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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樱雪一袭素袍站在浮云殿的门口,仰头是明晃晃的月光,院中杂草刚刚除尽,空气里还是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月光下黑黢黢的树木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企图吞噬一切的怪物。
浮云殿里虽然已经整理干净,密封的窗户也已经打开,让殿内外的空气得以流通,让月光得以造访。窗帘,床帏都已经换了新的,是艳丽的橘色。但空气中依旧是腐败的气味,房间里阴冷潮湿,而那随着风飘起的艳丽的窗帘却像是一道讽刺的微笑。
“竟然会落到这种地步。”江樱雪在高高的门槛上坐下,垂着手看着院中洒落的清冷的月光,“是我低估了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也高估了我自己对他的重要性。”
“娘娘,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小宫女铺好了床铺,缩着脖子搓着手走到门口对江樱雪说。
小宫女哆嗦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院子,树影晃动,像是要扑过来一样,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这地方白天刚死了人,晚上就要瑞贵妃搬过来,皇上还真是狠心,而且这里到处阴森森的,殿中连火盆都不给点,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害怕?”江樱雪回头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十四五岁的年纪,巴掌大的小脸,唇红齿白,水眸潋滟,眼中带着一丝惧怕,这个女孩拥有最美好的年纪,不曾像她早早地走上战场,看惯了鲜血和死人。
“娘娘,奴婢听说这里白天刚死了一个人。”小宫女的眼珠转了转,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小声对江樱雪说。
“没有用了,自然就没有再活下去的意义了,这皇宫大殿,那一间没有死过几个人,这就是皇宫的生存规则。”江樱雪转过头去,双眸无焦距地望着不远处的地下。
“娘娘,夜里天凉,早些休息吧。”小宫女看着江樱雪,劝道。
浮云殿外面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沫儿打着灯笼躬身在前为花时引路,江樱雪抬起头看着一身华服慢慢走进来的花时,嘴角扯了扯,溢出一抹苦笑。
花时从沫儿手里接过灯笼,拖着长裙走到江樱雪面前,低头看着她。
“玉娘娘。”小宫女看到花时,忙屈膝躬身,朝她行礼。
“你暂且退下。”花时扭头看着小宫女点了点头,将灯笼递给她。
“是。”小宫女接过那只灯笼,转身往门口走。
“玉娘娘来此有何贵干?”江樱雪仰头看着她,冷笑一声。
“苏小梧已经离开燕都了。”花时在她右前方的栏杆上坐下,看着她月色下显得苍白的脸,轻声道。
“知道。”江樱雪苦笑一声,看了花时一眼,耸肩说,“不然这里也不会空出来让给我住。”
“针对江家,皇上已经下了命令,下月初执行。”花时说。
“多谢你来告诉我。”江樱雪轻笑一声,早知道燕龙宇不会放过江家,但又希望他真的能放过它。可是自己派死士刺杀苏小梧的事已经被揭到了明面儿上,燕龙宇又借机将江家牵扯了进来,江家在劫难逃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我呢?他说没说要怎么处置我?是三尺白绫,还是一杯毒酒?又或者是五马分尸?”江樱雪抿着唇凄然一笑,她不怕死,对燕龙宇她已经心生绝望,他不爱她,一直以来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单恋罢了,自己其实跟那些被他拒绝的女人一样,只不过她稍稍比别人多了一点用处,可悲的是她到最后才看清楚。
就在这时候,院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守在门口的沫儿和小宫女受波及,倒在地上。
“参见皇上。”来不及叫痛,沫儿就爬起来跪在一边,低着头恭谨道。
燕龙宇大步流星,眼神冰冷,全身迸着肆意叫嚣的杀气。
“参见皇上。”花时站起来,拉了江樱雪一把,低头颔首。
“你下去。”燕龙宇咬着牙瞪着江樱雪,对站在一边的花时冷声吩咐。
“属下告退。”花时抿了抿嘴唇,偏头看了江樱雪一眼,低低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自己已经帮不了她了,只希望皇上能念及旧情,饶她一念之差。沫儿拿起挂在墙上的灯笼,迎上花时,引着花时出了浮云殿。
“这么晚了,皇上怎么会到这儿来?”江樱雪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含笑看着燕龙宇,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怒火,有燎原之势,看来又有什么事情被他知道了,所谓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棋盘上隐藏着秘密随败势一点点被揭出来,她以为这局棋他能陪她走一辈子,却在燕龙宇的中途退场中崩坏,棋盘下陷,黑棋白子清楚地散落在空中,隐藏的陷阱和谎言也显露无遗。
“为什么调走白鸦!”燕龙宇伸手扼住江樱雪的脖子,双眼通红,布满血丝,都是江家让蝉儿与他的误会越来越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甚至无法触及她身边的一切。燕龙宇的手猛地收紧,咬着牙瞪着江樱雪。
他知道从今日起,不管是季剪秋还是苏小梧与他的缘分都尽了,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江樱雪半张着唇,双手抓着燕龙宇的手,这种被所爱之人拖进坟墓的窒息感让她心口一阵阵抽痛,一颗泪滴从眼角滑出,搭在燕龙宇手指上。燕龙宇嫌恶地紧皱眉头,将她甩到一边。
“娘娘!”小宫女站在院子里看到摔在地上的江樱雪,全身猛地一颤,张嘴无声地喊了一声。
“因为我想!”江樱雪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面,轻笑一声。她一手按着喉咙,一手撑着身子让自己坐起来,至少不要在他面前这么难看,“我不甘心,我想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你竟然为了她冒风险欺瞒燕龙轩。”
“江樱雪!”燕龙宇大步走过去,抓住她的衣襟,拳头握地嘎吱嘎吱响。
“就算我不调走白鸦,她也活不了!”江樱雪紧紧盯着燕龙宇的眼睛,“在被扔在乱葬岗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是你亲手灌给她的哑药。我做的只不过是避免浪费,借她无用的身体满足山里以人肉为食的豺狼猛兽的食欲。”
“你!”燕龙宇卡住江樱雪的脖子,盛怒之下再难压制杀意。
江樱雪不做挣扎,微仰着头,唇角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就这样死在他手里,何尝不是解脱。
燕龙宇看着昏过去的江樱雪,手紧了又松,继而再次收紧,最后完全松开了。
“带她去刑部死牢。”燕龙宇走出浮云殿,对守在门口的唐高说完,大步离开。
承天殿内,燕龙宇对灯独酌,火苗跳动,影子轻轻摇晃。曾记,少不更事的年纪,季剪秋常跟在他身后,不说话只是紧紧跟着,木愣愣地没有生气,只那一双眼睛清亮澄澈,是皇族乃至天下都没有的纯净,像一汪高山之巅未染尘俗的池水。
他总能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丑陋,她对他是天降的恩赐,同时,也是对他的惩罚。
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人总喜欢将过错归咎于别人。
“皇上,人已经送到了。”唐高轻轻走进承天殿,看了一眼仰头灌酒的燕龙宇抿了抿唇,低声回禀,说完等了一会儿,转身往外面走。
“坐下陪朕喝酒。”燕龙宇说着甩手丢给他一只酒杯。唐高转身堪堪接住走过去在燕龙宇下首坐下。
“皇上,您醉了。”唐高拎起酒壶,皱眉看着他。他这样的情况在得知季剪秋被狼吃了的时候持续的很长一段时间。
“朕没醉!”燕龙握住杯子,咔嚓一声捏碎,咬牙切齿怒气冲天道,“江樱雪说,不管朕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一路追随,她竟敢杀了朕最爱的人!”
苏小梧与慕容辛白一路不停地追赶雾绕他们的马车,却到了天黑也没追上,倒是被同样提前离席的昀夕公子赶上了,投宿在同一家旅店。
只是他到的时候已近三更。
风呼啦一声撞开旅店的门,飞扬的尘土映着月光在店门口布了一层银色的薄幕。马蹄声越来越近,昀夕跨坐在马上,站在烟尘后看着旅店里昏黄的,跳跃的矮矮的指甲盖一样的矮矮的油灯灯焰。
“谁呀!”小二披着一件黑褂子,拿起桌上的油灯走到门口,举着灯到头顶,照见昀夕公子发亮的胡子,清亮有神的眼睛。
“没房间了。”小二揉着眼睛不耐烦道,“去别处投宿吧!”
“每房间就整理一间出来。”随行保护昀夕公子一起过来章诺将军瞪着小二,丢给他一锭金子,吼道。
“哎呦,是是是,您里面请。”这个世道,钱是万能的!小二看着亮闪闪的金子,霎时间清醒过来,眼睛闪亮,将门大开,迎昀夕和章诺进门。
“把马拉出去喂一喂。”章诺接过昀夕公子的缰绳丢给小二。
“这么晚,你闹这么大动静,打扰了人家休息还理直气壮!”慕容辛白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皱眉看着下面的昀夕,轻哼一声。
“慕容少主,巧啊。”昀夕仰着头看着慕容辛白,轻轻笑了笑。
“天黑了,你不在上一处驿馆投宿,非要踏着月色来这里,还要跟我说巧?”慕容辛白看着他扯了扯嘴角,转身进了房间,提醒他说,“你安静一点,青青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