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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宁留下吃了个十分舒心的午饭。
当然,她还像从前在小店里时那样,挽了袖子包了头发,跟着花蓉一块儿去了后厨。红豆可吓坏了,也赶紧跟着去帮忙,至于那贴身护卫,自然也是悦宁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大堂里只剩下两个男人,女子们都进了小厨房。
悦宁一边帮忙一边嘴也不闲着,叽叽呱呱地将国公府里看花之后发生的事情全讲了一遍。别说花蓉了,就连红豆也是第一回听到这些细节,惊得她嘴都有些合不拢了。唯一镇定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的,大概就只有那总是冷着脸的护卫了。
“没想到那苏公子竟是这种卑劣下贱之人。”花蓉震惊于苏岩的人品,但同样也很为悦宁感到后怕,说道,“还好裴大人及时赶到,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已经没事了。”
悦宁属于那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
“后来可处置了他?”花蓉见悦宁如今的确好好地在自己面前,便开始生起气来,非要知道那苏岩的下场不可,说道,“你家……呃,皇上可得砍了他的头不可!”
“那倒没有。”悦宁道,“怎么说也算丑事一桩,不能外扬,只能寻了点别的由头将他们抄家流放了。”
“便宜他了。”花蓉觉得有些不解气。
“算了算了,不要提这种败坏兴致的人。”悦宁想得倒是很开。
“那说点别的。”花蓉道,“裴大人的那位表妹是怎么回事?他与你不是……呃,不对,既然裴大人是为你择选驸马的礼部尚书,那好像就……嗯,邵公子,对了,还是应当那位邵公子做你的驸马。”花蓉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看见裴子期带了那么漂亮的一个表妹来,她是为悦宁不平的。可此时知道悦宁是公主,她又觉得还是邵翊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悦宁。
听到花蓉也这么说,悦宁可不太高兴了:“花姐姐,我不喜欢邵翊,我就要裴子期做我的驸马。”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又一次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花蓉是最没想到的,她之前可是一直都看好裴子期与悦宁的,两人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连花蓉这个外人看了都觉得两人十分相配。而那邵翊,却太出众了些,而且悦宁对其一直十分冷淡。只是悦宁总十分抵触花蓉将她与裴子期扯到一块儿,所以花蓉想,这小姑娘大概是还没开窍。
这一回,倒是开窍了,可怎么就这么快开窍了呢?
“殿……殿殿殿殿殿下……”第二个受到惊吓的莫过于跟在悦宁身边的红豆,她早就觉得悦宁这一次回宫好像整个人都变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什么?殿下竟然会看上那个古板无趣的裴大人?她记得从前殿下还天天说那裴大人这讨厌那讨厌呢……
只是稍稍讶异,甚至都没在面上表露出任何情绪的,大概只有那个仿佛不存在一般的女护卫了。
“你结巴了呀?”悦宁白了红豆一眼,转而又对花蓉道,“花姐姐,我想好了,你可一定要帮我。虽然我知道我这么做是有一点儿……对不起那个林表妹,但是,谁让我偏偏喜欢上了呢。”
“帮!当然帮!”
花蓉很快便想出了个让两人单独相处的办法。
花蓉的办法很简单。
厨房里该弄的菜都弄得差不多了,后边也没多少活要干。花蓉拉着红豆出去买食材,顺便给了她的夫君一个眼神,那花姐夫果然就乖乖地跟上来说要陪他们一起去。花蓉便道:“宁妹妹一个人在厨房里,只怕忙不过来。”
裴子期明白了,就站起了身:“我去给她打个下手。”
至于悦宁的贴身女护卫,她虽然沉默寡语,但并非愚蠢,她的职责只是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其余的,她不用管。因而,在裴子期进了后院之后,她就直接消失了,找了个能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却又不会被人发觉的地方潜伏起来。
悦宁等在厨房里,其实是很紧张的。
那是一种莫名紧张又莫名兴奋的感觉,很陌生,但又并不令人讨厌。在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之后,悦宁手一滑,差点将刚从水里捞起的那一条鱼丢了出去。
“殿下。”
“你……你来了?”
悦宁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在说什么废话?这话问得,好像是在承认早知道他会来,故意设计让他来的一样。不过,悦宁很快又想,对眼前这情况,裴子期只要稍稍想一想,也该猜到了吧?
“殿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裴子期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异样,他走过来,还真就很认真地将袖子挽起来,然后左看右看,从门后取了一件围裙,自己系上了。
对,一条半新不旧的印染花布围裙,系在了一件水青色锦袍的外头。
偏偏穿着那锦袍的人还一脸的认真严肃,像对待什么能影响江山社稷的大事一般。
本来紧张兮兮的悦宁,在转过头看到这个样子的裴子期之后,终于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她这一笑,就有点儿收不住了,笑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殿下笑什么?”裴子期居然还一本正经地问她。
“我……”悦宁拍了拍胸口,努力想要稳住心神,说道,“我总算知道,为何有那一句‘君子远庖厨’了。”
“此话不是殿下最讨厌的一句话吗?”
裴子期居然还记得。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就是在讨论择选驸马的事情上,裴子期送来的人选里有个书呆子,总爱说什么“君子远庖厨”,悦宁十分反感,当时就翻了个白眼。
悦宁此刻总算止了笑,却也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问我怎么知道的?”
“那么,敢问殿下是怎么知道的?”裴子期从善如流,十分听话。
悦宁真恨不得将手中的锅铲扔到裴子期的脸上去。她说她总算知道“君子远庖厨”,当然是因为见到裴子期这副样子,便知道如清风朗月一般的“君子”,在这么个烟熏火燎的厨房里,系上一条花布旧围裙,实在是有些玷污了这样美好的“君子”。
“不知道!”
悦宁有点儿没好气,也有点儿脸红,她竟然觉得裴子期是“美好的君子”……不不不,他裴子期明明是个无趣又讨人厌的“老古板”!
悦宁不想那么多了,细细收拾起手中的鱼来。
说实话,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只对这一道鱼汤比较拿手。其余的菜,她也不是不能做,就是始终都只做得一般般,不过比以前那些能令人呕吐的糕点要强一些。
“殿下准备做鱼汤?”裴子期也不生气,帮忙择了几根小葱。
“嗯。”
悦宁认真起来就没那么嬉皮笑脸了。她今日既然打算要来见花蓉,也是想好了要留下帮忙的,所以没选那复杂的广袖长裙来穿,而是择了一套窄袖仿胡服的裙衫。头发也是梳的简单发式,就用一根白玉簪子盘起来,耳畔垂了几根细细的小辫子,却是为了不让碎发掉落下来,唯一算得上名贵而衬得起她的身份的,就只有耳上戴着的一对东珠制的耳坠了。但越是这样简单的打扮,越是能让人忍不住要将目光停留在她干净漂亮的容颜上。
裴子期忍不住停了手,看了一会儿。
悦宁身上就是有一种特别干净纯粹的气质,令人挪不开目光。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女子,其中自有千千万万种美丽,但裴子期觉得,最纯粹的那一种美丽,一定是独属于悦宁的。
悦宁收拾完了那一条鱼,便洗净了手,架好了锅。
裴子期站着没动,眼神也没动。
谁知,却没一点儿征兆地,悦宁突然回过头来,正对上裴子期的目光。
“……”
“……”
两人的目光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小厨房里碰撞到一起,仿佛也要跟着炉膛里的火苗一起燃烧起来。裴子期有些后悔起来,自己也许根本就不该踏入这厨房。
“裴子期。”悦宁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讨厌我?”
莫名其妙地,她竟然问了个这样的问题。
裴子期几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想了一想,才回答:“殿下何故有此问?”
“我和你那个表妹林婉秀……嗯,完全是两种样子。”悦宁想了想林婉秀那端庄大方,漂亮又有气质的模样,突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就算她是个公主,可她什么狼狈邋遢的模样没被裴子期见到过?裴子期见过她装模作样的公主架子,也见过她乱发脾气的样子,还见过她睡得头发蓬乱没洗脸没漱口的样子……还有,上一次她掉进莲池变成落汤鸡,甚至被苏岩逼迫得大哭一场,在他身上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更糟糕的是,上次乐雅还告诉她,小时候,她抢过裴子期的冰糖葫芦,抓花过他的脸!
“对了,我和你小时候是不是就见过?”
悦宁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上回只顾着问裴子期要不要做她的驸马,还没问清楚那冰糖葫芦的事儿呢。
“……见过。”
这么久了,提起那件事,裴子期莫名地觉得脸又开始疼了。
悦宁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嗫嚅着开口问道:“……冰……冰糖葫芦?”她一边问,一边指了指裴子期的脸。很显然,那件事她根本就开不了口。
裴子期的脸,疼得厉害。
裴子期有点儿没想到,悦宁居然还记得他们幼时的那件有关冰糖葫芦的小事。
但很快,裴子期又觉得悦宁应当不会是自己记得,多半是其他人告诉她的。不然,悦宁也不会在这么个时候提起这事。裴子期仔细想了想,猜到也许告诉悦宁此事的人,就是乐雅公主。他恍惚记得,当时去他伯母家做客时,皇后是带了两个公主去的。一个是悦宁,另一个比悦宁大一些,被他们称作大公主。
问题是,换作是旁人,知晓这么丢人的事,必定知道了也当作不知道。
可眼前的这位悦宁公主殿下,从来不走寻常人的路,听了之后,还要来问。裴子期真是哭笑不得,倒也认真地点了头回答悦宁:“是。”
的确有她抢了他的冰糖葫芦的事。
她还用那尖利得像猫爪子一样的手抓花了他的脸。
裴子期刚这么一想,就见悦宁走上前来,突然朝他伸出手来。裴子期略有些尴尬,退后两步,才发觉这后厨房实在太小,他竟然避无可避。
悦宁的手已经伸至他的脸畔,只迟疑了片刻,就摸了上去。
裴子期微微一怔,竟然不敢再动。
幼时那一回,真是给年幼的裴子期带来了心理阴影,甚至自那以后,他看见年纪小的小姑娘,就会忍不住要绕开走。尤其是那些霸道任性的女孩子,只要开了口,要什么他便给什么。他在路边遇见了尖牙利爪的猫也会有些心悸,还做过被什么猫妖追杀的噩梦。
许多年之后,仍是那个小姑娘站在眼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却已渐渐退去,那一只虽然胖乎乎的手,也已变得纤细修长,带着一点儿大概连她本人也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姿态,渐渐抚上他的脸。
那触感是极其柔软的,还带着淡淡的馨香。
她好像要抚去多年前的伤害,令那早已不见痕迹的伤口渐渐平复。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裴子期记得,他被抓坏的脸是左边,而悦宁此刻抚上来的却是右脸。
裴子期忽然笑了笑。
到这一刻,裴子期忽然觉得,大概眼前的这一位公主,真的就是他这辈子的克星。小时候第一回见到她,就能让他铭记至今,而长大之后,她更是胡搅蛮缠,非要与他纠缠下去不可,甩也甩不掉,扔也扔不开。
而悦宁呢?她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知道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做出了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她怎么就突然想到要伸手去摸裴子期的脸了呢?一定是因为听了乐雅所说的她曾经抓过他的脸,便想着要去摸一摸。自己怎么真跟小孩子似的,以为摸一摸便不疼了?
再说,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过去的伤,过去的错,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了。
她一抬眸,看到的却是裴子期的笑。
他……他在笑什么?
悦宁觉得这小厨房实在是太小了,太热了,怎么感觉好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裴子期的笑容突然消失,然后猛力将她拉入怀中,瞬间将两人的位置对换。
接下来,是“砰”的一声巨响。
趴在裴子期的肩上,悦宁总算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危险。自己早早便架在炉子上的那一口锅,因为太久没人管,被烧得正旺的炉火直接烧炸了,火苗窜到了灶台边上,将她精心准备的那一尾鱼也烧黑了半边。
“……”
“……”
四目相对,这一回可没什么暧昧情愫了,只剩下尴尬。
不知隐身在何处的女护卫此时也一下冒了出来,但见到厨房烧坏的锅,蹿起的火,她也有些手足无措。这算不算得是危险?当然算,可要怎么解决……三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办。而悦宁与裴子期好不容易才有的两人对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破了。
花蓉一回来就获知了这个可怕的消息。
她一向最宝贝的厨房,每天都要精心整理收拾的厨房……被悦宁烧了。
花蓉有点儿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当然,早在花蓉回来之前,留下的那三个人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赶在火势蔓延之前,将厨房的火灭了。但虽然火灭了,遗留下来的后果是无法改变的。花蓉用了很多年的那口大铁锅彻底烧坏了,干干净净的灶台被烧得乌黑一片,悦宁使劲擦了擦,但好像根本擦不掉。而厨房里被火波及的食材、调料等等就更是算不清楚了。
悦宁十分愧疚。
花蓉一心想要帮她,并且还信任地将厨房交给了她,结果她把人家厨房烧毁了。
“花姐姐,我……我我我我……我……对不起!”悦宁哭丧着脸,先一步站出来承认错误了。
“应当是我的错。”裴子期道,“都是我与殿下说话,才引得她分了心没注意。”
“行了行了!”花蓉一挥手,再看看那黑乎乎的厨房,心里是又好笑又好气,但她素来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小气人,便道,“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有钱人,我也不会看在我们关系好的分上就不追究。今天中午的饭是吃不成了,就由你们两个做东,请我们去松鹤楼大吃一顿。还有,这厨房早就旧了,你们再给我找人来好好修整一番。我正好关门休息一阵。”
这样的要求,裴子期与悦宁自然一百个答应。
这本就是他们闹出来的嘛!
但他们心里也知道,花蓉话是那么说,心里还是很心疼她的厨房的。这店铺,这厨房,对她来说有多重要,裴子期与悦宁都明白。
因而悦宁直接上了松鹤楼,包了最豪华的那间雅间,又特地点了松鹤楼的几大名厨,要了一大桌子的菜,全挑贵的选,财大气粗的她一心想要好好补偿一下花蓉。
花蓉虽然话是那么说,可真正到了点菜的时候,还是拦了拦悦宁。
可悦宁是什么脾气?谁能拦得住她!
裴子期也劝了两句,花蓉就索性随她去了。几个人不分尊卑不分高下,连红豆与女护卫也都一同坐下来,饱饱地吃了一顿。吃饱喝足之后,悦宁还叫了松鹤楼专门说书的一个老爷子上来给他们说了一段书。
悦宁意犹未尽,走回去的路上还要拉着那位话不太多的花姐夫聊起那段书来。
“我觉得那故事不好,还不如花姐夫你写的话本有趣。”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看过你姐夫的话本一样。”花蓉很有些不以为然,经过这么一闹一吃,她算是彻底放开了对悦宁身份的在意,真就将她当作自己的小妹妹一般。
“我当然看过,就是你藏在柜台上,老是偷偷拿出来翻的那本啊。”悦宁脱口而出。
“……你……你胡说什么呢?”花蓉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再一转眼,却见她那个呆头呆脑的夫君正傻愣愣地看着她,花蓉恼羞成怒,横了一眼过去。
几人笑笑闹闹,但终也有分别的时候。
悦宁是坐马车来的,回了小店,与花蓉告辞,便准备上马车了。裴子期看了有些不放心,还是跟了上来,说要送她回宫。悦宁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再回头去看花蓉,却见其眼神暧昧,悦宁倒有些脸红了。
日渐西斜。
坐着马车往回走,悦宁心中的惆怅感不减反增。
今日这一回,又该是怎么算?她与裴子期……裴子期对她,好像的确并非全无感觉。可他还有个定亲的表妹!而且这次算是偶遇才有的见面机会,下一次,又怎么办才好呢?
悦宁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坐在外头的裴子期一眼。
裴子期当然不方便同悦宁一起坐在马车里。可裴子期是个不会骑马的,让他坐在外头赶马,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他小心翼翼地靠着马车坐着,紧张地盯着马车前面行驶着的两匹马,一点儿也没发觉身后的动静。
悦宁想笑又不敢笑,忍了半天,最后灵光一闪,竟然想出了个主意。
“喂,裴子期。”
“嗯?”裴子期有些小心,不敢回头,只微微侧了侧脸,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要跟我学骑马?”悦宁道,“明年春猎要等太久,不如等我下回出宫就来找你去郊外学骑马吧?”
这话一听便知是借口。
眼看已入了夏,一日热过一日,哪有在这样的大热天毒日头底下去学什么骑马的?
裴子期略作思忖,只道:“下回再说吧。”
听来似乎是答应了,可细想起来,根本是什么也没应下。悦宁有些沮丧,但也不算失望。她这摆明了是借口的借口,本就有些站不住脚。裴子期不答应,那她就再想想。可坐下来这么一想,她没想到下一回要怎么才能见到裴子期,却想到了要怎么安顿花蓉。
对,花蓉的厨房被她弄坏了,做不成生意,她也不能真的就坐在家里休息。
悦宁忽然想到,正好乐雅是最爱吃的,此刻正坐在家里养胎,最近胃口大变,不爱那些肥腻的荤腥,倒有些想吃精致小菜,不如将花蓉举荐到乐雅的公主府上去做一阵子菜。
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悦宁一得意,赶紧又将这想法与裴子期说了,裴子期想一想,也觉得不错,说是等会儿便去问花蓉的意思。
回去的路本不短,但可能是由于裴子期的缘故,悦宁觉得只不过两句话的工夫,马车就已经到宫门口了。裴子期下车告辞,悦宁赶紧从车窗探出一颗脑袋来。
“裴子期,等我!”
等?等什么?裴子期一个恍神间,就看见那马车又很快转着车轮朝宫门驶了过去。
他脑海之中只余下悦宁留给他的,那一个明媚得有些肆意的笑容。
那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美。
悦宁没想到,她留下的那一句“等”,就真的变成了很长一段时日的等待。
那次回宫之后,悦宁就没找到再次出宫的机会。宫中接连发生了大事,先是皇帝的一个最小的妹妹,只比悦宁大一岁的小姑母远嫁,后来又是四皇子娶妻,娶的却是皇后娘家的内侄女。再后来,南方小国入京朝圣,又是热闹了好一阵子。要换作以前,这么多热闹可看,悦宁肯定高高兴兴玩得不亦乐乎。
可此时,就算悦宁能等,宫外的裴子期不一定能等啊!
悦宁还没忘记裴子期曾对她说过,他的表妹林婉秀与母亲一同入京,就是为了筹备与他的婚事。那万一在自己忙得出不了宫的这段时日里,裴子期就这么与林婉秀成亲了,她可就要哭死了!
因而,悦宁等了又等,终于心急如焚地写了一封信给乐雅,让她时刻盯着裴家的动静,顺便打听一下林家是什么打算。
宫中日日热闹,宫外却十分平静。
乐雅怀了身孕,这些宫里的热闹当然不能凑,只派了她的驸马来应酬这些。而花蓉也应了悦宁的好意,将小店的门一关,让她那书生夫君一人在家中写话本,自己就索性住在了公主府,开始了她的厨娘差事。
原本在悦宁的设想里,乐雅是爱吃的,花蓉是有手艺的,两人应当会相处得不错。谁知等那两人真正相处起来,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太不错了!乐雅一尝之下就爱上了花蓉的手艺,再喊过来一聊,竟然还很聊得来,尤其是聊到悦宁,说起悦宁在宫外的那段日子,这两人的情谊迅速升温。渐渐地,两人不可避免地就要说到悦宁与裴子期,结果一对起来,却发现其中实在有太多关于悦宁的糗事。
于是,悦宁收到的回信,第一句话便是乐雅问她:听说你把花蓉的厨房烧毁了?
“……”
悦宁痛苦地抱着脑袋思考,自己到底还留了多少笑话在乐雅和花蓉那儿。
当然,乐雅这么快回信过来,绝不单单只是为了嘲笑悦宁的。悦宁问的事,她也去查了。林婉秀的底细已经被乐雅查得差不多了。
原来这林家与裴家是故交,但因为裴家一直在京中,林家在多年前就外放了,所以关系也就没那么密切了。后来林婉秀的父亲过世,她的母亲便想起数年前曾在裴家做客时,两家人曾说要定个娃娃亲,便赶紧带着林婉秀上京来寻裴家了。哪知上京之后才知道,裴家两老皆已过世,如今裴子期是寄养在伯父家里的,而裴子期的伯母是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让林母有些胆怯起来,便暂且在京中的舅家住了下来,倒是一时还未真正将裴、林二人的婚事议起来。
看了这封信,悦宁总算稍稍放了些心。
原来裴子期和那林婉秀并非真的定亲了,最多只能算得上是幼时两家人的玩笑话。可依着裴子期那认死理的性子,大概觉得既然这话说过,便也算是“定亲”了吧。
这么一想,悦宁更着急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宫,才能去找裴子期啊……
时日就这么在悦宁的等待与期盼中飞快度过,暑热很快便来了,而这一年的热不似往年,才刚进六月,就热得令京城里这些贵人们都有点儿受不住了。皇帝也无心再在这热得要命的皇城中处理政事,索性大手一挥,全部去行宫避暑。除了皇帝以外,皇后自然也是要去的,皇子公主们自然也都跟随。悦宁要去,又打听到乐雅也要去,还是她们父皇特地下旨的,就怕她在京城里热出毛病来。
去了行宫,虽说还是不许出去乱走,但不管怎么着也比在皇城里自由得多了,悦宁高高兴兴收拾了行装,带了红豆与松籽两个,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皇城。
许是见她们姐妹两个感情好,皇后直接将悦宁和乐雅两人分到了挨着的两个园子里,而悦宁也很快得知,花蓉这一回也跟着乐雅出来避暑了,三个人便日日混在一起。
过了两日,皇帝的亲信大臣们也依次跟着入了行宫。
悦宁打听到裴子期也来了,赶紧派了红豆偷偷去打听消息。红豆自从跟着悦宁出过一次宫,机缘巧合之下听到悦宁的“宣言”之后,便知道自家公主看上了那位裴大人,而那位裴大人搞不好以后就是她们公主的驸马了,红豆当然要尽心尽力地去办差了。
行宫里最凉快最舒适的所在叫作清凉殿,这一处当然就是皇帝所居,以及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靠近清凉殿的居所就归皇后、受宠的嫔妃,以及皇子公主们的了。亲信大臣们自然不能靠近这边,只能住在另一头,虽然也算凉快,但自然比不得这边的景致更好,地方更大。
这一日,众大臣们见过皇帝,便都顺着有树木遮阴的荷塘边上往回走。
因天太热的缘故,大家都走得急,只想着赶紧回去歇息。就连许初言都急急忙忙地往回走,一路催命一般催着裴子期。裴子期觉得有些古怪,便问:“你急什么?”
“我还想今日回京一趟,自然急。”许初言道。
“这么热的天,你回京做什么?”裴子期更觉得奇怪了,“我记得伯父伯母也都在行宫。”许家世代做官,也很有些家底,许父的官职甚至还在当日裴父之上,只是许父一直觉得许初言毛毛躁躁,有意要多磨一磨他的性子,便一直压着让他在裴子期手下多历练历练。
“我……”许初言说了半句,突然打住了,“我不说。”
“……”
裴子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许初言不说,他也就不问了。
此时两人已走入树荫最深处了,再往前走,便是一片小密林,正好将那阳光遮得严严实实,还时不时地有清凉的风穿过,令人感觉十分舒爽。而另一边,则是荷叶田田,一望无际的绿色之中,点缀着一朵又一朵盛放的荷花。裴子期不知怎的,倒想起了护国公府的早莲。那小巧的莲花漂亮是漂亮,但因太过精巧脆弱,看起来总觉失了些意趣,然而眼前的这些荷花,开得十分肆意,美得也很张扬,就好像……
“裴子期。”远远地,似乎有人在喊他。
而会如此连名带姓地大声喊他的人,除了悦宁,他不作第二人想。
裴子期循声回头,果然看到一条由宫中内侍划着的小木船,一摇一摆地从荷塘的深处钻了出来,船上放满了荷花与荷叶。而喊他的那个人,头上也顶着一片大荷叶,竟然将那荷叶当成了遮阳的帽子来戴。小宫女红豆站在一旁,也戴了一顶,却要小一些。
“微臣见过殿下。”裴子期立时行礼,“殿下好兴致。”
一旁的许初言也算是反应过来了,也赶紧躬身行礼。不过,他忍不住要在心中腹诽起来,这位公主殿下的确是好兴致,这么个大热天出来划船,也不怕热出病来。
许初言当然不会知道,此时悦宁心里正苦着呢。
乐雅与花蓉那两人,到底出的什么馊主意,居然大热天的让她跑出来划船,还非说什么荷塘偶遇听起来就很美。哪里美了?折腾了这大半天,她被晒得人都快晕了。她们那两个光会动嘴皮子的,倒是在凉快的屋子里歇着呢。
“裴子期,快拉我上去,我要热熟了!”
悦宁本就怕热,晒了这么长时间,都有些受不了了,也不顾什么形象了,她见船一靠近,就开始冲着裴子期嚷嚷起来。
许初言目瞪口呆,而裴子期就在这目瞪口呆之中伸出了手。
裴子期的手又宽大又有力,悦宁就借着这力道跨了一大步,整个人都朝裴子期扑了上来。而裴子期的另一只手也赶紧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殿下既然怕热,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裴子期看了看悦宁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脸,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都怪我那大姐姐与花蓉。”悦宁稍稍顿了顿,才道,“大姐姐说屋子里闷,想看看荷花,花蓉又说什么可以做个荷叶羹,我一时兴起,就出来采这荷花荷叶了。”
“殿下赶紧找个地方凉快凉快。”
“红豆,快,再拿片荷叶来给我扇扇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而裴子期竟然十分自然地从红豆的手中接过了一片荷叶,就那么站在一旁给悦宁打起扇来。许初言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干巴巴地杵在这儿,似乎有点儿多余。
悦宁总算也发现了。
“哎,这不是那个……”悦宁问他,“你叫什么来着?”
“微臣许初言。”许初言哭笑不得。
“嗯……许大人还不快回去?”悦宁十分不客气地道,“这大热天的,你站在这儿不觉得晒得慌吗?”
“是。”许初言还真就觉得晒得慌,忙道,“微臣告退。”
许初言走了一小段路,忍不住又要回头偷偷看一看,只见裴子期与悦宁竟然就那么一道朝另一条路上走了,而那个小宫女则捧着一大堆的荷花荷叶,跟在两人的身后。
许初言突然觉得,这两人竟然十分相配。
不不不,不可能的。
许初言回过神来,裴子期怎么会看上这刁蛮公主?小时候他可还是被她抓花过脸,有心理阴影的!
悦宁成功地见到裴子期之后,她终于明白,什么话本里描写的美好场景都是假的。这做人就得淳朴实在,既然她不是什么美好如诗画之中所描绘的那般出尘女子,那她就老老实实地别非要弄什么美好的相遇。
荷塘偶遇?
有美人自荷莲深处坐船而来?
嗯……这种场景还是看看诗词自己幻想一番就好。
想明白了之后,悦宁也就不再强求什么形象了,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头顶上那片晒蔫了的荷叶也被她取了下来,自己呼呼地扇起风来。
裴子期看她这样子,知道她是热坏了,便道:“殿下下回要来采荷,还是待到日落时分再来。”
“……哦。裴大人说得极是。”
悦宁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日落时分可就遇不到他了。
没见到裴子期时,她想见到他,可见到了,悦宁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上一回她让他等着她,等她出宫来找他,或者是再找个别的什么借口与他一起单独相处,可谁知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等再见面时,居然已身在行宫。她总不能在这么个大热天里,要裴子期跟她去骑马吧?先别说裴子期愿不愿意,她自己就已经被晒得不行了,既焦渴又疲累。
悦宁就这么坐着,不说话,也没有要放裴子期走的意思。
裴子期站着陪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暑热太盛,殿下还是赶紧回去歇息。”
“我……我不回去。”
好不容易遇着裴子期,悦宁才不肯就这么走。她还有好多话不知要怎么开口。她想问裴子期是否还坚持要履行与他的表妹林婉秀的“婚约”;她也想问,遇到她之后,裴子期就真的没有一点儿动心;自然,她最想说的,还是旧事重提,问一问裴子期,他们之间一同经历过这么许多,他到底愿不愿意做她的驸马。
可这些话,实在不该从一个女子口中不顾羞耻地问出来。
上一回她冲到他的府上,能问出那么一句话,已经算是很豁得出去了。
若此时再问,裴子期再拒绝,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见悦宁支支吾吾的样子,裴子期略想了想,说道:“若殿下兴致未尽,不如今日酉时再到此处来,微臣虽不会骑马,但划船还会。若论采荷,微臣知道另有一处地方,风光甚好。”
“好!”这可正合悦宁的心意,她忙道,“那就这么说好了,你可不许不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悦宁回了自己的小院,吩咐了红豆将今日采来的荷花荷叶都收拾一番,挑些好的送去乐雅的园子里。然后便是叫人送热水来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再换上清凉的薄衫,靠在美人榻上,吹着风轮,惬意到不行。因天热的缘故,悦宁不想再去乐雅那儿蹭吃蹭喝了,就随意吃了些凉面,又喝了一盏清凉的冰镇酸梅汤,便又躺下了。
暑日午后,是最易疲倦的时候。
悦宁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小院里的宫人们也都知道悦宁公主殿下白日里跑出去了一趟累得不轻,故而都没有去打扰她。而红豆又跑去乐雅那边帮忙择选荷花荷叶去了,这一边等到松籽忙完了,才突然发觉好像自家公主殿下这午觉睡得有些太久了。此时外边的日头已经不那么刺眼了,而屋里睡着的公主殿下一点儿醒来的意思也没有。
“殿下,殿下……”松籽小声将悦宁唤醒。
“什么时辰了?”悦宁慢慢醒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却还没忘记自己与裴子期的约定,她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道,“怎么我睡了这么久?”
“申时了。”松籽一边喊小宫女打水进来给悦宁梳洗,一边说,“殿下是累着了。”
还好还好,她没一觉睡到天黑,还来得及收拾一番再出门去见裴子期。
悦宁这么想着,红豆恰在此时进来回话了。
“殿下,皇上身边传话过来,让殿下过去用晚膳。”
“……”
悦宁看看外头的天色,便赶紧催促起松籽来,快点给她梳头,快点给她换衣服,什么香膏脂粉一律都不用搽了,有什么好搽的,一会儿出去便要出汗,弄个大花脸更难看。就这么急急忙忙,赶着收拾好了,悦宁带着红豆与松籽两人直奔清凉殿。
清凉殿不负其名,一入内殿便觉有一股清凉扑面而来。
自然,除了因这宫殿位置好,足够阴凉,还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这清凉殿乃是皇帝的居所,一应的风轮,冰瓮,都是选的最好的,宫人们的服侍自然也是最好的。悦宁走得急,正热着,进了这清凉殿,便有一种通体舒泰的感觉,于是便闭目感受了一番,然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皇后在一旁笑说了一句。
“朕的这个二公主,可让朕宠坏了!”皇帝也笑了。
悦宁回过头来,这才发觉,原来帝后正站在廊下看她,她赶紧吐了吐舌头,端端正正地朝帝后二人行了个礼:“宁儿见过父皇母后,有召来迟,还请父皇母后莫要责怪。”
“这还像个样子。”皇后笑道,“你快起来看看这是谁。”
悦宁赶紧抬头。
“邵翊?”
在见到邵翊站在帝后身后的一刹那,悦宁立即明白了这一顿晚膳的意思。特地叫她来陪她的父皇母后用晚膳?只怕是让她来和邵翊一起用膳才对吧!
悦宁脸色不太好看,但也不好太过任性无礼,就决定敷衍一下好了。
“邵翊见过公主殿下。”
“邵公子不必多礼。”悦宁笑眯眯地道,“说来邵公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等会儿席上要多敬邵公子两杯。”
“怎么长大了反倒生分起来了?”皇后又适时道,“幼时你们两个玩在一起,谁也分不开,一个叫‘翊哥哥’,一个叫‘宁妹妹’,还一块儿偷吃冰糖葫芦呢。”
“小时候毕竟不懂事,如今都大了,该守的礼节自然要守。”
悦宁面上沉稳,内心却忍不住要腹诽起来:她这母后要将一个破冰糖葫芦说几次?就算她小时候吵着让邵翊给她买冰糖葫芦,那也是因为先吃过裴子期的冰糖葫芦了。这事她不记得,乐雅却记得清清楚楚。自个儿的母后怎么就非要将自己与邵翊扯上关系?
许是没料到一向最不注重什么规矩礼节的悦宁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皇后愣了愣,竟然没接上话。
“都别站着说话了。”最后还是皇帝出来打了个圆场,“朕今日这儿有上好的西域葡萄酒,赶紧来尝尝。”
进内殿的路上,悦宁刻意上前挽住了她父皇的胳膊,这也是她在宫中享有的特权,是最得皇帝心意的一个举动,果然皇帝十分受用。别说那邵翊还是个白身,即便他身居高位,那也是不敢与皇帝并行的。这么一来,两人便拉开了距离。皇后倒是特意退了一步,十分亲热地与邵翊攀谈起来。
“你家老国公身子可还好?”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祖父他老人家身子健壮,精神也好。”
“那就好,你娘亲若是在家中无事,也可多来走动走动,本宫整日在宫中也甚是无聊。”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家母只怕打扰了娘娘。”
“……”
而悦宁在一旁却听得烦得慌。
好容易坐了下来,宫人们已布好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而那漂亮得好像红宝石颜色的西域葡萄酒也被送了上来,竟然是先在冰室里冰镇过的,酒壶上都结了一层水汽。
悦宁赶紧吩咐宫人给她一盏,一口饮下,果然酸甜适口。
“这个好喝。再给我倒一杯。”
“你怎么只顾着自己喝?也不见你招呼下客人。”皇后有些不快,也不知是真对悦宁席上的态度不快,还是对自邵翊出现之后,悦宁一直以来的抵触情绪而不快。
“对。母后说得极是。”悦宁等酒杯再倒满,便站起来朝邵翊敬酒,“这杯酒是谢谢邵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一顿晚膳,就在一种怪怪的气氛中吃完了。
悦宁满心想着要去见裴子期,吃到后面便有些心不在焉,一副要往外跑的神色。皇帝是最了解她这个女儿的,便问她:“宁儿可吃饱了?”
“吃好了。”悦宁顺着这问题,赶紧把自己想跑的意图表露出来,“我看外头不太热了,想去采些荷花荷叶去送给大姐姐。她闷在屋子里头出不来,可看不到这些荷花。”
皇帝笑了笑,道:“那你去吧。”
皇后却突然咳嗽了一声。
邵翊好像领会了什么一般,朝悦宁道:“正好在下也想看看荷花,可陪殿下一同前往。”
“不……不用了。”
她可不要邵翊陪她去!要让裴子期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皇后却似乎早有准备似的,朝她看了一眼:“荷塘那边侍卫不多,若没个人陪着,本宫还真有些不放心。就让邵翊陪你去吧。”
就这样,莫名其妙被自个儿的母后强塞了个跟班邵翊,悦宁公主殿下心气极其不顺地出了清凉殿。
就这么去见裴子期?
当然不成!
要让裴子期见到自己与邵翊这么个样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悦宁可还没忘记,之前裴子期可是一直都非常努力地想要说服她,说什么邵翊正是最适合的驸马人选。那时,裴子期甚至还与她立下了一个三月之期的约定。如今,三个月还未到,她却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回,输的人一定是裴子期。
悦宁埋着头胡思乱想,邵翊竟然就这么一路跟着。
“殿下似乎很不情愿与我一同游湖赏荷?”
“你既看出来了,又何必还要跟着我?”悦宁索性就不否认了,她向来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过这话毕竟说出来不太好听,悦宁想了想,又道,“你救我一次,我必定铭记你一辈子,但……”
“但殿下对我只有感激之情,并无其他,对吧?”
说话也这么直白,悦宁还真有些欣赏邵翊这个人了。
“没错。”
“那么……殿下倒也不必铭记一辈子了。”邵翊面上竟然漾起一丝苦笑来,“那一回的事,本就错在我,若不是我母亲邀你赏花,你也不会去国公府,若不是我没及时留心,你亦不会在国公府里被人掳走。后来过去那么久,我都未曾发觉。直到裴兄来找我,也不知他如何猜想,只一口咬定你是被那苏岩掳走了。若说救,这一功也须得算到裴兄头上,我反倒是将功补过还未能补尽之人。”
说起来,悦宁还没仔细问过当时之事,听邵翊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
“那你怎么就听信了他的话?”悦宁道,“你就不怕他猜错了?”
“能为殿下铤而走险一回,没什么好怕的。”邵翊笑道,“再者,裴兄不是妄言之人,我信他。”
……哼!
悦宁想,刚夸完这邵翊有话直说,不想他又这么快油嘴滑舌了,什么为殿下铤而走险一回没什么好怕的……果然,还是因为她这公主的身份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公主的?”
“初见之后,惊为天人,又觉有命定之缘,便寻了机会去问了裴兄。”邵翊道,“裴兄竟也就这么直言以告了。”
悦宁很快便抓住了重点,立即问道:“初见不过一面,我又不是什么天人之姿,邵公子是护国公后人,会听信那松鹤楼一个花灯的玩笑便觉得是命定之缘?那若我并非公主,而真是个贫家的烧火丫头呢?”
悦宁这一番问,那就真是将最后一点儿遮盖都扯开了,问得直截了当。
就连她以为还算坦诚直接的邵翊,也久久没有答话,最终只是一笑。
这问题根本就不必问,悦宁也知道答案。
护国公府看着风光无限,但其实自太祖以来便小心谨慎只求自保,已渐渐败落了。到了邵翊父亲这一代,竟只能做个闲散小官,即便以后能承袭国公之位,只怕也终有一日要保不住这个国公之位。因而,邵翊若能尚得一位公主,对邵家重振大有助益,并且这一位公主若还是皇帝皇后最宠爱的公主,以邵翊的聪慧,必定会将这一点利用得更好。
邵翊的母亲邵夫人对她钟爱有加,一点儿也不嫌弃她烧火丫头的模样,当真是因为她平易近人,不嫌贫爱富,没有门户之见?无论如何,邵夫人都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一个厨娘。
显而易见,邵夫人也是早知道她身份的。
只不过后来有些可惜,公主殿下竟然就在国公府里出了事。若不是此事不宜声张,皇帝还要迁怒国公府。
对此,邵翊和他的母亲邵夫人也是急急忙忙在事后修补过的。否则,怎能令皇后见到邵翊之后甚为满意,又在悦宁面前百般撮合?
两人才用过晚膳不久,也不急着赶时间,便一路缓步前行。
荷塘渐近,依稀可见荷塘之中横了一条小舟。而在就近的岸上,有一人立于一旁,挺拔的身姿犹如一竿青竹,微风乍起,其风姿与那荷塘美色竟如一幅活了的画卷一般。
悦宁停了脚步。
邵翊也停了一下,只朝前看了一眼,便道:“在下便就只送到这里了。”
“多谢。”
悦宁谢的是这一路相送,自然更有点儿别的意思。无论如何,“谢”字已出口,别想她再收回来。
“殿下不必客气。”
而邵翊这一答,也不知是听出了悦宁话中之意,还是没听出来。
不管怎样,跟着悦宁的邵翊总算是走了,而悦宁也放下了这一桩心事,满心欢喜地朝裴子期的方向小跑了几步。
“裴子期。”
裴子期应声回头,就看见堂堂一个公主殿下,两只手拎着裙子,满面笑容地从小路上奔了过来,还一边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热了一整日,到了黄昏落日之时才总算有一点儿微风,一丝一缕从小树林里吹过来,正如朝着自己而来的那位穿着青绿薄衫的公主殿下一样,沁人心脾。
“你等了很久?”
悦宁跑得有点儿喘,停了脚步,又赶紧揉了揉肚子。
她也真是太不矜持了,见到裴子期在等她,就生怕他跑了似的,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等跑了过来,才发觉自己把肚子跑疼了,头发也跑散了,还跑得微微出汗。
“刚到。”
说着,裴子期从袖袋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了悦宁。
那是一方最朴素不过的灰白色的手帕,布料选的是最舒适的细棉布,上面并无一点儿纹饰,只用灰绿色的线滚了边,手帕中间却是干干净净的,一如裴子期这个人。
悦宁接了过来,却有些舍不得用,犹豫片刻,抬头看了看裴子期的神色。
也不知是不是悦宁的胡思乱想,她总觉得裴子期看她的眼神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背对夕阳的裴子期,看起来似乎特别温柔,对,肯定是因为这漂亮的风景,才让她有了这样的错觉,一定是这样。悦宁觉得自己有些热,刚跑了一阵的身体发热,心头也热热的。她赶紧将手中攥了半天的那方手帕拿起来,擦了擦脸,但仍觉得脸颊滚烫。
“走吧。”
悦宁朝靠在岸边的那一条小舟挪了一步,想了想,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红豆。
红豆可一向都自认为是羲和宫里最机灵的一个宫女,此时又怎会不懂自己贴身服侍长大的公主殿下的心思?红豆赶紧退了两步,回道:“这天儿还热着,奴婢去取些凉茶凉果来给殿下与大人。”说完,她转身就溜了。
裴子期也不多言,先是自己上了小舟,接着便转过身来,朝悦宁伸出手来。
悦宁偷偷将擦过脸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像裴子期身上的书墨气味的手帕,塞进了自己的荷包,然后,才将自己的手放入裴子期伸过来的手中。
这么一对比,一只手白玉一般小巧,一只却是十分宽大温暖,正好将其包裹其中。
而对面传来的力度也十分可靠,即便是一脚踩在了摇晃不停的小舟上,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心慌。
“我们去哪儿?”
坐在了小舟上,悦宁便见到裴子期拿起了船桨,只轻轻一推一拨,小舟就渐渐离开了原本靠着的岸边,十分轻快地朝着荷塘深处行去。小舟顺流而下,走的并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一条水道,往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的荷叶最密处驶去。悦宁赶紧缩了缩脖子。但那荷叶并未挡住他们的去路,往往是在悦宁以为前方无路时,小舟在裴子期的操控下又突然灵巧地一转,寻到了一处幽窄的出口。头上,手边,皆是片片荷叶,悦宁仿佛置身于一片绿色的天地里,间或又能看到一朵荷花,或是盛放着的,或是含苞待放。
不知行了多久,小舟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悦宁细细一看,果真是她从未见过的最好的一片荷。
“藕荷深处,人迹罕至,自有天然之美。”裴子期丢开了手中的桨,倒也不似往日那般拘谨,像是放松了身心一般,懒懒地靠在舟边,信手拨了拨身旁的荷叶,那叶心恰好簇了一片水珠,经他细长的手指那么一拨,水珠如璀璨的明珠一般自碧绿的荷叶上滑落,再坠入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悦宁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看呆了。
她没想到,如裴子期一般古板无趣的人,竟然也有如此有情致的时候。
天色渐沉。
水面在微风拂过时泛起涟漪,远远可见有一盏盏灯火亮了起来,这湖面上一层层光华熠熠,更显得这一方唯有他们二人的小天地里有着不同于别处的静谧美好。
悦宁被这样的时刻所打动。
她心内激荡难以自持,倒将她平时爱热闹的性子全收敛起来了,只愿余生就静止地停留在这一刻。
最美好的这一刻,有她的心上人,陪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