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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房与廉姬完婚后不久,信长终于将将军义昭迎接到了立政寺。同时,廉姬的父亲,义昭身边的首席支持者细川藤孝也加入了织田阵营。这样将军的左右手皆成了信长的家臣。而彻底成为傀儡的义昭却仍蒙在鼓里。他这个“大好人”,只要是愿意助他重回京洛的人,他都会如同抓住大海里的浮木一般,紧紧倚靠着对方。
市姬嫁入浅井家也已有四年。她与长政恩爱有加,育有一女。信长想要西进助义昭回京洛,赶走京畿的松永久秀及三好三人众等恶贼,就必须通过近江的浅井家和六角家国境。
信长正思忖着如何与浅井家交涉。凑巧的是,就在此时收到了浅井长政的书信。
“我与令妹结成夫妻已有四年。对于上总介的英名,在下仰慕已久,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相见。不知上总介近日可否方便,在下一定前来拜访。”
信长看完书信,长政在他心中的形象更加丰满了。
“没有冗长客套的寒暄。我对浅井长政这个年轻人十分中意。”
旋即他将信递给了信房。
“长政素有英雄少年美名,十六岁时为维系家族统治,罢黜了其父久政,并亲率大军大破六角氏。但听闻他与他父亲久政的关系依然和睦,并且有些时候背后做决定的仍是他父亲。”
“所以你觉得其中有诈?”
信长问道。
“孩儿不知。”信房又将信转到竹中半兵卫手中,“先生以为如何?”
“在下认为不可答应他。倘若答应他,他带兵前来,到时我方进退两难。若不答应他,又有失礼数以及大将的面子。既然对方设下此种难题,大将不如将难题掷回给对方。”
“你的意思是由我方前往小谷城?”
“正是。”
“可若是父亲前往小谷城,浅井家路途中设有埋伏怎么办?”
“所以这次需要大公子也辛苦一趟了。”
半兵卫抿嘴一笑。
“就按半兵卫说的去准备。”
信长已经完全明白半兵卫的意思。他立即就回了信。
没过几天,长政的答复又到了。会面的地点设在了北近江浅井家国境上的擂钵岭,时间设在九月八日。
九月六日,天才微亮,一切看似悉如往常。
信房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惊恐地环顾着四周。
“唔……怎么了,殿下?”
身旁的廉姬揉着睡眼问道。
“是梦吗?”
信房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他双手仍旧微微颤抖着。
“什么样的梦?”
廉姬握住了他的手。
“我梦到我的生母。”
“殿下的生母?”
廉姬一脸担心地盯着信房,她发现自己的丈夫竟在流泪。
“她被压在着火的房梁下拼命喊着救命,但我却无能为力。”
信房紧紧拽着被褥,似乎还停留在梦中的场景里。
廉姬温柔地将信房搂入怀中,安慰道:“这是殿下心中一个结。那时候,殿下还小,不能怪你。”
“若是这个乱世不结束,只会不断滋生这样的惨剧。”信房哀叹道,“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不能相互理解,一定要以战争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因为人的欲望在作祟啊。当人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对他们来说,发起战争要比取得别人理解简单得多。”
“所以父亲才想成为这个时代最强的大名,从根本上杜绝这种现象。父亲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你真的很喜欢大殿下呢。”
廉姬笑道。
“嗯!只要一想到父亲,我就不自主地有了勇气。哦,对了,我好多天没去拜见母亲了。我现在去一趟。”
“这会儿会不会太早啦?”
信房朝门望了一眼说:“这个点,父亲应该已经外出忙活了。母亲应该也起了,她这个年纪啊,醒的可早了。”
“你在说什么呢殿下,母亲今年也才三十四岁。小心我告诉母亲!”
“怕了你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母亲啊。”
“那得看你表现了。”
信房眯着眼,苦笑着出了门。
他去到浓姬的居所,正好在庭院中遇见了浓姬。
“信房啊。这么早就来给母亲请安?你的脸色可不太好。”
“我做了个噩梦。”
“啊,看来我的信房还是个孩子呢。”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浓姬故意使坏,笑着反问:“哦?不是吗?”
“是……不提了。”
“这次前往浅井家国境,准备得如何?”
浓姬沏上一杯茶,开口问道。
“一切妥当,母亲放心。”
“虽然你从小心思缜密,但我还是放不下心啊。切不可过于轻率。”
“这次可是在父亲眼皮底下,我怎么敢呢。”
“那就好。”浓姬一摆衣袖,凑近信房身边,小声问道,“最近夫妻关系还好吗?”
“母亲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听闻阿廉自从嫁进织田家后就闷闷不乐啊。”
“闷闷不乐?不会啊,难道是我没有注意到?她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吧。”
“什么样?”
“母亲你有所不知啊。”信房一脸得意地笑道,“当初我在一乘谷遇到她的时候,她可是打扮成了男人的模样,胆子大得敢拦住一向宗恶僧的去路。”
“有这样的事!?”
浓姬惊讶地上挑着眉毛。
“为了替一对母子讨回公道,她差点死于恶僧刀下呢。”
“真是个不得了的丫头!”
母子俩一阵欢笑之后,浓姬忽然换上一副严厉的口吻说:“既然了解她的性子,你也得抽时间多陪陪她。”
“这……”
信房一时间答不上话。
“作为妻子她一定是有所顾虑,想必她也一直在忍耐。作为丈夫,你可不该忽视了自己的妻子。”
“那个野丫头明明不用顾虑那么多的啊。”
信房小声嘀咕着。
“信房。”
“是。”
“现在就回家去。”
“啊?现在?我才刚来从家里出来。”
此时侍女首领各务野走了过来。
“小姐,廉姬夫人来了。”
“看,曹操来了。”信房苦笑道,“那我回家去了。”
“臭小子,你给我坐下。”
“是,是,是。听母亲的。”
廉姬走了过来,恭敬地向浓姬行了礼,身后还跟着她的贴身侍女阿国。
“母亲,我做了些糕点,特地带来给母亲品尝。”
“阿廉亲手做的,那我要好好尝尝。”
“你这家伙,不是才刚起床吗?怎么可能就做好……”
信房惊讶地说道。可廉姬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闭上了嘴巴。
阿国摊开点心盒,里头的点心各式各样,模样精美,就是数量有些异常的多了。
“这么多,够我吃上好几天的了。”
浓姬高兴得合不拢嘴。廉姬倒上一杯热茶,递到了信房面前。信房惊奇地回看她。
“殿下也快吃啊。”
“我就不吃了,你特地做给母亲的……”
浓姬一听,差点被口中的糕点噎到。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笨儿子!你平时的观察力都哪去了?”
浓姬问道。
“我……”
“我问你,你看这糕点像是昨天做的吗?”
浓姬厉声问信房。
“不像,应该是刚做好的。”
“若是刚做好的,得起得多早才行?”
“我又没做过糕点,你问我我也……”
“好好想想!”
“这……大概起个大清早吧。”
“这么大量的糕点,难道你真以为阿廉是想让我吃好几天吗?”
“我明白了,是想让母亲分给父亲和弟弟妹妹们一起享用。”
浓姬目瞪口呆,伸手摸了摸信房的额头。
“你这孩子是不是生病了?”浓姬叹了声气,转而对廉姬说,“阿廉,真是对不住,我有这么个傻孩子。还是你自己对他说吧。”
廉姬和阿国赶忙收敛了一下笑容。
“殿下,你就快吃吧。”
“你一定还有留些在家中吧?”
“那倒是。”
“我回去再吃吧。”
“不可。”
“为何不可?”
“你忘了你早晨说过什么话了吗?”
“什么话?”
廉姬轻哼一声,转而对浓姬说道:“殿下早上说母亲你这个年纪……”
“喂,我吃还不行吗?”
信房一脸无奈地将点心送入口中。
“他说我什么?”
一旁的浓姬摸不着头脑。
“殿下说母亲您这么多天没见他,一定是想他了,所以他才一大早来给您请安。”
浓姬看向信房。信房则挠着胸口,把脸撇向了一遍。
“殿下待会儿陪我出门一趟。”
廉姬说道。
“出门?”
信房和浓姬互视了一眼。
“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说啊。我明白了。”
信房乖乖地挑选了一个看上去称心的糕点放入口中。
“味道如何?”
阿廉一脸期盼地问道。
“还行吧。”
吞咽下去后,信房又捏起另一个。
“这个也还行。”
“这个嘛……也还行。”
“这个……”
当信房想去拿下一个的时候,手却被廉姬抓住了。廉姬看上去是生气了。
“我看殿下应该饱了。”
“我还没呢,大概还得再吃一、二、三……四个吧。”
“殿下不是觉得味道很一般吗。”
信房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向母亲求救。浓姬掩着嘴早已笑得直不起腰。
在信房连连道歉之下,廉姬终于让他将各式糕点都尝了一遍。
填饱肚子后,他俩便出了城。
“这是要去哪?”
信房骑在马上问道。
“殿下随我去便是。”
“现在可是你坐在我的马上啊。”
“哦,对。往城下町西面。”
信房驾着马晃悠悠地穿行在西市场。路旁的百姓一见他前来,不论是正在赶车的,还是正在做买卖的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伏在路旁行礼。热闹的市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唯有竹笼里的鸡“咕咕”地小声啼叫着。
信房不以为然地昂首挺胸前行着。廉姬则留心观察着百姓们的样子。
在距离西市场二里外的地方,廉姬催促停下马。原来她要去的地方是这边的神社。
“来这做什么?”
廉姬不理会信房的问话,提出自己的问题。
“殿下刚才经过集市时,可有注意到百姓们的举动?”
“当然,他们不是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
信房有些不知所云。
“殿下觉得他们是出于敬畏吗?”
“我想大概是畏惧吧。”
“他们畏惧殿下,殿下不觉得有问题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谁让我戴着面具又身负那么多妖魔鬼怪的传闻。”
“阿廉即使被人称为怪物,也不曾放弃尝试让人了解自己。正因为阿廉没有放弃所以才遇到了殿下啊。”
“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到底想说什么?”
廉姬气冲冲地逼近他。
“依阿廉看来,殿下绝非冷酷无情之人。殿下之所以不与人亲近,只是在逃避。”
“逃避?”
信房也有些生气地反问道。
“殿下害怕让人了解真正自己。除了双亲之外的人,包括我,殿下都总是保持着距离。作为织田家的长子,不可疏远家臣与百姓。当初织田家能够战胜今川义元不正靠的家臣、百姓上下一条心吗。这样的道理殿下不会不懂。”
“我是父亲手中的刀,让人畏惧才是我的职责。团结众人的事,只要父亲在就够了。”
“那真是太令人难过了。”
“什么?”
“要是这样的话,不被人理解的殿下就太可怜了。”
信房苦笑,说:“阿廉你说的没错。的确疏远家臣和百姓是我的过失,其中有我自己的一部分原因在里头,但另一部分原因在于我若是越与他们亲近,恐怕将来支持奇妙丸的人就会越少。”
“殿下不想继承织田家?”
信房叹了声气说:“当然想。但是我只是养子,没有继承权。”
“但殿下常说大殿下是打破常理的人,况且……”
“阿廉,冷静一点。”
“对不起。”廉姬一缩下巴,试着平静情绪,“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殿下你的目标还记得吗?”
“当然,是助父亲平定乱世。”
“那只要是有利于达成这个目标的事,殿下是不是都肯做?”
“那是自然。”
“‘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我希望殿下成为有仁德的人。”
信房有点不高兴了,他拉长着脸,说:“那是你理想中的我,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到我的身上。”
廉姬蹙着眉头,道了声“抱歉”,然后转身进了神社。
信房挠了挠头,后悔自己对她发了脾气。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廉姬回来了。她将一个精致的护身符交到了信房手中。
“这是……”
“阿廉知道殿下心中已有了不可替代的佛珠。但佛珠不是阿廉之物,阿廉只相信自己诚心求来的东西。殿下就当是阿廉为自己求心安吧,这也算是阿廉做到了为人妻子的本分。请殿下务必随身携带。”
“你这女子真是十分严苛,对自己可真是纵容啊!不过这粉色的护身符倒很像你平时穿的衣服的颜色。里面装的是什么?”
六郎想要拆开护身符,廉姬连忙阻止。
“拆开了就不灵了!”
“欸,还有这么一说吗?”
“回去了!殿下再不快点,我可自己骑马回去了。”
阿廉头也不回地上了马。
“喂,这可不是妻子的本分啊!”
信房连忙追了上去,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驶过田间。金秋的阳光和煦轻柔,毫无保留地洒在两人的身上。一路慢行,大概骑了快有一里的路程,廉姬才开了口。
“此番前往浅井家,殿下万万不可疏忽。”
“这事,早上母亲也嘱咐过我。”
“浅井长政提出会面的时机实在太过蹊跷了。”
“嗯,究竟是想献媚还是……恐怕会像当初外祖父召见父亲一样不怀好意。”
“你是说过世的斋藤道三殿下?”
“嗯,他可是被天下人称为蝮蛇的男人。他曾假借想与女婿,也就是我的父亲见面而设伏除掉父亲,可结果为父亲的才能所折服,放弃了那个念头。这次会面地点定在擂钵岭后,父亲就派人前去勘察了那一带的地形。”
“我还是有点担心。”
“阿廉,你担心的没错。此番前往,为的不仅仅是化解对方抛出的难题,更是要探查清楚浅井家的真心。父亲已握将军这个大义在手,即将发兵京畿,途中需经过浅井国境,这件事若不趁早做好准备,恐怕上洛之战就得继续推迟。”
“可是,既然是盟友间的会面,父亲也没法带众多兵马吧?”
“嗯。父亲打算只带一百五十人。”
“什么!一百五十人?那万一对方真的设了埋伏……”
廉姬急得侧过脸想看身后的信房,弄得马儿走歪了几步。
“你先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一百五十人随行,之后还有一千五百人的队伍由半兵卫率领随时接应,城中也做好了整备随时可以前往增援。”
廉姬“嗯”了一声后又陷入了沉默。这回换信房伸着脑袋去看廉姬的侧脸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廉姬摇摇头说:“从前我父亲跟随将军义辉与三好氏对抗,经常我也会为父亲的安危担忧。可如今的担忧却完全不同了。”
“武家的女子皆是如此。这也许也是父亲想要尽快结束乱世的一个原因吧。”
马匹缓缓驶入集市,集市上的百姓与之前如出一辙,全都退到道路两旁行礼。信房一勒马缰,让马停了下来。他侧身下马,大声说道。
“诸位,不必多礼!”
百姓们也觉得奇怪,他们小心翼翼窥探着信房,谁也没敢起身。
“店家,来两个馒头。”
“是,是,大公子。”
年迈的店家慌慌张张的应答,却不见他起身。
“你一直这样跪着,要我等到何时?”
信房厉声问道。
“咳咳。”
廉姬干咳了两声。信房深吸一口气,又唤了一声。
“店家。”
“明白,明白。”
回过神来的店家,赶忙起身。信房接过馒头,递了一个给马上的廉姬。廉姬的脸上早已挂着满意的笑容。令百姓惊奇的是这两个“怪物”组合在一起,竟产生了一种美妙的错觉。百姓们不由得纷纷起身,恢复往常的工作。
信房扫视了一眼热闹的人群,微微扬起嘴角跨上了马,继续前行在吵杂的集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