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宴宾客

南都夜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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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尘封的记忆,只要找到了契机,就会汩汩冒出,想挡都挡不回去。趁张野果激愤之际,我穿越着继续前行。

    转眼就过了年,外面的世界一片新气象,社员之间、亲戚之间、家族之间相互走动很热闹。我家几乎与世隔绝,父母很少像往年一样带着我们走东家串西家,没有让我们几个小兄弟肆无忌惮地玩耍,我们几乎成天龟缩在家。由于除夕和春节我家过得冷冷清清、了无生机,对我来说春节不仅没有往年的新鲜感,而且隐约觉得春节是新的一年艰难困苦的开端。张瞎子还被关押着没有放出来,我热爱的生产队似乎没有一线生机。

    这天,不知是大年初几,我家忽然欢声笑语、生机无限。首先我家来了三位尊贵的客人,其中两位都把衣袖挽起,露出两个珍贵的东西——亮晃晃的手表。你猜他们是谁?居然是兰妹子的哥兰大鹏和汪部长的大女儿汪正芳。兰大鹏是我爸的学生,他和汪正芳处对象还是我爸保的媒呢。兰大鹏戴着军帽,还穿着带四个兜的军装,器宇轩昂,令我无限景仰。不一会周姐也来了。兰大鹏、汪正芳、大哥和周姐四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番天南海北、高谈阔论之后,还是和芸芸众生一样,凑成一桌聚精会神地打起了扑克。我就想,不要手表,只要给我一套军装,我不仅可以成为一个像兰大鹏这样有模有样的人,还可以成为一位叱咤风云跨海登陆的将军。

    这真是一个高兴的日子,因为还有第三位尊贵的客人,就是兰晓芸。兰大鹏把她也带来了,难道还有人为我暗中保媒?看来新年确实生机无限,我前几天不该那么悲观。这可是兰晓芸第一次正式上我家的门,我可要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这个阳光明媚的新春。兰晓芸带来了作业本和一本崭新的习题集(是兰大鹏给她买回来的),足够我和她讨论一辈子。原以为,在兰妹子面前我就是个偷青苗的贼,没想到现在竟成了她心目中的数学王子。我家穷点没关系,看来美女还是爱才的,只要攻克下这本习题集,攻下兰晓芸肯定没问题。习题集中的题实在要难些,不花大力气是做不出来的。那天,我做题确实是很认真的。尽管兰晓芸守在我旁边靠我很近,我闻到了她的清香,我感受到了她哈出的热气,但我做题还是很专心的。我正在聚精会神攻克一道难题,本来一定会赢的,可惜鼻涕不争气,偷偷溜出来,恰好砸落在我左手长冻疮的位置。我一下慌了神,想把手缩到一边去又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想找张纸尽快掩埋这不要脸的鼻涕,可又怕撕坏兰晓芸的本子,我简直羞愧得要死。兰晓芸不仅没生气,还把我的左手拉过去,掏出一方花手绢,把我的鼻涕轻轻地擦去。就是这么轻轻一擦,让我心花怒放又羞愧难当,让我心猿意马又忐忑不安,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居然没有做出一个题。我真的自卑呀!你怎么配得上这么漂亮的仙女?穷点没关系,又是长冻疮又是流鼻涕,哪个仙女会喜欢你?除非这个仙女有眼力,发现这个屌丝有潜力。可现在一个题都没有做起,我能有什么潜力?这个仙女肯定是要飞走的。问题是这个仙女还守在我身边,不仅没有离我而去,而且还用她的花手绢收藏了我的鼻涕。不知是我这个屌丝太犀利?还是那个仙女太迷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天我家真是高朋满座,惊喜多多。父亲居然还请来了汪部长和大队长,这些人物平时我们都是望尘莫及,今天竟然齐聚我家里,让我也有了和董大队长近距离接触甚至直接对话的权力。父亲居然还张罗出一桌好饭,这个功劳本来应该算母亲的,但没有父亲的战略眼光,母亲的刀工和厨艺也就失去了欣赏的价值。当然能够上饭桌的,除了汪部长、董大队长、兰大鹏、汪正芳、兰晓芸、周姐,就只有父亲和大哥了,连已经在县城读高中的二哥也没有这个资格。

    后来我才晓得,父亲请汪部长和大队长,是想解决大哥推荐招工或当兵的问题。可大哥觉得自己考大学应该没有问题,叫父亲优先解决周姐当民办教师的问题。父亲觉得大哥高中马上就要毕业,要是考不上大学,还有招工和当兵这两条道路可以选择,二哥紧接着也要面对同样的问题。父亲把大哥的前程问题巧妙包装,抛给了汪部长和大队长。兰大鹏这小子配合得也很积极,说像大哥这样的人才应该优先送到部队上去锻炼,他保证让大哥脱颖而出金光闪闪。当然,父亲也顺便提及了周姐当民办教师的问题,这个事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也不用着急,现在到处都缺老师,要是中心校有空缺,父亲也想调回我们公社来。父亲倾全家之力,一定要招待好汪部长和大队长,当然还有父亲的弟子——在部队提了干的兰大鹏——可能就是我未来的舅子。父亲提前跟我们打了招呼的,你这几个小兄弟可要守住规矩,不要丢人现眼,不要穷吃饿吃,更不要打架扯皮。看来,为了我们几个弟兄今后的出路和发展,父亲早已深谋远虑。

    父亲带着大哥在八仙桌上大宴宾客,杯来盏往,享受着美食琼浆。母亲带着我们躲在灶屋听从使唤,随时准备添菜加汤。我和四弟、五弟躲在灶房吃着余菜、喝着残汤倒也没觉得什么,而且饭桌上,兰晓芸还代表着我的份量。只有二哥帮着母亲忙活了大半天,论资格论付出都该上得了饭桌的,八仙桌上竟然没他的位置,显得气呼呼的。

    这阵父亲喊加汤,我赶忙端着汤出去闪亮登场。看见兰晓芸坐在我家的饭桌上,我心情特别舒畅。

    二哥见我掺了汤回来两眼发光,就说:“你今天不要吃菜了,想吃菜就出去看一眼兰晓芸。”

    听了二哥的挖苦,我不慌不忙地回说:“你也不用吃饭了,就在外面桌子下面去蹲着。想上桌面坐,桌子下占个位置都不得饿。”

    二哥数落我:“别在那里神,兰晓芸不是你的人,人家哥哥是军官、父亲是工人,早晚要顶班当工人,兰妹子怎么会是你的人?”

    听见二哥这样说,我急了眼地抢着说:“我呸,人家兰晓芸只想读书考学校,不想顶班当工人。”母亲赶忙招呼着,有客人在这里,你这两弟兄就不要抬杠了,客人传出去,要闹笑话的,我们家的面子都没了。

    正好父亲又喊加菜,我本要去的,当着二哥的面,怕他再次拿兰晓芸来奚落我,只好说:“还是二哥去吧。”

    没想到,二哥竟然如此这样说:“我是高中生,难得伺候人!”

    无奈之下,只有母亲亲自出马。母亲端出一碗事先藏着的油粉条准备端上桌,五弟见了,闹着撮了撮;四弟见了,吵着也要夹一夹。四弟这一夹,半碗粉条不见啦。剩下小半碗,送上八仙桌,实在不像话,我家的面子要丢啦!我一时气急万分:“叫你不要穷吃饿吃!”并一巴掌给四弟扇去。“啪”的一声,四弟的碗掉地上摔个粉碎,刚要吃进嘴的粉条散落一地。四弟“哇”的一声哭起,抄起火铲就要打我。二哥赶忙拦住。四弟一阵猛扑不过,只好一阵猛哭。

    母亲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赶忙端着剩下的小半碗粉条送上八仙桌,并笑着说:“汪部长、大队长,不好意思哈,刚才小孩不小心把碗摔坏了,影响你们喝酒了,我再去弄几个菜来,你们喝高兴起哦。”

    母亲回到灶屋,四弟还是收敛不住伤心地哭,母亲叫他不要嚎了,要吃东西我马上煮。好在家里还有红薯淀粉,母亲一声吩咐,我和二哥相当配合,又是炸酥肉,又是煮滑肉,还就着酸菜坛子仅有的佐料,熬出了一锅味道鲜美的酸辣汤。不仅让八仙桌上的贵客吃得酒足饭饱,连我们在灶台上的服务生和小兄弟也吃得心满意足,欢欢喜喜。

    新学期到了,大哥、二哥陆续回县城读书去了,周姐如愿以偿当上了大队小学的民办教师。我和四弟均回到父亲教书的学校读书,四弟尚小一般随同父亲住校,我快长大每天基本独自步行回家。春天的步行太舒心惬意了,不仅可以沿途看风景,还可以培养你和劳动人民的感情,甚至还可以激发你当个自命不凡的诗人。那天放学走过青冈山,居高临下,生产队的景色尽收眼底,我写出了生平的第一首打油诗:

    生产队的景色美

    晨起农民云里飞

    看着庄稼像美味

    午间农民花丛飞

    地里干活不觉累

    晚上打着火把归

    萤火虫还在追呀追

    这样步行着,犹如诗仙李白的感觉,如果给我一条船,我也可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就在我六里家校一日还之际,我又碰见了兰晓芸。她告诉我,她们班原来的老师调走了,新来的老师竟是周姐。周老师对她可好了,每天都要让她单独做几道题,还把她的习题集借去了。接着她问了我两个应用题,我一列方程很快就解出来了,兰晓芸高兴地拿着我的解答走了。看着兰晓芸离去的身影,沿途景色看不够,虫鸣鸟叫听不够,可惜我的轻舟已经到家了。

    刚回到家,五弟欢快地迎接我,母亲还在我家分包的地里劳作。我正准备带着五弟出门去扯点猪草,顺便帮母亲干点活,周姐居然来了。自从周姐当上了民办教师,成天忙得不亦乐乎,这段时间已经很少来我家了。

    周姐问:“南伯伯今天回来吗?”

    我说:“这学期我们学校抓得可紧了,爸爸今天不回来。”

    “这可怎么办?我有好多问题要请教南伯伯呢!我到哪里去找他呢?”周姐边说边转来转去,想走也不是,想留下更没有把握,周姐很是着急。周姐团团转了一阵子,忽然灵机一动,上下打量着我说:“你正读五年级,我教的也是五年级,我这里有几个题,正好可以考考你,看你做不做得起?”

    周姐翻开兰晓芸的习题集,找到其中勾划的几个题,其中有两个正是刚才兰晓芸所问的,这还不是小菜一碟。见我很快解决了问题,周姐既惊讶又惊喜,带着我的解答赶忙回家备课去。在这以后的日子,经常是回家的路上兰晓芸拦着我问题,回到家里周姐又来问我几个题。周姐还夸我真是好样的,在她的班上,只有兰晓芸能和我相比。周姐不仅要请教我,还拿兰晓芸和我相比,我太有成就感了。其实我的数学兴趣和特长,主要是靠兰晓芸和周姐联合培养的,她们联合开发了我的数学潜力。而我为她俩做的,只是营造了一个迷人的假象:周姐教学有方,兰晓芸的学习越来越好。在后来的数学竞赛中,在父亲教书的公社我还拿了第一名,惹得父亲对我刮目相看了好几眼。其实,不管后来兰晓芸和周姐飞向了何方,我真的要感谢她俩,无意间是她俩逼着我去思考了一些有深度的问题,促进了我大脑的发育。现在想来,一个文革后期的初中毕业生,一接手就教五年级,而且恰逢恢复高考不久的时期,正是全面迎接考试的季节,周姐的压力还是蛮大的。那一年不知周姐是如何挺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