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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通告传令下去,引得龙门城上下沸腾。
只是在深深的府邸之中,朱兆和却不管不顾,只是沉溺在女人那无瑕的美色之中。
他如一条鱼,得到了恣意的水源,便忘乎生死沉眠其中,有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外物如何,于他仿佛已没有了任何关系。即便火烧到了近前,兵锋到了床前,他似乎也懒得看一眼。
这样的变化,自然而然直接导致了他心性的转变。
清歌,艳舞,曼妙身影,婀娜舞姿,那薄薄的轻纱,遮掩不住那风流的身段,那一颦一笑,那眉眼盈盈,都让万物失色。酒水千杯,都抵不过佳人的一个笑、一段舞。朱兆和长身而起,与女人十指交扣相拥舞蹈,无比的旖旎。
纱帐飘曳,冷气横行,一盆盆冰块,错落置于屋宇之中。
而屋外,一片月色,寂寥苍静,热意还在流荡。
田绾转身而去,夜色下他的面色有些模糊,不知是失望还是冷酷。他独自来到了街上,夜不太深,加上天热,人们倒是在屋外的多。无论是散步、游戏亦或是呼朋唤友推杯换盏,总之,街面上是热闹的。只是,田绾是孤独的,这种孤独与生俱来。他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的过往,仿佛一直以来,自己便是如此的形单影只。即便进入了锦衣卫,这种状况也没有改观。
人成长之后,只会越发的封锁自己。
这与富贵权势无关,只是心障罢了。
有人说,喜欢孤独的人,要么是神,要么是野兽。可是,野兽也是群居的。只要那缥缈的仙神,孤傲绝尘,仿佛才不屑于与人共享。
街道两边有很多摊子,各色食物、杂货,都摆在那里。
有人吃着东西,有人细看着那些小玩意儿,有闺阁女子与婢女如刚从樊笼里出来对什么都很好奇东张西望的,也有小儿啼哭,拽着父母的衣服撒泼。
这些,与田绾无关。他只是行走在孤独路上的孤魂。无论白天或者黑衣,他的灵魂,都是孤独的。
其实,对于朱兆和的堕落,他是失望的。不知何时开始,他对朱兆和是抱着支持心愿的,他希望朱兆和能成为一方明主,能振作开明,将龙门紧紧攥在手中,并且改善民生,使百姓乐业安详。其实,他对朱兆和的心愿,其实也是自己内心追求的一种延伸。他做不到,自然只能寄希望于别人。这种感想,每个男人都有,也是每个男人明面的一种崇高追求,只需要一个跳板,这种追求便会倾泻\出来,不然便会在内心里一点点被现实的脏污所湮灭。
万物负阴抱阳,人有阴阳两面。没有绝对的恶,也没有绝对的善。善恶交替,只看行为表现罢了。
田绾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当然也不认为自己是个绝对的恶人。推着朱兆和反叛,自然是恶的,可是推着朱兆和做善的事情,却也是他私心里的善的表现。可惜,很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便已注定,朱兆和前期的表现让他踏实,可现在的表现却让他无可奈何。
事务的失败,总是在一开始便露出苗头。
前面有人杂耍,围着一群人如看猴戏一般,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指指点点,可是那卖艺的人却依旧笑着并不说什么。舞刀如风,棍棒赫赫,一拳一脚,有板有眼,却不是花架子。田绾瞥了一眼便独自走开了,只是,在那围观的人群中却是走出两个人来。
田绾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当一个人的选择太多的时候,也往往意味着没有选择。他仰头望着虚空,月亮如盘,光辉如水,映照的天地如此光洁;繁星如沙,熠熠璀璨,如逝去的灵魂俯望着地上挣扎的生灵。
他来到了一处酒馆,已有些偏了。
酒馆内并没有多少人,包括田绾自己,不过五个人,这其中还有一个瘸脚的老板。田绾坐在那里,依旧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瘸腿老板一摇一晃的走过来,将酒放在田绾的面前。田绾自斟自饮,不觉间已是喝了半坛。他还没有尝出酒的滋味,人却已是有些醉了。
月华头撒下来,酒馆的门前光影流动。
田绾坐不多久便起身离去。内心的烦闷与孤独,没有宣泄之处,便任何地方也留不住他。身影拖长,映在青石地面上。两个身影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跟了上来。田绾折身步入一条巷子。巷子很深,两边的墙高耸,使得巷子显得昏暗。田绾停了下来。
那两道幽灵般的身影微微一滞,在田绾身后丈许远的地方停下。
暗夜流苏,一丝丝风从巷子深处涌来。
田绾的面孔沉在昏暗中,嘴角微微翘起,显得狰狞而冷酷。
他一只手袖在袖子中,倏然他折身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便如豹子鬣狗,速度之快,让身后跟踪的两个人大吃一惊。那两人拔刀,可是田绾已到了他们的近前。田绾提身而起,双膝重重的跪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上,双臂探起,一抹寒光在手中闪烁。
咔擦一声,一人闷哼一声,胸口碎裂,摇摇摆摆倒了下去,另外一人面色煞白,便要往后退去,可是,田绾手持双匕已是划下。
噗!
另一人捂着咽喉双目圆睁,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深巷幽幽。田绾袖着手缓缓朝前面走去。四下寂静,只剩下虫吟之声。
烛光摇曳,战珏坐在桌前喝着酒。这里已不是原先的客栈。战珏的身边也没有朱兆基。桌面摆着几道菜,可是他只喝了酒,那些菜却是一点未动。一瓶瓶酒已是空了,战珏的面庞也露出了醉意之红。
有人来了。
战珏抬起头,望着那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怎么样?那个狗东西死了吗?”
来人摇头,在战珏对面坐下,伸手抓着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的人死了。”
战珏呆了一呆,道,“没想到这人还是个高手!”
“一击毙命,出手狠辣,那两个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高人啊!”
“确实是高人,也幸好我没有出手,不然,你便等不到我了。”
“看来是我有失考虑了!”
“三公子说的没错,你有些心浮气躁,看来皇承寺并没有让你学到什么。”
“开玩笑,我又不吃斋,皇承寺能让我学到什么!”
“可是三公子却是越发的稳重了,现在我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下来,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来人是个瘦长身形的年轻人,穿着紫绸长衫,长发梳成了一股股小辫子垂在脑后,面白如玉,唇红齿白,一看便是富家公子。
“刘向那边怎么说?”战珏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在家,说是去终南山了。”
“终南山?”战珏想了想,忽然想起什么。“这家伙不是下山了吗?还回去干什么?难道终南山的道姑还在等他?”
男子笑了起来,道,“你就促狭吧,反正刘向那家伙又不在。不过说起来,终南山的武义确实不错的,特别是轻功和剑法,可以说是天下卓绝。刘向那小子向我卖弄,嘚瑟的劲儿真让人气愤。哪天我们摆他一道,让他知道江湖险恶,不是光凭武功就可以的。”
“这个可以,”战珏抚掌笑道。“到时候我做东,把厉星那家伙一块拉过来。”
两人干了一杯,男子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不随你在这胡扯了!记着,有什么事老规矩,不过别如今日这般鲁莽了!回去我还得收拾一下,千万别被我那老爹发现了,不然就没得好日子过了!”
“行,我也回去,不然公子可得担心了!”
两人在客栈门口分手,彼此朝不同的方向而去。战珏稍微迟疑了下,眸光扫过,心中的愉快却是被阴霾笼罩。没想到田绾不但是个智者更是一名绝世高手。这还真真是让人惊讶呀!不过这样一来,可就有些麻烦了,他本来的计划很简单,那便是将朱兆和身边的人一个个除掉,剩下朱兆和孤家寡人时便容易对付了,而且还能引得他身边的人人心惶惶。
“在这站着干什么呢?”朱兆基忽然出现在战珏的身边。战珏呆了一下。
“公子!”
“夜里烦闷,出来走走,你这家伙喝酒了?”
“喝了一点。”战珏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公子要不要喝点?”
“走吧,回去吧!”朱兆基背着双手淡淡的道。“长夜虽然漫漫,但如白驹过隙,能睡一会是一会吧!”
战珏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朱兆基已是往前走去,战珏也不好在那里发呆,便跟了上去。
清晨,院子里的树上鸟雀鸣啭。
“王爷起来了吗?”
“还没有。”
“去给王爷准备些参茶。”
“是。”
门推开,面色苍白的庆王走了出来,伯招在石阶下。
“王爷!”
“伯招,看你面色,又是一夜未睡吧?”
“学生身体健壮,顶几个晚上没问题。王爷,您的伤好些了没有?”
“唔,那大夫的药不错,已经不大疼了!”
“王爷还是需要留意些,莫要让伤口感染了。”
“有你们在,本王没事的。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点。”
“好。”
席间,两人边吃便聊着公事。比如水库之水、溪河之水引下来,还有开凿水井的进度如何等等,两人谈的很详细,也对今日的工作有了安排。不知不觉,又聊到了流言。流言已传到了下关,而且朱兆和的通告已是引起了下关民众的激烈反应,有些群情激愤了。
“这个孽子,这是打算把本王逼到死角啊!”
“有利有弊,对于不了解实情的人来说,确实对王爷不利,但了解实情的人,反而会靠拢王爷。不过目前总体局势对王爷不利。流言虽可止于智者,但智者毕竟少数。”
“如此,本王的局面可就不利了啊!”
“王爷恕罪,学生已向周边府镇下发了王爷的告令。”
“哦,为何?”
“无非就是传播王爷爱戴百姓、为灾情苦恼的一些内容。”
“呵,有先生在,本王诸事无忧矣!”
饭毕,两人来到了街上,过往百姓瞬息间如潮水用了过来,七嘴八舌,尽皆对朱兆和的声讨,无比的激愤。庆王神色平静,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
“诸位爱戴,本王受之有愧。本属家务,却累及百姓受灾受害,本王羞愧不已。但是大家放心,现在灾情在前,本王对于此等无稽之谈不会理会。下关救灾在即,还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共渡难关。大家能走出困境,本王即便受些羞辱有什么关系!走吧,听说你们已经开凿了十数个水井,这速度可是了不得啊!今日本王便去看看你们的成果。”
见庆王也不在意,百姓们便哄然鼓起掌来。于是乎,随着庆王的移动,无数百姓便如细流汇入大海,拥护着朝新开凿的水井而去。
可是,刚出下关城不久,便有人匆匆跑了过来,神色焦虑。
“王爷,不好了!”
庆王眉头一拧,身后的百姓也是登时哑然。那人急匆匆跑来,快到庆王面前时已是踉跄扑倒在地。伯招箭步过去一把将他搀扶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惊慌?”
“先生,不好、不好了,新开凿的水井冒出血水,不祥啊!”
伯招和庆王已是面色灰沉,而百姓们宛若被浇了冷水,一个个神色惊慌呆滞。
“什么血水,是不是你看错了?”
那人摇头道,“不止小人看见了,一起看着水井的人都看见了。那血水无穷无尽,刚开始我们还以为只是浑水,可现在那血水已经从井里冒出来,有个胆大的过去踩了一脚,已经死了。”
下关情势骤然一转,那热火朝天的民心,一下子冷却下来。
有人开始怀疑、揣测,庆王明显感觉到自己在下关有些尴尬了。
最怕的不是谣言,而是眼见为实的诡异。
诡异的事实,会激发人们的想象,会让那虚无缥缈的谣言变成现实。
夜来临,月光如水,照的大地明晃晃的如白昼一般。
当然不同于白昼,只是接近于黄昏与黎明时候的样子。
万物便在天地之间显现出来。夜,寂静,诡异。万家灯火,似乎都不能入眠。
一筹莫展的庆王忽然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腾身而起,咬牙切齿,双眸如要喷出火光来。
“传令,让黑甲出发。看来,本王的一时宽容,只会让小丑们越发的以为自己何等威武,不杀杀他们的戾气,他们便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朱兆和,等着吧,这是你自己找死,莫要怪本王六亲不认。”
所谓的黑甲,其实是庆王一直依仗的精锐,说到底便是他的私兵,不能曝光的。黑甲很少行动,更很少聚集。他们散落在龙门封地上,收集情报,积蓄力量,只等真正的战役到来。几十年如一日,没想到这一次出动,竟然是为了平息内乱。
伯招站在一旁,也没有制止。其实,局势骤然恶化到如此地步,他即便再如何机智,也没有对策。有的时候,快刀斩乱麻,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办法。
伯招出来,便见到十数个穿着黑袍玄甲身材魁梧的人如标枪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这些人,是黑甲的都尉,各自领着一支人数不下于一千的队伍。伯招深吸口气,然后举起庆王给他的兵符,神色严肃的道,“兹有乱贼朱兆和,不思忠孝,不念亲情,挑起争端,压逼胞弟,逼迫亲夫,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与猪狗何异?更有乱天道之行,惹鬼神之怨,使得黎明哀嚎,灾祸连接,龙门多地,无论旱情水灾,亦或蝗灾,欺凌百姓。已是乱局丛生,祸端已现。本王愧对百姓,愿以一己名誉,斩断祸根,复我百姓安宁。尔等为本王精锐,当恪尽职守勇往直前,平乱,杀贼,解本王之忧,洗本王之辱。”
“卑职遵命!”这十数个黑袍玄甲的男子轰然跪地,声音震天。
“出发!”伯招喝道。
夜色如昼,辽阔的大地上,尘烟滚滚,马蹄如雷,席卷着南下。月光与星光映照,那甲胄森森兵刃锋芒,让苍茫而萧瑟的大地为之黯淡。而在南面大地上,也有一支队伍疾驰朝北面而来,这支队伍,已经行军有多日。
天地无言,万物无声,只在静默中,默数着岁月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