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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推开门,便见到醉乡楼的裴二恶狠狠的抓着月娘的头发,楼道两边已是围着不少醉乡楼的姑娘。见到花月出来,裴二怔了怔,眸光里掠过一丝的贪婪,却是冷着面孔。
“这是怎么的了?月娘犯什么错了?”花月道。“月娘还是个孩子,裴二哥多担待一些。”
“担待?”裴二阴冷的道,“为什么要担待?一个黄毛丫头,竟然帮助楼里的姑娘出逃,这样的罪过可是一句担待能够了事的!”
花月眉头微微一皱,道,“竟然还有这等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花月姐姐,我没有。”月娘满眼是泪委屈畏惧的叫道。
“你个贱皮子,还敢狡赖,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得我抽你几鞭子你才知晓厉害!”裴二说话间便拖着月娘要走,花月急忙挡在他的身后,伸手去抓住月娘的胳膊,而裴二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后背靠在花月的胸膛上,重重的挤着她。花月也不避让,对于这号人物的心思早已是明白。一边笑着,一边将月娘扯了开来。
“你个小东西,晚上好好的陪我出去逛街,怎么又管上别人的闲事了。你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做那等忤逆的事情,休要知道,你能在醉乡楼衣食无忧,可都是妈妈的垂爱,不然早不知上哪找你的尸骸去了!你可得仔细了,若真是做了这等事,我可保不了你,但若只是裴二哥搞错了,想来妈妈也会为你做主。”花月道。
裴二占了便宜心思却是活跃起来,不过,听到花月的话他却又愤懑起来。花月一番话虽然平静谦恭,却是含枪夹棒的,对他一顿挤兑,特别是一句话便将月娘摘出去了。
“花月,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裴二诬陷这个黄毛丫头?”裴二叫道。
花月回头微微一笑道,“裴二哥说笑了,花月岂敢说您的不是。只是花月不明白,晚上我是和月娘一起外出的,期间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刚才因为身子乏了,便让她去给端些热水来,没想到一会儿的事,竟然发生此等事情。裴二哥,您是醉乡楼的老人,我花月呢不过是一个给客人卖笑的卑贱的人,不敢触了您的霉头。但是,想来妈妈也是讲道理的人,特别是对醉乡楼的姑娘们,便如亲生父母一般,自是不会让楼里的姑娘委屈的。”
裴二鼻孔起伏,显然是非常的生气,狠狠的瞪着花月。花月却是淡淡的笑着,一手抚摸着月娘的脑袋。月娘掉着眼泪,躲在她的身后。两边的女人们却是神色各异,有的惊讶有的不屑有的默然。裴二正要说什么,醉乡楼的老鸨子却是推开面前的人,腰肢袅娜的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站在这里,难道老娘给你们告了一天假都闲的没事了吗?还不都回去休息,明日若是没了精神招待客人,小心你们的皮!”老鸨子说完,两边的女人纷纷散去,只剩下花月几个人还在那里。老鸨子上下打量着花月,迷了眯眼睛,然后瞪着裴二。“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二显然是畏惧老鸨子的,急忙垂下头道,“回禀妈妈,那小荷姑娘至今未归,恐怕逃走了!”
“逃走?”老鸨子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姑娘们难得休假外出游玩,我不是吩咐你们让你们好生照顾好姑娘们吗?怎么如今出了这个岔子了!”
裴二拱着背,浑身一颤,道,“妈妈教训的是,只是姑娘们好玩,我们人手又有限,照顾不到那么多姑娘们。”
“于是小荷至今未归下落不明?”老鸨子瞪着裴二,声音冷厉的道。
“是,是我们的错!”裴二道。
老鸨子鼻孔里哼了一声,转头望着月娘,道,“这件事跟月娘有什么关系?”
“妈妈,这丫头平素跟小荷姑娘要好,常常为她出去奔跑,而且小荷姑娘外出前与她在房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所以裴二私以为,小荷姑娘未归,至少这丫头是知情的。”裴二急忙道。
“月娘,”老鸨子道。“小荷至今未归,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月娘摇头道,“妈妈,小荷姐姐外出未归,我是真不知情。虽然平素我与小荷姐姐相近,但那也是因为小荷姐姐没有架子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愿意为她跑腿。可是为何她会外出不归,我是真不知情。”
“那你晚上可见到她了?”老鸨子目光落在花月身上,花月迎着她的目光,平静自如。
“见到了啊,”月娘道。“我和花月姐姐都见到她了。”
“在哪里见到的?”老鸨子问道。
“就是‘沈家铺子’门前,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等谁。”月娘道。
“是呀妈妈,我和月娘见到她。”花月接过话道。
“那她在等谁?”老鸨子移开目光问道。
花月摇头,道,“因为街上热闹,而且我与小荷不熟,便不想打扰她,只是与月娘继续往前走了,没有注意。”
老鸨子站在那里,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花厅,好一会儿道,“现在时局不好,外面坏人又多,我也是担心你们出现危险,若是被歹人掳了去,把你们待到穷山沟里坏了你们的性命,天地间谁能知道?”她转过身微微一笑道。“花月也不用往心里去,裴二也是为了小荷好,只是做事太毛手毛脚了!”
“妈妈说的哪里话,”花月道。“裴二哥的好意花月岂能不知。裴二哥,刚才言语冒犯,还望裴二哥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裴二狠狠的瞪了花月一眼,却神色平和一笑的道,“花月姑娘哪里话,是我行事鲁莽不辨是非,错怪了月娘丫头了!是我该赔罪的。”
“罢了罢了,啰里啰嗦,却又办事马虎,小心你的皮!花月啊,难得出去转转,想来你也是累了,快进屋歇着去吧!”老鸨子疼惜的道。
“多谢妈妈,”花月微微一福,道。“那花月告退,妈妈也早些歇着。”
见着花月带着月娘进了房间,老鸨子面孔骤然一沉,冷厉的道,“跟我来。”两人下了楼,老鸨子在西花厅坐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妈妈,裴二真是冤枉啊!那月娘小丫头定然是知晓什么的。”裴二叫苦道。
老鸨子却是面沉入水,眸光锋利的盯着裴二,言辞冰冷的道,“我可以让你在醉乡楼如鱼得水,也可以让你连王八也不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可你别忘了,花月是我醉乡楼的姑娘,也是日后我醉乡楼的顶梁柱,你若是敢把你的爪子伸向她,别怪我不客气!”
裴二浑身一抖,呆呆的站在那里。老鸨子却是眸光幽幽的望着远处,道,“我不管她是被人掳走了还是自行逃走了,我给你们三个时辰的时间,若是找不回来,那你们便去沉江去吧,也没必要厚着脸皮回来丢人现眼了!”
“是,妈妈!”
“哼,好好一个除夕,倒是让你这破落户给搅和了!”
“裴二该死,妈妈恕罪!”
“还不快滚,等着老娘给你发薪是吗?”
“妈妈息怒,裴二这就去找,这就去找。”裴二落荒而逃,老鸨子却是坐在椅子上,眸光深邃,冷意森然,越发的显得可怕了。
西城,一处小摊贩前。热腾腾的饺子,蒸汽飘绕。小荷坐在仇九的对面,仇九默不作声的吃着东西。小荷面色平静,眸光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此时,夜已经深了,街上不见几个人影,小贩也在收拾东西,似乎仇九两人吃完,他便要收摊回家了。
好一会儿,仇九抬起头望着小荷,道,“你不饿?”
小荷呆了一下,连忙摇头,拿着汤勺舀起饺子,小心的吹着热气。仇九摸出几文钱放在桌子上,眸光淡淡的望着小荷。小荷的脸在雾气中泛起红晕,握着汤勺的手也轻轻的颤抖。
“你为什么跟着我?”仇九忽然问道。
小荷啊的一声,吃惊的看着仇九,既而神色露出失落与担忧来。
“你我不熟,”仇九道。“是有什么事让你必须这么做吗?”
小荷垂下头,流海落在眼睛上,形成淡淡的暗影。仇九神色淡漠疏远,看不出丝毫怜香惜玉来。小荷那满心的柔情,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我、我······”
仇九忽然起身,摊贩走过来,含着笑。小荷呆呆的仰着头,不知所以的望着仇九。仇九对小贩说着什么,小贩点头哈腰,一副感激的样子。小荷站起身来,仇九离开了摊贩,她怯怯的跟了上去。
走了百余步远,仇九停下脚步,侧过脸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荷急忙刹住脚步,垂着目光,面孔荡漾着暗影。
仇九再次朝前面走去,小荷迟疑了下,便继续跟了过去。长街冷清,只剩下那各样灯笼静静的在那里挥散着光。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来到了西城。仇九纵身而起掠上高墙,小荷面色煞白,仰头望着那乌黑的城墙。
西城只有寥寥的衙役在看守,城墙上并没有人。仇九站在墙垛上,寒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服,一种清冷气质油然而生。小荷虽然不说话,眸光却是显露出来,那种失落、焦虑和伤心,杂糅其中。当仇九的身影从小荷的视野里消失,她便如变了一个人一般,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显得无比孤独与落寞。
更夫的声音在东面传来,城墙下一个衙役伸着懒腰站起身。泪水悄然从小荷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她回头望去,那长街的尽头,仿佛便是樊笼。泪水便如断线珠玉,止不住的在脸庞上滑动。她伸手擦着泪水,绝望而无助的叹息着。那衙役忽然朝这边望来,眸光一滞,面露惊讶。倏然,一阵风悄然袭地而起,小荷还未回过神来,人已是在城墙之上。那衙役揉了揉眼睛,然后四下里张望,面色变得苍白。
两人从城墙落下,飘然如飞鸟划过夜空。小荷只是震惊的看着仇九,仇九松开她的腰肢,大步朝前面走去。小荷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内心里一片空白。仇九忽然回到她的身边,然后将她带起,掠上城墙,这都是刹那间的事情。仇九的背影,很快便融入莽莽夜色中。小荷回过神,咬着嘴唇急忙跑了上去,这一刻,她那失落哀伤的内心,不由得生出暖意,带着泪痕的脸,如春风拂过浮现出纯净的笑意。
茅屋低小,与绵绵无迹的夜幕相比,显得极其渺小。
篝火,晚风,万籁俱寂。
炉子里煮着雪,蒸汽在火光中冉冉升起。小荷面色绯红的坐在仇九的对面,心中有种既不安又甜蜜的感觉。仇九却依然是那副神色,疏远、淡漠,如拒人千里之外,让人难以亲近似的。
夜风瑟瑟,枯黄的茅草起伏,发出簌簌的声音。篝火的光映照在方寸之地,可见到雪地或明或暗。
“谢、谢谢你!”小荷忽然说道。
仇九望着她,道,“谢我作什么!过完今夜,你不是还得回去!”
“不,”小荷面色骤然变得激动,突然跪在地上,眼泪扑簌簌的坠落下来。“不,我不回去,求求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无论做牛做马,只要你带我离开,我都愿意。”
仇九的眸光微微收缩,那冰冷的面庞抽紧了露出了丝丝的痛苦。他想起一个人,眼前的小荷仿佛便是她的缩影。
“跟着我还不如在那里待着,至少衣食无忧还没有危险。”仇九道。
“不,我不要回去,”小荷道。“我在那里呆够了,只要能离开,就算是死,我也愿意。公子,我知道你人好,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送我回去,带我走好不好?我会洗衣会做饭会缝补衣服,我吃得少,我不需要公子给我添置什么,只要你留下我。公子,求求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仇九道。“说不定,我比青楼里的那些人还要坏。”
“我知道公子是好人,”小荷道。“那夜公子对我秋毫无犯,我知道公子跟他们一样。”
仇九冷笑一声,道,“那是因为你长得丑,我才不愿意碰你。”
小荷摇头,泪水打湿了脸庞,声音坚定的道,“不管如何,小荷相信公子是好人,即便小荷看错了,小荷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仇九心中一声叹息。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好人了?自己双手所沾的血,恐怕足以让灵魂变色吧!
仇九揭开水壶的盖子,将里面沸腾的水倒在碗中。他端起一碗,眉头紧蹙,水沾湿了嘴唇,却似没有温度似得。他的脖子又疼起来了,痛意来袭,让他几乎打落了手里的碗。他咬着牙压着手臂将碗放在地上,深深的吸了口气。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便随你自己。不过,是否留你下来,可不只是我说了算的。明日再说吧!”
仇九头痛欲裂,只想着一个人躺在雪地里,让自己如死人一般的昏厥过去。可是如今小荷在面前,他却强忍着。小荷朝仇九磕了个头,道,“公子今夜能留小荷下来,小荷已满心感激。多谢公子!”
“把水喝了,进屋子去。”
“是,公子!”
小荷进入茅屋,仇九突然腾身而起,一个箭步便朝黑暗中掠去,然后栽倒在地,滑行而出,整个人几乎沉入冰雪之中。寒意瞬间冰封他的身体,凛冽的寒意,让他刹那忘却了身体的痛苦。
夜,在静默与沉寂中悄然而去。这一夜,茅屋内外的人都没有睡去,只是一个睁眼望着黑暗,一个忍受着寒冷与痛苦。清晨到来,小荷如家庭主妇一般生火烧水,收拾茅屋。她不知道仇九去哪了,只是默默的做着这些。她也担心仇九将她赶走,可是她知道,很多事情并非自己一厢情愿即可的。
仇九回来,面色苍白,衣衫结着厚厚一层冰,就连须发上,也是结着冰棱。小荷见到他大吃一惊,便要过去,却被仇九那冷酷的眼眸止住了。仇九坐在炉火旁,紧闭双眼,运起体内的气息,让其在体内一周天一周天的运转。白色的雾气,从仇九的头顶升腾起来。
小荷静静的站在仇九的身后,她很好奇,但却不会多嘴。
仇九睁开眼眸的时候,小荷小心翼翼的将一碗热水端到仇九的面前,仇九接过来一饮而尽。痛楚减轻了许多,可是身体却如被抽走了无数的精气,让他疲惫虚乏,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天光明亮,大地闪耀着刺目的寒光。远近茫茫一片,一棵棵树木扎根在积雪之下,萧瑟脆弱,枝桠嶙峋,枝叶稀疏。
仇九在木床上躺了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小荷坐在门边,不时朝仇九望去。寂静,清平,小荷心满意足的紧紧握着。晨风吹过她那娇俏的脸庞,疲惫与苍白间,却流露着新生的气息。她眸光熠熠的看着外面摇晃的芦苇,眸光深邃而清澈,如那星辰一般。
日子便如此平静的过去,小荷几乎已把这里当成了家。寒山城内的繁华与喧闹,在她的心里却远不如城外这萧瑟与清寒。仇九一直睡着,小荷只是每日准备着他的饭食,不敢去打扰他。几次她担心的靠近他,当听到仇九如清醒似得说着什么的时候,她又惴惴不安的推开了。
初五,仇九睁开双眼,眸光散淡浑浊,浑身僵硬疼痛,他从床上坐起来,耳边却是传来了轻微的朝这边而来的脚步声,他的双眸立时射出冷厉的光芒。他站了起来,缓缓的朝门外走去。
门外,小荷蹲在地上吹着炉子里的火,烟雾不断滚出来,呛得她不时的咳嗽。这一刻,她越发的像个农村主妇,沾染了尘俗的太多味道。几道身影阴森森的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面露狡猾而阴狠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