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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芊低着头,光影打在她面上,斜斜地从鼻尖出画出了一道清晰的阴影线。
在众人紧张的视线中,她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光影的界限更加明显,阳光刺眼,她也不躲,反而勾着唇角,迎着光,面容有些享受。
“被人认出来,我竟然有点高兴。”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口吻。
杜芊有多隐忍,多温良,多顺从。
这个女人就有多乖张、多傲慢、多不屑。
秦晋荀的口吻也很平和,“为了找你,我也费了不少功夫。”
“人是我杀的,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秦晋荀摇摇头。
“没有了,只是没见过你,好奇。”
“那现在见过了呢?”
秦晋荀顿了顿,像是在思索,而后认真地回答,“很难过。”
秦晋荀是眉头紧锁,而杜芊却她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涌了出来,嚣张、放肆,却又隐忍而悲戚。
刘子科默默递了一张纸过去,她擦了擦,然后说。
“你倒是挺有意思,冷冷清清一个人,倒这么感性,莫不是跟我一样?”
温玉皱皱眉,看向秦晋荀,秦晋荀却表情未变,只是安抚性地看了一眼温玉。
“情之所至,不懂得遮拦而已。”
她就笑笑不说话了。
刘子科犹豫半晌,又捡了几个案件中的小问题问她,她大仇得报,也没什么抗拒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有一句话我没有骗你们......我就是杜芊。”
面色本已毫无波澜的秦晋荀又怔了一下,她走近,学着刚才秦晋荀的轻声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除了秦晋荀没有人能听得到。
然后退后,定定地看着他。
知道秦晋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才真切地笑了起来,仿佛所有的重担都就此卸下。
太阳逐渐西斜,杜芊缓缓睁开了眼睛,半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子科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杜芊揉了揉脖子,目光还有些迷茫。
车里很安静,秦晋荀闭着眼睛,仰在驾驶位上,等着刘子科处理好其余的事。
温玉被他拽着上了副驾驶,偏头看到他的眉心聚了一团揉不开的燥郁,试探着建议。
“不如我放点舒缓的钢琴曲给你听?”
“......不用。”
“那......”
“你的呼吸声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钢琴曲了。”
温玉一下子闭上了嘴巴,不再跟秦晋荀说话。
秦晋荀就自顾自地闭目休息,脑袋里却依旧活跃。
许是很少与人交流,苏醒过来的杜芊说了很多话。
“谢谢你们。”
“是我杀的。”
以及最后在秦晋荀耳边的话,“我想让她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她指的是像自己母亲的那个她。
当生命中唯一的光消逝,杜芊只能自己温暖自己,温和的那面,活出了母亲希望的样子,残忍的那面,为保护复仇而存在,可是现在大仇已报,她累了,想陪着她的妈妈去了。
所以,那个最常出现在大众视线里,生命中仿佛只余阳光的女人。
才是杜芊的第二人格,而杀了李明复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杜芊。
可是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秦晋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案子还真挺复杂的是不是?牵扯到的人简直能演一出罗生门了。”
温玉看着窗外,淡淡回到。
“世道逼人成魔。”
“别说的这么老气横秋的。”
秦晋荀哼哼笑了两声,又不开口了。
温玉的目光还凝在窗外。
方才开过去的那辆银白色跑车,真的是又恰好停在这里的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警笛声逐渐接近,停在了花店外面,有过了一会儿,刘子科过来敲了敲窗。
“我们还要带杜芊回局里,秦教授和温玉你们俩先走吧。”
说完,刘子科就跑回去,上了前面的一辆警车。
秦晋荀发动了汽车,也缓缓地汇入了车流。
“我们去哪里?”
“中心医院。”
秦晋荀去找了钱玉峰,说了杜芊的真实情况,也说了杜芊最后的那句话。
人格分类的基本治疗,都是以保留主人格而使其他人格消亡结束,杜芊的请求,有些违背医学原理了。
钱玉峰沉默良久,抽了一盒烟,然后烦躁地抓抓头发。
“走走走,你们这些警察一天天的真是太烦人了,我的病人我知道该怎么治,我会看着办的,跟你们没有关系。”
*
七月份的尾巴,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酷暑了,不管是树木还是人,都被晒得蔫儿了吧唧的,可是只有秦晋荀却仿佛一个移动的天然冷库,连带着他周围的人都似乎幸福了许多。
最起码刘子科表现的很幸福,他一边躲过地上一只爬行虫子,一边嘟囔着。
“夏天的时候真是想一直呆在秦教授身边啊。”
秦晋荀没有理他,向旁边看了一眼温玉是否跟上了。
青山墓园很大,但是管理却不够规范,墓碑前七八束枯萎的风信子旁,又被放上了一束崭新的花。
刘子科冲着那个只刻了慈母二字,连个照片也没有的墓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碎碎念着。
“阿姨啊,您泉下有知,尽管放宽心吧,我今天没穿警服我就直说了哈——这死得死,抓得抓,也算给你们母女二人一个交代了。”
“杜芊正在积极地接受治疗,那个钱玉峰可是咱们诸城最出名的心理医生了,她这几天笑啊,一天比一天多......”
秦晋荀只听了一会儿,发现温玉在不远处愣神,于是也走过去。
一个人孤独地吹风变成了两个人沉默地吹风。
这无疑是好的结局了,可是温玉的思绪依旧很乱,总觉得心中很堵。
杜芊的母亲无法帮女儿讨回公道,又因流言蜚语,现实残酷,一蹶不振,留下了年近十四岁的女儿。刘素兰遭受了这份暴力,自怜自哀,却又完美地融入了这份暴力,甚至在发现自己不是唯一的受害人时,帮助李明复隐瞒,最后也死于这场婚姻带来的阴谋里,留下了十四岁的儿子,或许以后他也会知道,父亲和母亲犯的罪,或许以后也会有人,将这些事,当做刀刃,也狠狠地刺他一刀。
他人的眼光太可怕,像是锋利的刀子。
可是一开始的刘素兰、杜芊,她们有什么错呢?
在心中被捅了一道永不愈合的疤,却还要再被这些刀子磨来磨去。
有人攀折了一直娇嫩的玫瑰,粗暴地把玩之后扔在泥泞的土里,从上面踩着走过,可是往后路过的人见了,只是责怪一边叹息一边鄙夷:谁然你不好好地收敛起艳丽的颜色呢。
这已不是冷漠,是病态,昔日的袖手旁观,全部都是今朝的刽子手。
风有些大,温玉摇了摇头,将吹乱的头发重新捋了捋。
“走吧,我们回去吧。”
“好”
秦晋荀很满意这个越来越自然的“我们”,于是便跟着她,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