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生为寒门(上)

丁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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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就是年三十,岑野睡到大中午才醒,心里竟感觉,这是几年来,回家过得最舒心的一次了。

    哥哥嫂子已经从酒店过来,呆在客厅看电视,父亲出门了。岑野晃进厨房,看到母亲蹲在地上,正在洗菜。岑野望着她佝偻瘦弱的背影,心里有点疼,又觉得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说:“妈,我有东西给你。”

    母亲还不太乐意:“等等啊,你这孩子,让我先把菜洗完。”

    “急那个干什么。”

    “要准备年夜饭啊。”

    岑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到她面前。母亲愣住了,岑野笑了。冬日的阳光,暖暖照在彼此身上,母子间忽然就有了这样无声的时刻。

    “哪儿来的钱?”

    “我得的奖金。”

    母亲笑了,接过数了数,岑野觉得她的表情很动人,因为那是很珍惜的模样。结果她又把钱放回岑野手里,说:“你自己留着用,爸爸妈妈的钱够用。”

    “切。”岑野的心里被某种愉悦的心情填满,“我还有。”不管她的推辞,硬塞到她口袋里,然后就要走。

    “小野。”母亲叫住他。

    岑野回头。

    母亲眼里有喜悦、心疼和期盼:“去陪你爸说会儿话。他其实也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岑野沉默。

    父亲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拎着几瓶廉价白酒。当时岑野正和哥哥他们一起在看电视,岑至见状就站起来:“爸,你要买酒叫我去啊?”沉默寡言的父亲只是笑笑,又在茶几上放下一袋本地的小吃,甜的。哥和嫂子还没太注意,岑野却立刻明白,这时他买给媳妇吃的。但岑野想,父亲这辈人,还真是不了解现在的年轻女孩,谁肯吃这样过时的东西。

    果然,就没见宋岚雪往那看一眼。岑野扒开塑料袋,抓了一大块,塞嘴巴里。父亲看他一眼,没说话。

    父亲回来后就进房了,一切好像还如旧,哥哥和嫂子看着电视,岑野和他们聊天,母亲在后头做着永远做不完的家务。岑野抬起头,看着很旧的白色日光管下,有些墙面已经发黑脱落。是不是在爸妈心中,这辈子就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已是宿命?而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他也永远难有出头之日?

    他起身,走到父母房间门口,一眼就看到父亲坐在床边,背对着他,好像在揉自己的膝盖。似乎在岑野的记忆中,父亲永远就是这副沉默如山的模样。岑野倚在门边,也不想进去,说:“你以后别再到厂里去干活了,没几个钱。”

    父亲说:“不用你管。”

    岑野静了一会儿说:“我刚给了妈1万块钱,以后挣了钱,再给你们。”

    父亲又沉默了一下,说:“我们不要你的钱,你就管好你自己。”

    哪怕这话从一个父亲嘴里说出来,是善意的,他的语气也硬得让儿子心里难受。岑野便嗤笑了一声,说:“那是我妈,爱给就给,你管不着。”

    让岑野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因这话生气,而是静了一会儿说:“你是该多回来陪陪你妈,她现在身体也没有以前好了,她很想你。”

    岑野:“哦。”

    和所有关系不佳的父子一样,是同一个女人,让他们都柔软下来。

    “你也注意膝盖。”岑野说,“等回头有条件了,我就带你去北京大医院做手术。”

    父亲没说话。

    岑野转身刚想走,父亲却又开口:“你现在一个人在外面跑,要注意安全。”

    岑野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暖暖的阳光,笑了:“哦,知道了。”

    “还有……”父亲顿了顿说,“你要是出名了,也要注意形象,头发怎么还这么长,像个流子。有空去剪了。”

    岑野没吭声。

    结果父亲今天大概也是敞开了心扉,忍不住想说心里话。可哪次父子间说出来,不是伤人?他又说道:“唱歌、跳舞、酒吧……这些说到底都是不务正业,就算出名了能怎样,也是吃青春饭,年纪再大点能干什么?还能有人要你?我们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这样的人才,没有那个种。你早点收心,找个正经工作,比给我们多少钱都强。”

    一股彻骨凉意从岑野心底升起,他的脸色变了变,反而笑了:“那就不用你管了。”说完就走,走至客厅,岑至了解弟弟,见这小子脸色又混起来,一副被惹毛的样子,就想叫住他:“小野,去哪儿?”

    “老子去唱歌!”岑野吼道,也不理妈妈追出来在身后喊着,出了家门,他步子飞快,三两下就走没了影。

    ——

    年三十被岑野叫出来喝酒,赵潭全无压力。因为他那个家,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家而已。他给牌桌上的父母一人丢了一千块,那两个输红了眼,只会嫌钱少,问他还有没有。他当着他们的面,把口袋往外一翻:“没了。”

    就是酒吧今天的价格好贵,喝得赵潭替岑野肉痛。可是岑野全不在意,一副败家子模样,点了一杯又一杯。还有妹子瞧他好看,过来搭讪。他痞痞地笑着,任凭人勾搭着,就是不接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让妹子失望而去。

    “又和你爸吵架了?”赵潭开门见山就问。

    “别提他。”岑野说,“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没有用的,再说我也不稀罕。”

    赵潭也不再说这事儿了。他心想其实岑野不知道,自己还挺羡慕他的。如果有这么一双父母,虽然贫穷,却一直努力,盼着他走上正轨。说不定他真的会听话,不去搞音乐,而是就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找份工作,踏实成家。

    然而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人生也没有如果。

    两人又放肆地喝了一会儿,喝得心情都好了,赵潭也掏出几张票子,往吧台上一放,又叫了几杯酒。然后笑眯眯地说:“也不知道他们几个现在在干什么,估计都在家吃团年饭吧。”

    岑野说:“手机给我。”

    赵潭:“你的呢?”

    “关了,免得我哥总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