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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奉天殿内。
魏东侯躬身站立,一脸忐忑。
他的左边还站着一名高瘦的男子,也是身着绛色的朝服,唯一不同的是,魏东侯的胸前和背后绣的是朱雀抱焰,而这名男子身上的衣服绣的是龙鱼戏水。
朱雀御火,可平外乱;龙鱼兴水,自得内安。
水火二象,亦有阴阳两分之意,金吾卫既掌五行,自然也要恪守阴阳之道。
眼前,这身着龙鱼戏水朝服的人,正是金吾卫左指挥使,负责皇城内安全守卫的司马城。相比于魏东侯的不安,司马城的表情显然更加轻松,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
毕竟皇城之内在他的管制下还是一片太平,而一墙之隔的京城辖区,已是两种境况。他心想,掌控五行之灾,呵呵,人怎么能胜天,不过是疲于应付罢了,魏东侯只怕离官帽落地也不远了。
司马城心中冷笑,魏东侯却是诚惶诚恐,这守卫的工作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做得好,世事太平,无人谈起;做得不好,那便是惊天动地,尽人皆知,骂名和罪责自然就要自己担了。所以,当金吾卫,做对了一百件事,都抵不过做错的一件事。
这是为官之道,暂且不谈。且说这灾情,是近日工部侍郎蔡离府邸发生的一场异火,由于火情奇异,叫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虽然亲眼见过的人未必有几个,但各种传闻早已甚嚣尘上,这一传十、十传百,各种版本应有尽有。
这工部原本就是负责皇城内外工程建造,对这防火防灾之事最是讲究,但不想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工部侍郎的府邸都难逃火灾侵袭,烧了个精光,就连蔡离自己都难逃劫难。
根据坊间口述,有人曾看到半夜有无数的红色老鼠,从万丈深渊的地底下破土而出,这些老鼠数以万计,带着炽热的火焰奔向了蔡府,而后整个蔡府化作一片火海。
也有人说,那日雷雨大作,不可能有火焰老鼠从地下出现,就算有也会立即被大雨浇灭,这真正的灾祸是来自天上,雷云围着蔡府狂卷,惊雷阵阵不断,而后一道紫红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将蔡府劈了个粉碎,蔡离直接丧身火海之中,好不凄惨。
更不幸的是,自古汉人都认为天雷所击乃是天谴,这蔡离定是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恶事,才遭了这一劫数,不值得可怜,相反还应该叫锦衣卫好好查他一查。
当然,也有一些不信神怪的人,猜测是蔡离半夜去书阁翻阅古籍时,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油灯,引燃了藏书阁,再烧毁了府邸。只是这样导致失火太过滑稽,蔡府上下碍于颜面,就捏造理由,把起火原因推给了莫须有的东西。
当时究竟情况如何,毕竟无人得知。
几个当事人早已丧生火海,加上现场烧成一片灰烬,又被大雨冲刷,除了一群群发臭的死老鼠,再也没有其他明显的证据留下来,这火灾调查自然是迟迟没有眉目,高高悬置起了。
朱棣高高坐在丹陛的龙椅上,面色微微有些怒意,这集天下万千权力于一身的男子多疑易怒,谁都知道。一言不合就杀掉重臣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所以魏东侯心中不免也有些慌张。他不是怕死,对抗水火天灾,九死一生,他也从未皱过眉头,但是对于眼前的皇帝,他觉得比随时而来的天灾还难以捉摸,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杀了头,自己肯定是死不瞑目的。
良久,朱棣终于开口道:“这是今年发生的第三起了吧?”
声色冷冷,语调虽缓却明显透露着一丝不悦。
魏东侯俯首道:“是,元月张瑞副都御史、三月太常寺卿沈康府上均发生类似火灾,起火原因始终……不明。”
“不明?”朱棣鼻腔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我听闻,蔡离府上残留下很多老鼠的尸体,臭不可闻,爱卿以为可是传说的火鼠作祟?”
魏东候道:“据属下调查,现场确实有一些老鼠残骸,但眼下夏汛将至,江水连日上涨,鼠类从江边往京城中迁移也是常有之事,况且蔡侍郎为人节俭,府中囤粮不少,大火把这些暗藏的老鼠逼出来也不足为奇。”
朱棣“嗯”了一声,又冷冷地问道:“既不是老鼠引火成灾,那是所谓天谴所致?”
“绝非如此!请皇上恕罪!”魏东侯和司马城二人急忙跪地俯首道。
魏东侯缓缓抬起头道:“坊间传言本就不可信,百姓见识粗浅,往往见风就是雨,再说京畿地势平坦,眼下又是夏令,就算引雷致灾也不足为奇,至于火兽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属下现场细细查看了,并未有大火兽出没的痕迹,还请皇上明鉴!”
朱棣冷笑了两声,也听不出他对魏东侯这个解释是认同还是不认同,他只是轻轻抚摸着龙椅上的一条金龙,龙首张口怒目,内衔宝珠,雕刻得威严逼人。
片刻,他似是自言自语道:“朕登基六年了,本以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却不想这天下似乎越来越不太平了,漠北蒙军时有骚乱,击之不绝。北京城建设也是迟迟没有进展,前几日回报,好好的平地竟然塌了一个大洞,就连刚修建的太和殿都陷进去一半,真是叫人丧气!昨日,我听人说东宫内,竟也出现了数百只老鼠,灰鼠首尾相衔,遍布立柱横梁,着实叫人发麻!昔年,太祖定鼎南京之时,李善长曾说过南京六朝国祚不永,若无明君坐镇,必要重蹈覆辙,如今这灾乱不断,祸象丛生,你们说是谁之过?”
朱棣说的这些事,魏东侯和司马城自然也有所耳闻,世人皆传是建文帝朱允炆未死,如今他身边的死侍开始出来复仇,意欲重新夺回帝位,赢得民心。众说纷纭,难辨真伪,只是这些闲言碎语也多多少少传进了朱棣的耳朵里。
二人低低地压着头,均不敢抬一下头,亦不敢作一丝声。帝王家的事情本就是复杂难辨,岂是他们小小的金吾卫可以评判分析的,哪怕是道衍、解缙等朱棣跟前的红人,对于这些事情也都是谨言慎行,绝不敢多做评价。
朱棣自然知道这二人是不会给他答案的,他终于站了起来,一股迫人的气场扩散开来,整个金銮殿内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样,只有他的声音犹如钟鼓一般在金銮殿内回响:“魏指挥使听令,朕令你三个月内查清这些火灾缘由,不管他是天灾还是人祸,是鼠兵还是异兽,朕要一个水落石出!否则,你就提人头来见!”
“是!”
右金吾卫卫所前。
新一批征招的二十名金吾卫悉数列队在广场之上。
这右金吾卫共有五司、七十二巡铺、五千六百名卫兵,其中兵马、辟火两司人数最多,兵马司有四十巡铺近三千人,辟火司有三十二巡铺二千余人。这两个司都各由一名千户负责,一名从千户协助管理,而每一巡捕五十到八十人不等,由一名总旗负责,下设数名小旗,每一小旗有十余名金吾卫,形成一个小队。
打擂时备受瞩目的秦明和白齐,并未被分配到机甲司和六相司,而是出人意料地被分配到了辟火司。
大校场内,尉迟敦、李东海等人轮番上台滔滔不绝地训话,大约都是讲述金吾卫沿革历史,宣读新丁入伍纪律,鼓励众人立足禁军好好发挥才干,等等。训话过后,带领各新丁参观了解各司的职能分工、训练模式、武器配备,观看大明建都以来南京城内外发生的重大火灾、自然灾害案例。
南京地处长江以南,繁华的城市建设以及特殊的地理气候环境,导致火灾、洪涝多发,地震、虫孽、鼠灾、流火、异事也是时有发生,金吾卫的救援出动案例也是数不胜数。众人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大校场外一阵喧哗,却见呼啦啦一声,大门完全开启,十几头大象拉着一个巨大物件缓缓进了场子。这物件太大了,足有五丈余长,由黑色的油布掩盖着,看起来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一样,所有正在练习的金吾卫都很自觉地退让一旁。
京城的大象皆由锦衣卫的驯象司管理,除了祭祀天地等重大礼仪,甚少会动用。今日,这物件竟然由这么多大象拉着进场,显然十分特别!
秦明和白齐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魏东侯、尉迟敦、刘太安等人也朝这东西走了过去,一群人交头接耳,似是在商谈着什么。所有的新丁则都围在二楼上观看,一个个议论纷纷,有猜测是攻城车的,有猜测是运送木材石料的,也有猜是运来的新武器的。
秦明突然问道:“你猜,那是什么东西?”
白齐道:“边缘圆润,显然不是器械类的。而且这大热天的,还要以黑布掩盖,显然是易腐不能见光的东西。”
秦明点了点头:“嗯,你看黑布上有不少蝇虫盘旋,边缘还撒了石灰,加上附近的人都在掩鼻,只怕东西已经腐坏了。”
白齐道:“我猜,这里面运的应该是尸体!”
秦明有些疑问道:“只是这么大一车,得有多少具尸体?看那官员着装应当是东海的水师副将,难不成是战死的将士?最近没什么大事啊……”
白齐摇头道:“若是人尸,前来的官员应该面露悲戚之色才对,他脸上只有疲惫,却没有丝毫悲伤。你看魏大人的脸上显露的甚至是兴奋!”
“所以,包裹的不是人尸,而是对金吾卫大有用处的尸体……”
白齐点头道:“对!应该是东海捕获的海里某种动物尸体。”
场子内,几位官员商量完毕,几名下人上前解开绳索,这黑布终于被缓缓拉开,一股腥臭的气息瞬间喷涌而出,附近的金吾卫一个个急忙掩着口鼻退让三尺,有几个靠得近的,竟然直接吐了出来。
秦明和白齐终于见到这运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了,两个人猜得已经很接近,但亲眼看到时,仍然被震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