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虎虎

波儿来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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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嗡嗡——

    到古锦县城里,还没安顿下来,我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低沉而有力的狗叫,那是虎虎的叫声,我愣住了,多少次在梦里听到过,于是连家具没下完车都不顾了,拉着花花一溜烟地寻声而至。

    再见虎虎,虎虎还认识我,那熟悉的眼神和味道又回来了。虎虎显然非常兴奋,尾巴不停地摇动着,用头不断地拱着我,前爪趴在我身上,后腿不停地跳着,仿佛是一个撒娇的孩子。

    父亲虽然是森工系统的派出所长了,但因业务关系,和县公安局的人也很熟悉,也都认识我,我可以随时去看望虎虎。不论虎虎是如何通人性,按照要求,还是给它拴上一条结实的铁链,它的世界就是以2米左右铁链长度为半径的一个圆圈。比起在林场,它是不自由的,这就是它的命运,让我竟然有些唏嘘。但是,公安局的同志不允许我带出去玩,只能在这里和它玩。也不准我给虎虎带吃的,虎虎有专门供应的伙食,基本上顿顿都是牛肉、猪肉,煮得香喷喷的,比学校食堂的饭菜还好。但比起在121林场派出所时,虎虎的食量明显小多了。

    按照狗和人类年龄的对比,虎虎应该已是耄耋之年了。我长大了,虎虎老了。它的毛色不再鲜亮,腹下有些脱毛的地方,脚掌上的指甲因没有地可磨,也有些长了,有的甚至长进了肉里。我有时也给它修剪一下指甲,梳一下皮毛,它很享受我的服务。

    花花笑我:虎虎跟你兄弟一样。

    母亲说:虎虎带你小,你现在对它好是应该的。只不过,我老了以后你能不能对我好?

    我盯了母亲一眼,心想,母亲怎么能和虎虎相比呢?虎虎对我好多了,从来没有对我凶过,更不会打我,但我没敢说出口。

    母亲似乎看懂了我为难的神情,知子莫如母,她知道我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心理,叹口气道:我从五七社退休有工资,靠不到你,你只要回来看看我都不错了。

    我吞口口水道:我不会做家务,只会保护你。

    母亲说:家里又不缺门神,有个公安保护就对了。

    那有什么说头?母亲想远了,我想得太近了。

    母亲开始有忧患意识了。毕竟,我站起来比母亲高大半个脑袋了,当我意识到我可以俯视母亲的时候,母亲就再没有凶过我了。不过,母亲的话还是特别多,耳朵里面都生茧巴了。这是她现在能在我面前展示的唯一特长了。

    书上把这个叫叛逆期,可对我不太实用,我一直都叛逆。哦,突然想起,母亲应该有一年多没打过我了,我的皮好像又有点痒了。

    虎虎每天都在公安局院坝里晒太阳,每每有人经过,也只是勉强抬一下眼皮而已。它守着大门这些年,没有出一点事,有人说,公安局要评劳模,非虎虎莫属。虽然虎虎早应该休息了,但狗也没有退休一说,情感上也说不过去。虎虎白天基本上在睡觉,但是一到晚上,它的眼睛就炯炯有神,警惕地盯着周围,这就是虎虎,有土狗永远无法比拟的专业素养。

    一天,我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听到虎虎的狂吠,这是前所未有的声音,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谎称肚子痛向老师请假,一路小跑出了学校,刚跑到公安局,结果看到门口有几十个小伙子,手里拿着刀和棍,满脸怒容,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虎虎咬住一个带头的人的衣服,任凭那人怎么摔打也不松口。这是它所受的训练之一,不放走嫌疑人,但不能伤人。

    虎虎咬住的人是一个强壮的年轻人,他执意要闯进公安局里面去要人,被虎虎挡住了。

    面对这群来势汹汹的人,虎虎似乎知道了他们的来意,拼命地狂叫,却被铁链拴住无法挣脱,被年轻人用一根粗大的青冈棒使劲地砸在头上。虎虎的最后一眼和我的眼神遇到了一起,它停止了挣扎,慢慢地低下了头,眼睛闭上了,两行眼泪流了下来,混合着嘴角流出的鲜血,慢慢地在身下聚成一团乌黑的血块。

    我大哭起来,想要冲上前去,一个认识我的干警拦腰抱住了。

    你们为什么不保护虎虎?我哭着责问道。

    干警们默然不语,两个干警将我架住,几乎不能动弹。看得出,这两个年轻的干警眼睛里也有无奈。虎虎死了,父亲气愤得大怒,指挥干警们荷枪实弹的排成队列,并用喇叭大喊道:谁向前一步,就开枪,大不了老子这个所长不当了。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小伙子们这才退缩了。

    事情的起因是买电影票,有人为了买票,甚至通宵排队。但是好容易等到第二天可以买票的时候,却因有人插队而发生了拥挤和打架,许多人受伤了,甚至有人动起了刀子,电影尚未上演,场外已经开始了真实的武打,那场面简直是不忍目睹,并因此造成了伤人案。

    这是城郊附近村子的农民和一群森工工人的群殴。双方轻伤无数,双方都咽不下这口气,双方约架。这次森工这边的器械要好些,农民吃亏了,重伤了两个。农民们气急败坏地扬言要将森工工人弄死几个,工人们见状便跑到县公安局里面避难。农民闻风而至,坚决要求公安局将工人们交出来。

    这是一桩棘手的案子,父亲带领森林公安和县公安局的人一起,做了大量思想工作,但在暴怒的农民面前,收效甚微。在公安局将被人攻破的最后关键时刻,父亲不惜威胁开枪才镇住了人群。

    我问:你们一开始为什么不开枪呢?

    父亲说:怎么说这也是人民内部矛盾,是不能动枪的。在暴怒的农民面前,我们曾经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毫无意义。我们如果贸然加入,弄不好会引起更大的纠纷。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我说:虎虎就这样白白送死了?

    父亲说:这是它的职责。

    生活开始剥开温情脉脉的那一面,我不想看到和听到的这些东西,却固执地钻进了我的眼睛和耳朵,逼我进行思考,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表态和站队。这是一道高深莫测却又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算术题,不亚于刀尖上的舞蹈。

    后来,事情是怎么处理的于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独自沉浸在虎虎死去的悲痛中,以至于大哭起来。

    虎虎曾经参加过无数次的追捕和抢险救灾的任务,是一条战功赫赫的军犬。它的死,让大家心里都不好过。干警们集合起来,向虎虎作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虎虎的鲜血没有白流,公安局安排两个干警负责安葬虎虎。

    我和花花陪干警将虎虎葬在公墓的一个角落里。我用青石片将坟包盖上,从古锦河边找了一块很大的白石头立在坟前,权当墓碑,从山上挖来扁竹叶栽上,将墓周围围了起来,扁竹叶那刀剑一般的叶片护卫着虎虎,那小小白色的花朵,散发着清香。几只蝴蝶飞来,那是虎虎最喜欢的游戏,花中扑蝶。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在白石头最光滑的一面上,反光灿然生辉,那是此刻公墓里最耀眼的地方。

    虎虎的一颗牙掉落在麻袋里,我请父亲把牙打磨了并钻了个孔穿在钥匙串上,这是我的护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