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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风下楼的时候,刚巧遇上了裴钰与秦惠容。
秦惠容披着裴钰的狐毛披风,小鸟依人地半靠在裴钰的怀里,被他簇拥着上楼,两人看起来如胶似漆的。
“呦,好巧,二位这是来吃晚饭的?”晏长风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哦,是准弟妹啊。”裴钰原本深情款款的眼神立刻变得冷淡,显然对见到她这件事感到很扫兴。
秦惠容偷偷拽了拽裴钰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这样,她朝晏长风友好一笑,“长风妹妹,之前世子因为对家里安排的婚姻不满,迁怒了你,还请你大人大量,莫要计较,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亲近些才好。”
“那怎么会计较?”晏长风对着裴钰展开嘴角,“若说迁怒,我先前也一样,也要请世子莫要怪罪才好。”
裴钰知道这女人心眼多,话不能全听,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他大事化小地笑了笑,“弟妹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误会解开了就过去了——呦,二弟也在啊?”
裴修这时从楼上下来,站到晏长风身后,朝楼下两位颔首,“大哥,大嫂。”
许是被大嫂二字取悦,裴钰难得对他态度和善,“二弟跟弟妹这是要去哪?”
晏长风:“我们吃饱喝足,打算去街上逛逛。”
秦惠容低头轻轻咳嗽一声,“好可惜,如果不是我染了风寒,咱们一起逛逛才有意思。”
“逛街有的是机会,秦姑娘还是先保重身子要紧。”晏长风客气完了,拉着裴二的衣袖,“我们先走了。”
裴钰看着两人拉扯的小动作,心想,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居然真是看对了眼,世上的缘分真是神奇。
裴修任由二姑娘拽着,两人的手在宽大的袖子的掩盖下,显得十分亲密。
走离玲珑阁,晏长风才松开,她有心在裴钰面前演戏,本想抓着裴二的手,可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二公子怎么又出来了,十一表哥一个人没关系吗?”
“他喝了风寒药,很快就会睡着了。”裴修跟在她身后,挡着周围拥挤的人群,“我想二姑娘人生地不熟,或许我可以帮忙引路。”
“那就有劳二公子了。”
天色渐暗,花灯的光彩显山露水,照得满城富丽堂皇,如人间盛世。
晏长风一直觉得北都城比不得扬州城繁华,作为一个都城,似乎没有可取之处,直到此刻才体会到它厚重的奢华,与扬州城如梦一样迷人眼的繁盛大不相同。
此时,启明楼的看台已经搭建完毕,城楼上挂满了宫中特产的富贵逼人的灯,楼下的表演台子上幻术表演已经开始,技人变幻出缤纷的花瓣与纷飞的蝴蝶,与彩灯遥相呼应,令人眼花缭乱,拍手称赞。
晏长风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游鱼一般灵活,也不见她推搡别人,或是横冲直闯,但就是走得比别人快,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城下。
“姑娘你仔细些走。”柳清仪在身旁提醒她注意周围人。
晏长风说没关系,她现在不再是什么人的威胁,不会再遇上泰安州那样的意外。
她又想起裴二,回头看了一眼,这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心说柳清仪功夫好,跟得上不奇怪,裴二一个病秧子居然也没落下。
“二姑娘没必要再靠近城楼了。”裴修微微喘息着说,“城楼周围会被禁严,届时会有宫中禁卫把守,反而不如远一些自在。”
“多谢二公子提醒。”晏长风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刚好在表演台的侧方位,能清除地看见幻术技人的动作,也能看到城楼上的贵人。
“对了,今日这场面,皇子应该到场的吧,十一表哥不来要不要打个招呼?”
裴修摇头,嘴角勾了个微带讽刺的笑,“圣上皇子众多,多一个少一个他不会注意的。”
酉时三刻,禁卫军就已经严阵以待地守在城楼四围,城楼上有内侍提醒圣驾将临,鼓乐不停。言外之意就是圣人来的时候要万民同庆,能有多热闹就弄多热闹。
百姓得见天颜本就是乐事,根本不用提醒,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好似迎接天神降临。
戌时正,圣人携皇后贵妃,诸位皇子,以及刚出生不足十日的太孙驾临城楼,霎时间万岁高呼,响彻天际。
晏长风才不跟着傻吆喝,她只张嘴不出声,眼睛偷偷瞄着楼上。先在一堆贵人中找到太子妃的身影,见她穿着新做的石榴花样新衣,放了心。
太子妃在这样的节日里穿着天衣坊的新衣,就算是最大的宣传。
然后她的视线转向了太子妃身边的太孙,太孙被乳娘抱着,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鼻子眼。
这样小的孩子大冷天抱出来,又受了这震山动地的呼喊声,居然不哭不闹,倒是挺乖的,
今日的主角除了圣上,俨然就是这小太孙,东宫后继有人,意味着龙脉延续,国祚昌盛。因此圣上大开恩赦,允许三日不禁夜,让上元节的热闹延续三日,普天同庆小太孙的降生。
城下又是一阵山呼万岁,吵得晏长风脑瓜子嗡嗡响,她就纳闷儿了,小太孙居然还没吓醒?这觉睡得也太死了吧?
待内侍唱完了漫长的吉祥话,楼下的表演才又重新开始。这次不是小打小闹的蝴蝶花瓣,而是变幻出了龙凤飞天。
硕大的宛如真身的龙与凤自天际呼啸而来,先是在高空盘旋数周,与城楼上的圣上皇后遥遥相对,而后又忽的附身临近,靠近城楼看台,对着真人温顺颔首,好似是要给人皇人后当众磕个头。
圣上见此笑得合不拢嘴,大呼重赏!
晏长风睁大了眼端详那龙凤,尽管知道它们都不是真的,但却看不出一点作假的痕迹,简直匪夷所思。
“这是如何做到的?”
一向有问必答的裴修却没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知道。
晏长风正要回头看一眼,却忽然见那龙头转向了小太孙,好像某种吉祥的预示一样,旁边的太子与太子妃顿时惊喜万分。
可那抱着太孙的乳娘却被迎面而来的龙头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就要抱头躲避。
为了让万民瞻仰太孙,她站得离城墙极近,这一撒手不要紧,手里的襁褓顿时撒钱似的抛了出去。
满世界的吵闹声先是静默一瞬,紧接着便炸起杂乱无章的叫喊声。
“啊——小太孙掉下去了!”
“救人救人快救人!”
“救不上来你们今日都要陪葬!”
“太孙的乳娘也跳下去了!”
“天啊,这是怎么了!”
“快看!有人冲过去了!”
“居然是个女子!她可一定要接住啊!”
裴修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乳娘身上,措眼不见的,身前的两个姑娘就一前一后飞了出去,他呼吸一滞,一颗心险些从喉咙里蹦出去。
而与此同时,表演台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融入了人群之中。
他抿着唇,朝人群里的某个方位看了一眼,紧接着,隐在那个方位的人悄然离开。而他顾不上人群推搡,强行挤到了禁军前。
那被百姓寄予厚望的女子正是晏长风。她一直注意着城楼上的小太孙,在乳娘惊叫的时候她便预感不好,想也没想就纵身而起,踩着前面人群的肩膀冲到了城楼下。
因为事情突发,连训练有素的禁军一时都乱了阵脚,晏长风就这样钻了防卫的空子,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险伶伶地接住了掉下来的襁褓。
可要命的是,随后又掉下来一个,她被惯性累带得站立不稳,再也没有余力施救,眼睁睁看着那乳娘往地上摔。
就在这时,几个官兵样的人忽然抬着几床厚厚的棉被冲到城下,合力接住了砸下来的乳娘。
而踉跄不稳的晏长风也被紧随其后的柳清仪托住,这才没落个四脚朝天的下场。
虚惊一场,险些吓掉了十年寿数。
晏长风将要松一口气,却听那群吃屎敢不上热的禁卫军在身后举刀大喝:“什么人乱闯禁区!”
晏长风心说你们是瞎吗?姑奶奶舍命救人,就这待遇?
她正要破口,随后赶来的裴修解释说:“是德庆侯府的表姑娘,她为救人情急乱闯,诸位莫要问罪。”
德庆侯府几个字的分量不亚于皇宫,禁卫们一听顿时不敢造次。
“二姑娘,你可有事?”裴修简直魂都吓飞了,禁卫军并非像晏长风想的那般无用,若不是事出突然给她钻了空子,她根本没有机会冲到城楼下。
“没事,多谢二公子及时解围。”晏长风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小太孙身上。
一是这小家伙金贵,她生怕自己抱不好再碰了磕了,二是她心里纳闷儿,怎么这么折腾这小屁孩还没动静?
此时,有两个内侍急匆匆过来,为首的是圣上跟前的陈公公,他一边擦着吓出来的冷汗一边跟晏长风道谢:“多谢晏姑娘仗义相救,圣人与太子说了,姑娘大义,必有重赏!”
晏长风将襁褓递给内侍,“举手之劳,赏就不必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太孙一直不哭。”
裴修闻言神色一凛,眼神蓦地射向那襁褓。
与此同时,柳清仪伸手阻拦,“等等,让我看看。”
陈公公还没意识到问题,笑呵呵的:“想来是小太孙睡得香,也是有福气,这样的惊吓完全没有妨碍到他。”
“别福气了,小太孙已经咽气了。”柳清仪面无表情地砸下了一记重锤。
锤得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陈公公体胖,虚汗多,方才被吓出来的汗刚散了,瞬间又涌上了脸。
柳清仪说:“小太孙中了毒,毒针扎入脚心,两个时辰内与睡着无异,两个时辰后身体会出现淤青,继而发黑溃烂。”
陈公公惊得面无血色,他声音颤抖着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还,还不快报与圣人!”
还抱着襁褓的晏长风只觉得浑身冰凉,好像怀里抱着块千年寒冰,她拼尽全力救了一条小生命,还宝贝似的抱着,却居然已经死了?
她看着跟熟睡一般的小娃娃,心里五味杂陈。
消息很快传到城楼上,太子与太子妃连滚带爬地跑下来,连储君的仪态都不顾了。
“怎么会这样!是谁下的毒手!”太子几乎崩溃,他近三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生下来不到十天居然就夭折了!
且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中了毒!
“太子节哀啊!”陈公公拉着失态的太子。
“我节什么哀!”太子甩开他,“在场这些人统统给我带走,包括那些表演幻术的!”
如果晏长风没理解错,这些统统带走的人应该也包括她。
这太子没毛病吧?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去查他身边的人?
说到身边人,她想起了跳城楼的乳娘。那乳娘先是一顿惊吓,又带罪自杀未成,此时已经晕了过去,被两个官兵架着。
晏长风方才觉得那乳娘的反应有些过头,可真细究起来又不能说她哪里有问题,人受到惊吓之下的反应都是不能预料的。
还有,这几个官兵是哪里来的?看打扮应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些人地位不高,在北都城中属于小喽啰级别,有禁卫军在此,哪里轮得着他们管事?
她看向了在跟太子说话的裴二。
“太子殿下,臣今日带晏家姑娘出来游玩,是得了大长公主的允许,臣承诺早些带她回去,倘若不能按时回府,大长公主恐要担心。”
裴修嘴上客气着,心里却骂太子糊涂,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这是嫌自己储君之位坐太稳了。
太子妃也觉得抓晏家姑娘太过了,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都是自己人,怎么也不可能有问题,于是也跟着劝了一句。
可太子这会儿哪里还有理智,看谁都像是害他绝后的刽子手,不耐烦地一挥手,“真相不明,所有人都有嫌疑,先带回去,我回头亲自与姑祖母赔罪便是!”
裴修脸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