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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麟一得了允许,果然日日都跑过来,还让人提了食盒过来,果然世族大家,吃穿虽然低调却都有着奢华之处。这样时节,就已有不少南方的珍异鲜果送来,天气略热点,便有鲜果冰碗子挤上乳酪,再配上冰镇着的清酒,又提了新鲜活鱼来现做鱼脍,薄薄片鱼脍堆在晶莹雪堆上,新鲜清脆,无与伦比,更有不少十分稀罕的瓜果藕笋,菌菇莼露,样样讲究,外边绝吃不着的,上官麟本又是个吃喝玩乐的行家,更是变本加厉地铺张浪费。
宋霑吃得痛快,看上官麟也顺眼了许多,对他死皮赖脸逗着赵朴真说话也不再那么排斥。
兴许是乐极生悲,又或者是宋霑的穷人肚子受不了,换着花样吃了一个月后,宋霑却闹起了肚子,肠胃有些虚起来,只得托了书童到秦王府传话,要在家里清汤淡水好好休养几日,让赵朴真自己先抄书和画画。
上官麟这日却偏偏带了刚从山上游猎打来的一只极大山鸡和野兔过来,看到宋霑没来,便命厨房整治过,又叫人去邀秦王。
李知珉过来笑道:“本王听说你们这些日子把我这里变成食肆了,过得好日子,让我看看你们书抄得如何了?”就着案上翻了翻,看到上官麟字写得十分粗豪不羁,不由莞尔一笑,又看赵朴真所抄,赞道:“字有进益了,只是意思还差了点。”
上官麟道:“王爷也太苛了,我看宋先生也夸她字好。”
李知珉知他不懂,也不理他,又去翻赵朴真学画练手的画稿,翻到最新的一张春闺美人图,不由哑然失笑。端看那美人图里,水墨里头偏偏用细笔勾画出许多琐碎,美人床上的帐钩,银瓶上的花朵,鞋头上的珍珠,屏风上的雕琢,便是窗外还要描上一簇簇海棠,海棠下还要伏了一只猫,猫脖子上还要系着铃铛,美人身上更是满头珠翠,璎珞珠玉点缀,裙边袖子上满满当当都是文绣,林林总总,不厌其烦。
上官麟大声喝彩道:“这画得多好看!活灵活现!美人果然美。”
李知珉只是摇头对赵朴真笑道:“宋先生就没说你?这画讲究意态无穷,留留白,简洁,你这满满当当画的热闹,哪里还有一点意态?”
上官麟驳道:“看这闺中本来就是该有这许多东西的,和真的一样!”
赵朴真窘迫了:“先生一开始也说来着,但后来也说也有秀丽细致中见柔靡动人的,让我只捡想画的画了,慢慢就有样子了。”
李知珉失笑,赵朴真微微有些赧然,这些日子李知珉待她甚是宽和,她也有些随意起来,低声嘀咕:“从前在宫里,自己没房间,什么都得听顾姑姑说的摆,宫里规矩忌讳又多,那时候就想着若是将来有了自己的房间,该怎么怎么摆,就得要鲜亮的桃红啊姜黄啊,要满满当当的花儿,帐子一定不能素了,得绣满蝴蝶啊虫草啊牡丹啊……”
李知珉怔了怔,笑容微敛,宫里……自己母后也是如此,严苛利害,带着他的妈妈也不敢造次,每日晨昏定省、吃喝穿住、功课,每样都要按规矩按时辰来,一步不能乱走,绝不能造次。自己作为皇子尚且如此,想必宫婢更不得自由了,他想起当时看到赵朴真在裙下那斑斓的绣鞋和彩帕,自幼入宫吗……
上官麟一旁却忽然问道:“宫里……辛苦吗?是不是都不许玩耍的?”
赵朴真笑道:“也不算辛苦,当差完便能歇息,只是规矩多些罢了,和宫里的姐妹们,节令的时候常常能玩的,比如乞巧捉捉蜘蛛呀,斗斗陀螺什么的。”
这时厨房派了人来禀报,说是山鸡和兔子都整治好了,请入席。李知珉和上官麟入席,上官麟抬头看到赵朴真执了壶侍立在李知珉旁边,恍然想起虽然秦王对赵朴真颇为优容,但她仍是秦王府婢女,主人在,她自然是要一旁服侍,毕竟是凤子龙孙,他自己在家里,丫鬟管家妈妈,再得脸也没有和主子同桌吃饭的,自己不好乱开口失礼冒撞。平日里他有求于赵朴真,宋霑又是个不羁豪放之人,三人在华章楼里并不太拘礼,只是随意吃喝说笑,今日变成这样,却是大不自在,不由心下暗悔多事邀了秦王过来。自己今日特地上山打的好野味,挑的最肥美的带来,结果如今却变成这般,竟是食之无味了。
上官麟是世家公子,宰相嫡长子,李知珉自然不会让自家侍婢共桌而食,失礼得罪于人,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顿饭,上官麟犹如席上有针一般,忙忙地告辞了。
骑马回去路上路过市集,忍不住驱马进去,买了一堆东西,却又被许久不见的贺兰家的三公子看到,拉了他去喝酒,喝了个醉醺醺才回家,一回屋,屋里的大丫头栀子迎了出来,笑道:“爷今天怎么买了那么多女孩儿用的东西?外边铺子里送进来,也不知道爷要用来做什么的,我便让她们都收在那里,还等爷交代要送谁的,我们好处置。”
上官麟满脸胀红口舌缠绵道:“都送去秦王府!”
栀子一头雾水:“秦王府?”
上官麟却已是醉得厉害,直接进去倒在床上,含糊着道:“都给妹妹送去……”
栀子扑哧一笑:“爷这宠妹的心,也是京里头一份儿了。”又上前替他解靴嗔道:“爷又喝多了,前儿被老爷打得还不够么?明儿老爷仔细又要考你学问,还有字也没写……”
上官麟也不管,到了早晨头疼之极,上房那边却又传话来说上官谦要见他,他急急忙忙梳洗漱口,栀子一边替他梳头一边笑道:“我就说今儿老爷休沐,怕是要考你,你昨儿偏喝了那么大醉,话也说不清楚,买的东西今天一早我已让修竹她们送到姑娘房里了。”
上官麟顺口问:“什么东西?”
栀子掩嘴笑道:“就知道爷喝糊涂了,说什么送去秦王府,又说送去给妹妹,要我说姑娘房里,听说公中采办的东西都嫌不好不要,都是自己挑的,你买的那些呀,怕是姑娘看不上,白花那功夫,爷一准儿是喝醉了又被谁撺掇了。”
上官麟脸色有些难看,没说什么,只是忙忙换了衣服往书房去,却遇见上官筠也在书房候着,看到他笑道:“哥哥昨儿怎么忽然买那么多的帐子花瓶帕子给我呢?”
上官麟脸上一僵道:“也就是出街看到,觉得好,给妹妹屋里摆着用。”
上官筠摇头笑道:“哥哥又是被那个狐朋狗友给哄去去给哪家新开的店捧场吧?这都是贵得厉害又卖不出去的货都卖给你了,那什么五彩折枝花纹瓜棱花瓶,真的是……花哨得厉害,商人家也不买这样的货了,也就能哄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庄户人家了,还有那叠手帕子,满满当当绣的折枝花,真叫人怎么拿出手……扇子也是,居然还镶了金边……”
数落到一半,上官筠看上官麟脸色有些难看,连忙住了口,笑道:“不过正好我房里的橙绿正要打发出去嫁人了,正好赏她,给她做面子,只是哥哥可别生气了,哥哥这份心意我是领了,我那边正给哥哥做了一领中衣,用的软云纱的料子,如今天热正好给哥哥穿。”
上官麟勉强笑道:“怎么会呢,既送了妹妹,便由妹妹做主吧。衣服我屋里栀子也做了不少,妹妹少做些针线活,仔细眼睛坏了。”
过了一会儿又问上官筠:“妹妹说,如今世家小姐香闺里,喜欢摆什么?”
上官筠细细打量上官麟神色,笑道:“哥哥这是看上哪家小姐了?要我说哥哥,这闺中摆设,您还真不能送,外男送这个太失礼冒撞了,不如投其所好,看她喜欢什么诗啊画啊,花点钱买个真迹,又或者猫儿狗儿鸟儿之类的顽意儿,寻个机会托人父兄转送,或是让我替您送过去,必是妥当的。”
上官麟摇了摇头,脸上有些颓然,这时上官谦进来了,他和上官筠都站起来施礼,上官谦问了几句功课后便开始教训上官麟:“昨儿听门房禀了,说你又喝醉回来的?还有你姨娘说你这些日子总往厨房要东西,支出大得很,每个月店铺来要账,你都是你妹妹的几倍,如今又变着法子往厨房要吃要喝的,奢靡过甚,不习典坟,整日里斗鸡走狗,畋猎郊游,交接又尽是些纨绔浪荡子……”
上官筠连忙居中调和道:“哥哥也是替我买了些东西,还有前儿端午各家都有宴会,走礼多了些,爹爹莫怪。”
上官谦断喝道:“你看看你妹妹还护着你!你如今是我们这一枝的嫡长子,这般浪荡下去,咱们上官家竟是败亡指日可待!”
上官麟听了一会儿忽然鼻子哼了声,阴阳怪气说了句:“爹您现在赶紧再纳个过来,再生个儿子还来得及,何必费心做那痴心模样呢。”又看了眼上官筠道:“有妹妹这等人才,来日成鸾成凤,咱们上官家总还能再屹立不倒,爹爹深谋远虑,孩儿驽钝,爹爹就不必指望了!”说完也不待上官谦发怒,一整袖子竟是不拜,径直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