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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底碾过花枝的声响,和几下急促的脚步声,其中一个人小跑了过来,然后在她们前面不远的位置,莫名地顿住了脚步——头顶上那颗清清冷冷的月亮被云层遮住,开满团簇花朵的矮丛上罩着一层蒙蒙的烟霭,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是间断的水流声,时停时止,一股刺鼻的尿骚味随之飘来。
“老三,好了没有?”
“马上马上,你们先走,等老子解决完再回去!”花丛前的男子挥了挥手,大声喊道。
“别等了,咱们走吧,他就这毛病,有人在旁边看着,他就更尿不出来了!”
拖着尸体的那些人笑着骂了两句脏话,就勾肩搭背地往前走了。
老三提着裤带,晃着胯骨使劲抖动着,尿声还是断断续续。他龇牙咧嘴地啐了一口,索性将半个裤腿都扒下来,竖着小鸟憋气。
那几个人已然渐渐走远,在这时,朱明月朝着阿姆打了个手势。阿姆会意,即刻猫着腰转身,利用浓密花枝的障碍,屏住呼吸一小步一小步绕到了男子的身后。
云层拂开月光透射下来的一刻,阿姆猛然窜起,动作奇快,绑在手上的缎带向上一套,勒住了老三的脖子,陡然往后一个拖拽,七尺身高的男人竟被这娇小玲珑的姑娘一个猛子拽倒,裤子都来不及提,狠狠后仰摔在地上。
阿姆将这个高她足足两个头的汉子直直往后拖,一直拖进荆棘遍布的花丛里,整套动作完成得相当迅速。老三双手使劲扣着勒在咽下的缎带,剧烈地挣扎,阿姆又缠了一圈,老三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呜咽。阿姆双手在他喉前交叉,横向勒紧,老三身子一瘫,在濒死过去的一刻,失禁了……
老三并没死。
一只小手按住他的人中,又将他掐活了过来,随后就被人整个翻面朝下,两条腿反向扳到肩膀处捆成一个弧形。只听腰椎骨和大腿骨嘎巴几声,老三整个人呈现出倒蜷缩的姿势,只剩下两条胳膊在泥土地上徒劳地抓挠。
然而他发不出声音,嘴巴里被塞上了东西,刺鼻的尿骚味熏得他直翻白眼,是他扒下来被揉成一个团儿的裤子,塞不下还有大半截拖在嘴外。阿姆嫌恶地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手背,方才捆缚他的时候也不知沾到什么了,黏糊糊的。
“接下来,我问你一句,你便要答一句——答得不好,我断你一根手指,不回答,我也会断你一根手指。听清楚了吗?”
老三光着两条腿倒扣匍匐在地上,使劲往后扭脖子,黑漆漆的矮花丛里面,两个少女蹲在他身前,看不清长相,美妙的嗓音吐出的话却比咒语还恶毒。
“呜呜——”
微弱的叫声,空旷的土道,听起来就像是风的呜咽。
“第一个问题:是谁让你们来这里,来做什么?”
少女开口询问的一刻,阿姆取下他嘴里的裤团,老三张嘴就要大叫,第一个音还没发出来之前,那裤团又被狠狠塞了回来,同时他的右手小拇指传来剜心的剧痛,让他瞬间双目暴突,若非嘴里被塞满,只怕会疼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少女柔软白皙的手正攥着他的三根手指,在她手里还有一枚长筒状的墨玉扳指,却比任何扳指都要长。刚刚少女就是将长长的墨玉扳指套在他小拇指上,然后狠狠往手背的方向一撅,他的小指骨“嘎巴”一声,就耷拉下去,软塌塌的没了知觉。
“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谁让你们来这里,来做什么?”
波澜不惊的语调,从头顶上飘下来。老三觉得自己快疯了,又痛又害怕,却无法动弹,急得涕泪横流。在他嘴里的塞团再一次被拿出去之前,少女将那枚墨玉扳指又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第一个问题:是谁让他们来这里,来做什么?
答:乌图赏,掘尸。
第二个问题:谁的尸体?
答:梅罕。
第三个问题:梅罕是谁?
答:一个小侍婢。
……
最后一个问题:蕉林深处是什么地方?
这一回老三就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烂,也再不吐半个字。显然这蕉林荒山是个禁忌的所在,涉及上城的什么秘密,如果他透露了只字片语,即便能在她们手里活下来,乌图赏也不会放过他。
“不说?”少女看着他,“很好。”
朱明月朝阿姆点点头,起身走出花丛。阿姆将裤团又一把塞进老三的嘴里,老三惊恐地瞪大眼睛,发出呜呜的悲鸣,被捆成团的身体拼了命在地上扭动。
阿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就将他摆回倒扣的姿势,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揪起他的头发将他头颅最大限度地往后弯曲;另一只手握着刀柄用嘴剥掉软鞘,冰凉的刀锋朝内往他脖子上一抹,割开了老三的喉咙。
温热的血咕噜咕噜往外冒,男子痉挛着四肢,身下逐渐蔓延开一大滩嫣红,再不动弹。
“他脖子有致命伤,身上又有多处淤痕,这尸体不能留。”朱明月道。
阿姆想了想,取出火折子,还没等把盖子拔掉,就朱明月拦住。
朱明月指了指蕉林深处,“还是搬到那儿去吧!”说罢就迈步往前走。阿姆转身又回到了弃尸原地,一把拎起捆缚大汉的缎带,将他倒拖着走出花丛,跟了上去。
人对黑暗和未知总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个少女的身后还拖着一具尸体,忍受着黑夜带来的这种未知和恐惧,面朝着蕉林的方向走过去,身影渐渐又没入了密林之中。
丑时将近。
林间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踩在上面暄软而潮湿。透过枝杈筛下来的光线所剩无几,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摆,老松盘虬,桠疤深陷,四周寂静得似能听到叶落的声音。
“小姐,很奇怪这附近都没有武士把守。”
“是挺奇怪的。”朱明月的视力极好,在前面领路,“但我想凤于绯应该不敢说假话……看刚刚这些人走出来的方向,大抵就是这一带,找找说不定还能发现掘尸的土坑。”
“小姐的意思是,要把他埋在他们刨开的坑里?”阿姆拖着尸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朱明月“嗯”了一声。
阿姆道:“那敢情好呢,省得咱们费力气去挖了!”
随着两人不断地往深处走,从小土坡上往低洼地走,又踩着枯枝败叶从小土坳里上去,越走光线就越暗。大概半盏茶的工夫,忽然有一阵古怪的声音交织着传来——
两人的脚步随之顿住。
“什、什么在响?”
阿姆的耳力惊人,一下就听见了在周围不断涌起的密密麻麻地窸窣声,还有像蚕咀嚼桑叶的沙沙声,小虫摩擦翅膀的声响……似是正不断地朝着这边靠拢,这动静在静得出奇的密林里,格外清晰。
“快放开你手里的尸体!”
朱明月一声娇喝,就拉着阿姆连连后退。等两人慌忙退出了好几丈远,朱明月掏出火折子一吹,朝着尸体的方向投掷过去。
微弱的火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光焰,就栽进了层层密密的树叶里,点燃起一小簇火苗。借着红色的亮光,但见老三的尸体保持着反向蜷团的姿势,侧卧在空地上,暴露在外的脸部、大腿等处因在地上的磕绊和磨蹭,很多地方破皮出了血,从他喉咙涌出的鲜血染出一条细细长长的血路。
就在这时,那些窸窣声更近了。
阿姆定睛向四周一扫视,不由大惊失色。
虫子!
身披黑甲的虫子每只都不大,却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如黑色的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尸体聚拢过来,然后很快就找到了尸体的出血点,凑过去,又爬到尸体身上……一层又一层,直至将老三的尸身整个包裹成茧,厚厚的虫衣带着尸体阵阵抖动。
“这、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奇形怪状,还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阿姆的脸已经吓得惨白,朱明月也好不到哪儿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它们应该不会过来……”朱明月道。
阿姆都快哭出来了,“小姐……”
“咱们有加了雄黄的酒糟……”朱明月道,“刚刚你将他身上的酒糟和雄黄、雌黄取了下来,没有了保护,这些虫子才一窝蜂地爬过去,肆无忌惮地啃噬他的躯体。”
阿姆打了个哆嗦,紧紧攥着朱明月的手,“奴婢只听说雄黄可以驱蛇,想……想不到竟然还能驱虫……”
也幸亏方才听了月儿小姐的话,从那汉子身上拿了这些东西,否则现在遭到虫海围攻的说不定就是她们了!
使一具尸体逐渐地干瘪下去,需要多久?
答案是,不消一刻钟的工夫。
那层虫茧正以眼见的速度一点点萎缩、再萎缩……一刻钟后,外层裹得像囊衣一样的黑甲虫子,还有那些从尸身的眼、耳、口、鼻钻进钻出的,又潮水一般渐渐地退了下去。但见原地只剩下一副雪白的骨架,保持着反蜷的形状;叶子从树梢落下,飘在骨架上,骨头还是白的。
被吃掉了……
“都说勐海这地方邪性得很,花草虫蛇多而奇、毒而艳,引来一只往往就能有上百上千只……”阿姆抱着双臂,浑身发冷道,“想不到居然是……是凭借血肉养着的!难怪刚刚那些人要将尸体扔在这里……埋都不用埋,直接就被吃得精光!”
这哪里是什么蕉林荒山,分明就是一座大葬场!
也难怪在这附近没有守卫。
有了这些东西,哪里用得着守卫!
“他们就不怕这些虫子沿着这片蕉林,爬到殿前去吗?”阿姆想起她们下榻的小楼前,花园里团团簇簇,就没来由地发瘆。
“敢养这样的东西,又一直毗邻而居相安无事,必定是有应对的法子,”朱明月道,“刚刚进林前,你没注意到这中间隔离出来的大片土道,土壤不是砖红色,而是微微泛黑,或许就是洒下大量拒虫的药所致。”
“这太邪门了。”阿姆道。
“对了,之前那具尸体分明不是骸骨,那人也说,他们是来掘尸的。”朱明月忽而道。
埋在这里,却没被吃掉,还要挖出来带走?
阿姆心有余悸地道:“奴婢觉得那具尸体已经死了许久,因为尸身已然严重腐烂了,那味道,像现在这种闷热天气,至少也要三四天……就是不知道为何没被那些虫子吃掉。”
“刚刚那人供认,尸体的名字是梅罕……”
朱明月细细回忆起来,而后,说了一句稀松平常但细细一想又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我记得昨个傍晚,有个名唤‘梅罕’的侍婢还来给我送过东西。”
就在主仆二人犹豫着,是否要在今晚往蕉林的深处探寻的时候,林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并隐隐有火光攒动。
她们连忙躲到一侧的芭蕉树后。
然而刚一躲起来,朱明月就暗道:“糟了!”
“你说这大半夜的,老三不好好尿尿,到哪鬼混去了?”
林外传来一个男音。
“要我说,他说不定已经尿完回去了!”
火把燎烧着,在来人的手中一下一下地来回挥舞,像是照亮前路,又像是在利用火光驱赶什么东西。
走在他旁边的人也举着火把,做着一样的动作,道:“放屁,屋子里黑洞洞一片,根本就没人!咱们来的这一路,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儿……”
“老五、老六快来,这里有具尸骨!”
这时,往另一边去的人喊道。
“这地方到处都有尸骨,一具两具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不是,你们快来!”
躲在芭蕉树后的主仆二人不由将心提了起来——阿姆此刻也反应过来了,那具尸体被缎带绑着,虫子吃掉了血肉,整副骨架还维持着蜷缩侧扣在地上!
“老三,是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