧邻着诸城,又背靠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脉,山脉那端,与缅国接壤,所以经一县虽然贫瘠,却也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经常会有些外面来的商人,只是国籍混杂了,事端也多,小地方警力有限,不知道阴暗处滋生了多少罪恶之花。
一路是周权开车,刘子科坐在副驾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后座是秦晋荀和温玉,为了早点赶到,几人四点多天不亮就出发了。
秦妈妈只当秦晋荀又要出差,一面抱怨着她一来儿子就要走,一面大半夜爬起来,特意准备了几份早餐让秦晋荀带着,给大家路上吃。
秦晋荀随手将一个包好的蛋饼递给温玉,“垫垫肚子。”
刘子科闻着香味身体很诚实地睁开了眼睛,秦晋荀将袋子往回拢了拢并不想理他,还是温玉失笑地碰了碰他,从那一袋子吃的里面抠出了一个小饭团递过去。
刘子科可怜巴巴地接了,一口一个塞进嘴里。
温玉又问周权,“周先生,来一点吗?”
周权礼貌地推拒了。
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静谧之中,秦晋荀突然开口。
“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漾开,微凉,刘子科忍不住回头看他,“秦教授,你说啥?”
“我能猜出季景然被带到经一县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我不认为,按照项骁的智商和行事风格,他猜不到我能猜出他在哪。”
秦晋荀神色默然看向窗外,天边隐约出现了一道白线,周围星辰渐暗,天色带着黎明前特有的鸦青。
“而且,周权去经一县的事并不隐秘,项骁不可能一点风声收不到,可是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个关头劫走季景然,倒像是......”
“倒像是引我们前来。”
温玉淡淡接口。
秦晋荀勾起一抹凉薄笑意,“......有意思。”
到经一县其实不比到城郊远多少,只是由于进入县城的道路不大通畅,行车速度慢了很多,到达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世界都隔着层纱似的,翻着一种不透彻的白,像是要吞噬一切迷惘的心。
秦晋荀神色冷峻,就像今晨的空气,他环视着被雾气笼罩的小县城,眼神黝黑深邃。
在诸城,在滨江,三番两次擦肩而过,他和项骁始终没有碰面,可是他就是有一种无端的直觉,这里将是他们宿命般际会之地。
也是一场他等候多年的战争,即将拉开帷幕的地方。
沈路安已经在经一县等着了,为了顺利融入小县城,不引起过多的瞩目,沈公子委曲求全地脱下了他名贵的西装,换上了一件极其普通的格子衬衫。
见温玉打量他,沈路安鼻孔哼了哼,“这是你闺蜜梁萤的审美,以后我可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了。”
温玉听了眯眼笑笑。
秦晋荀上前一步,“好了,高万春在哪?”
沈路安肃整了神色,“经一县,东边的那片平房里,和一堆建筑工人住在一起。”
高万春的发现是个偶然。
沈路安家里接了一个政府改造城区的项目,作为试点的经一县首当其冲迎来了沈氏集团的一众管理层,项目进展的顺利,底下的人为了表功,做了一个类似项目进度纪录片似的短片,传回了总部,其中就有一群工人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画面。
得益于秦晋荀多少年的牵肠挂肚,在仅仅三秒钟的镜头画面里,沈路安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和从前形象大相径庭的中年男人。
而后就是暗地里的调查确认,从他居住的平房内提取到了他的毛发,验出了DNA,99.99%属于高万春。
工地上刚开工,工人们三三两两堆砌着砖头或者是运输着水泥,机器隆隆地运转起来,在朝阳下显示出另一种生机盎然的景象,却也是与繁华的市中心隔隔不入的景象。
“就是那个人。”
沈路安随手一指,一个中年男人从自行车上跨下来,推着自行车到一边的柱子上,小心地锁起来。
秦晋荀出声,“走,过去看看。”
里面全是泥沙,温玉又不巧穿了高跟,于是留在原地等他们。
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早已浸满了油渍,鞋子上泥点斑驳,见了这个情景,无论是谁也想不到,这个终日骑着自行车出劳力的男人,竟然是当年那个风光一时的富豪总裁。
有人跟他打招呼,“老万,你可来晚了啊。”
高万春乐呵呵地回了一句,“这就上工,保准耽误不了事儿。”
他动作麻利,不过几分钟就抄起了大铲子,将一辆推车里装满了沙子,推着车往这边来。
转过一个弯,被堵了路,他不得不抬起头来,被晒的黝黑的面上,只那双眼睛隐约可见锐利,只是现在被一抹小心翼翼的讨好取代。
“几位老板,麻烦让一让。”
秦晋荀垂眸看他,没有出声,沈路安捏着一张临时员工信息表看了看高万春。
“你叫万庆?”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腰背更弯了,“是我是我,您是......”
“我是沈氏的经理。”沈路安随口瞎编,“你长得跟这照片上,不太一样啊。”
“这......这是我老家的表弟,那个,我求着他把这个工作机会让给我了。”
沈路安摸摸下巴,“哦?所以这个万庆是你的表弟,不是化名?”
这句话一说出来,中年男人便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犹疑地在面前几个男人身上依次划过,突然,他面色一变,将推车一扔,转身向后跑去。
周权忍不住出声,“别让他跑了。”
跑是肯定跑不了的,刘子科利落地单手撑着地翻过了一处障碍物,直接落在男人面前截住了他,抓住他的手腕令他挣脱不得。
这里闹出的动静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秦晋荀略微抬头,沈路安回忆,走向了看向这里的工地的负责人。
秦晋荀看着一脸惊慌的中年男人,“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换一个地方。”
中年男人极为不配合,“我不认识你们啊,几位老板,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周权嗤笑了一声,“高万春,高总,别装了,我们知道你是谁。”
中年男人面上划过一丝暗沉,动作僵硬了片刻,挣扎停止下来,他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说,“行了,不是说要换个地方说么,放开我吧,反正我也跑不掉。”
“算你聪明。”刘子科嘀咕道,松开了手,那边,沈路安跟底下的交待了几句,工头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几个人。
秦晋荀的车就停在工地对面,不到二百米的距离,所有人包括秦晋荀在内,都没有想到,高万春还能再逃跑——
一个铁丝的隔离网,破了一个口子,成年人强要钻过去的话,必定被铁丝勾划得鲜血淋漓,高万春却不管不顾,趁着刘子科不注意,硬生生地从里面钻了过去,当场留下了一滩不小的血迹。
这种不要命的逃跑方法令几人都怔楞了片刻,刘子科立刻急了,也要强钻过去,被秦晋荀一拦。
“没有必要。”
刘子科十分感动,下一秒就听见秦晋荀悠悠地说道。
“温玉可以截住他。”
秦教授,您大概不知道您现在满脸自豪的样子,有多么幼稚么?
高万春逃跑的功夫,温玉已经凭借小巧的身形有惊无险地钻了过去,并且趁着高万春受伤分神,捂着手臂踉跄的功夫,上前利落地反剪住他的双手。
整个过程不过三十秒钟。
沈路安看得瞠目结舌,“温玉这一手漂亮啊。”
刘子科啧啧出声,“你是不知道,之前温玉在我们警局,除了法医专业,伸手也是出了名的利索,不比女警差的。”
高万春双手被制,却没有放弃挣扎,终年从事体力劳动的力气,让温玉也有些吃不消,指导高万春猛地一回头,看见温玉蹙着眉头的面容。
“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赶上来的刘子科大力制服在地。
“你说你跑什么啊,我们只是想找你问点事情,何必弄得自己这么狼狈。”
高万春不吭声,忘却了自己还在流血的胳膊,盯着温玉的目光有几分迷茫。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