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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异志》中记载,王质山中砍柴,观仙人对弈,山中逗留片刻,人世已成沧海。
那种物是人非的悲伤透着绝望。
苏小梧半曲着腿靠在躺椅上,望着窗外陌生的山水,陌生的景致,恍如隔世,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红木的窗棂上挂着一串风铃,彩色的,不是琉璃制品,跟从前挂在乐游山庄的那个很像,但到底不是同一个,而且,自她醒来到现在,它从来没有发出过声响,如同房间里的她一样哑了。不管有没有风,不管有没有人,它都没有反应,一点儿都没有。
房门吱吱呀呀地呻吟了一声,风吹响的一样,有人走进来,轻轻的脚步声不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苏小梧没有动,只是慢慢闭上眼睛,她眉心微蹙,脸上写满了疲惫。
一切都变了,她所熟悉的人和事都变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让人绝望。
一个长着狐耳、还未完全进化的男孩子走了进来,在走到苏小梧的可视范围之内的时候,脚步放得更轻了,他走到苏小梧身边,单膝跪下来,将桌上的点心饭菜收起来,将新鲜的摆上来。
做完所有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苏小梧一眼,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嘴唇,站起来,以同样轻的脚步声退了出去。
夜幕四合。
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孤零零的一盏停在角落里,苏小梧所在的地方依旧是昏暗的。
窗外的灯也亮了起来,暖色调的光投到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很是苍白,就连嘴唇也一点儿不见血色,但那光却是温柔的,不刺眼的,像是在体谅她的不适。
风灌进来,吹乱了苏小梧未梳的发丝,她胸口微微起伏,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见窗棂上摇晃的风铃,风铃没有心,所以不会响。
她撑着坐起来,赤着脚走到窗口,仰头看着天空。黑蓝色的天空,星光璀璨,像是千万只眨巴的眼睛,窥视着人间的一切,却只是冷眼旁观,不做任何回应。
过往的很多事她都不记得了,虽然不记得了,但只觉得这地方陌生地紧,所以心里很无助,很不安,很害怕。
自她醒来到现在,只见过一个人,或许那个还算不上是个人,因为他长着一双兽耳。他跟那风铃一样,也从来没有发出过声响,像是一个傀儡,一个提线木偶。
苏小梧知道自己忘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忘记了绝对不能忘记的人。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所以即便想要找回失落的记忆,也是没有头绪。
脑中有模糊的影子,总是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闪而过,像梦一样不可琢磨,醒着的时候,她几乎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就像现在,她深刻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所以她心里有个冲动,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梦会不会醒。
下面很深,是悬崖峭壁,看不到底,黑色的雾气从下面升上来,像是从地狱里来的一样,潮湿,粘腻,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如果这不是梦,那么跳下去,她就将永远沉睡,深陷梦境,再不用如此纠结不安。
但她不是个软弱的人,虽然不记得了,但她就是觉得自己不是,没由来地相信自己一定是个坚强的人,绝不会轻易寻死。所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她可以迷茫,可以不安,可以害怕,但绝不会放弃。
她转身慢慢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她怀了孕,行动有些不方便。门外并没有守卫限制她的行动,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却开满了花,齐腰的鲜花,花香浓郁,都是她说不出名字的花朵,真的说不出名字,一种也说不出。
苏小梧双手扶着门框,穿上照例放在门口的鞋子,沿着花丛中的小路往前走,小路两边的地面上嵌着一颗颗闪闪发亮的晶石,它们的光也是温和的,那些花朵在这样温柔的灯光中轻轻摇晃,像是一个个曼妙的女郎。
她走到花丛深处,那里的花足有院墙那么高,它们都长着宽大的叶子,人走在里面像是拇指姑娘一样小。
苏小梧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花枝,仰头看着树叶间露出的星空,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栖栖!”
一个男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他鲜亮的袍子被花丛里的刺划破了,整齐的头发也被花枝挂地毛烘烘的,窄窄的一张脸,眼下也被划破,往外渗着血。
“对不起,我来晚了!”
男人在苏小梧面前站定,拢了拢头发,理了理衣裳,唇角一勾,扬起笑脸看着苏小梧,笑意温柔。
苏小梧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转身往回走。
她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很稳。
“都是我的错,下次一定会注意!提前把事情完成!”男人紧跟在苏小梧身边,小心地护着她,生怕她一个踉跄,摔倒了。
“今天是不是又没有吃东西,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点心和果汁。”
男人并没有因为苏小梧的沉默不言而放弃,还是笑着跟在她身边。
苏小梧进了房间,歪在躺椅上,扭头望着窗外,看着那夜色中色彩斑斓的风铃。
男人在苏小梧对面坐下,将点心一块块摆在碟子里,给她倒了一杯红浆果的果汁。他起身从床上取了条织锦的毯子盖在苏小梧的腿上。
苏小梧一直没有说话,男人也识趣地没有说话,不去打扰她,好像算准了苏小梧不会理她。
天亮的时候,风停了,苏小梧睡着了,男人离开了。
听着房门关上,苏小梧皱着眉毛扭头朝门口望过去。她手抓着胸口的衣襟,眉头紧拧。每次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心慌,好像被一只手在抓着一样,以至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见到他,因为每一次看到他,呼吸到他身上的味道,她的脑海里就会模模糊糊闪现一些人影。
暮色四合的时候,男人就来了,他今天来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早,而且心情似乎很不错,脸上的笑意不禁温柔而且温暖。因为他来得较早,所以那长着兽耳的男孩子没来得及给苏小梧送饭,那项重任就交到了男人手上。
房门被推开,苏小梧微微皱了皱眉,将目光从窗口移开,扭头往门口望过去,她已从脚步声分辨出来,来人是谁。
男人对上苏小梧的目光,微愣了一下,嘴角一扯,轻轻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托盘,“我遵守昨天的约定,早早地完成了工作,正好跟你一起吃饭。”
苏小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着他走进来,将吃的摆在桌子上。
男人将将筷子递给她,“要不要尝尝?”
苏小梧蹙了蹙眉,收回了目光,心中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盯着男人看的时候,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出现,就只有这个男人的一张脸,只不过那时候他似乎不是这幅模样,那时候的他高高在上,很是冰冷。
“你是谁?”苏小梧张了张嘴,看着男人,喃喃道。
她许久不曾说话,声音沙哑难听,好像被划破了声带。她抬手掩住嘴唇,皱着眉咳了两声,抬起头盯着男人俊逸的脸。
男人看着她笑了笑,道,“咸熙,我的名字。”
苏小梧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眼睛倏地瞪大,恍惚间看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自己,看到一只满是鲜血的手。
她抬手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抬头进拧着眉头盯着咸熙。
“你如果不喜欢这个名字,也可以叫我郁少咸。”咸熙说。
苏小梧低着头紧紧闭着眼睛,手指着咸熙的脸,有些颤抖,她说,“你是不是杀了我?”
“我没有。”咸熙看着苏小梧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并没有被揭穿真面目的那种慌张。
苏小梧睁开眼睛看着他,挑了挑眉毛,喃喃自问,“没有么?”
“不要想那么多,”咸熙伸手揉了揉苏小梧的头发,笑道,“若是遗忘的都是不开心的往事,那何必再去多想呢?忘记有时候是福祉。”
苏小梧抿了抿嘴唇,盯着咸熙的眼睛,“我认识的那些人呢?我总有认识的人吧!”
“没有。”咸熙说,在这里,你唯一认识的就只有我。
苏小梧避开咸熙的目光,低下头有些混乱地眨了眨眼睛,“那我看到的那些人是谁?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船到桥头自然直。”咸熙拍了拍苏小梧的肩膀,轻声安慰她,“总能想起来的。”
苏小梧看了他一眼,扭头望着窗外,不再说话,好像方才的一切对话都只是咸熙的错觉。
他望着苏小梧的侧脸,抿了抿嘴唇,微蹙着眉头,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遗忘是新的开始,可很多时候人都不能从过去的深渊中挣脱出来,即便是逃脱了深潭,却依旧难逃心里的阴影,所以,他们会选择寻找过去失落的回忆,等真的找到了,却已是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