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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三月开春,梅馥和顾少元、白鹤轩、花倚红一同在凤楼上喝酒。
自从夏雪篱走后,顾、白二人便争相追求梅馥,时隔三五日,必定要登门嘘寒问暖,若是有个小病小痛,则干脆搬过来亲自照顾,三人共处一室,竟无比和谐,丝毫不理会外头的风言风语。
“这道桂皮肘子烧得不错,凤梨也甚好。”
“凤梨是长公主赏赐的,知道你喜欢,她便选了最好的让我送过来。”
梅馥微笑。
“长公主费心了,还有上次商船的事还没来得及向她致谢,展墨你改日一并代我道谢吧!”
白鹤轩笑道。
“我谢过的,只是她不领,对了,最近波斯上供一对幼象,懂人言,能起舞,长公主还说要请你去观看,到时不如你自个儿和她说吧!”
梅馥笑而不答,放下樱桃,转头指着楼下的一个卖灯摊对顾少元道。
“你看那盏白兔灯,像不像以前我哥哥送我的?”
顾少元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目中也微微惊喜。
“是很像,应该都是猫眼胡同那个老匠人扎的,那对耳朵,尤其惟妙惟肖,记得当时你爱兔子,所以梅大哥特地给你定了这样一对,可惜自那位老匠人搬走后,很久不见这样的手艺了。”
“是啊,那时我几个哥哥,都是极宠我的,现在虽然相认,却总是对我爹的遗言心存介怀,前不久他们举家相约去了波斯,也是走后三天才托人知会我。”
见她一脸怅然,顾少元正欲安慰,梅馥却又一扫悲伤,起身笑道。
“我去把它买回来。”
顾少元忙按住她,疼惜地道。
“我去吧!你风寒才好,别着凉了。”
“是,阿馥你好好休息,我同顾相一起去吧!”
白鹤轩突然插话,让顾少元微觉意外。
顾少元如今是李玥最信任的首辅大臣,而白鹤轩明里暗里都和长公主来往甚密,随着李玥和长公主日益分道扬镳,立场不同,二人难免也会产生摩擦与不快,只是在梅馥面前,都保持着相当的默契,假装一派和乐,此时白鹤轩主动要和他同去,不免有些尴尬。
但顾少元还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两人离开之后,一直沉默的花漪红突然道。
“你打算选哪一个?”
梅馥怔了怔,笑道。
“这个问题很奇怪,展墨和少元于我,都犹如亲人,说什么选不选的。”
“是吗?”
花漪红直视着她的双眸,目光有些黯然。
“你始终还是忘不了国舅。”
梅馥没有答话,三年了,她虽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他,忙时风风火火,闲时垂钓烹茶,但从未停止寻找的步伐,所有人都知道,但看她淡漠寻常的眉眼,似乎也以为这只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
就连白鹤轩和顾少元,都多少有些期待,会不会某一天,她会彻底想开,接纳了自己呢?
然而,绝口不提并不意味着重新开始,有时候,只是因为小心翼翼的守护与期盼。
没想到,只有相交淡如水的花漪红懂她。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放弃了,我是说如果,我希望你不要选择白鹤轩。”
“为什么?”
这让本不欲继续这个话题的梅馥感到意外了,按理说,花漪红是一路见证过顾少元那段负心岁月的,又和白鹤轩走得很近,怎么反倒说这种话?
“他表面洒脱,其实负累太多,我担心他的某些执着会将你卷入纷争。”
梅馥失笑。
“难道顾少元就没有负累?他可是当朝丞相,首辅大臣,责任难道不是更重?”
花漪红摇头。
“顾少元虽为人持重端正,骨子里却是个性情中人,他虽曾为别人负你,却不会因为那些身外之物抛下你。”
梅馥笑着推他。
“喂!突然说这些,花漪红,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花漪红一笑,低头抿了口酒。
“我不过这么一说,你也权且随便听听罢。”
临近子时,四人终于散了,顾少元和白鹤轩都要送梅馥回去,梅馥却婉拒道。
“不必了,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两人兀自沉默了,今夜的欢愉让他们几乎忘了她的习惯,或者说,他们以为她忘了,她却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叹气。
“好吧,你早些回去,不要待得太晚。”
春日的夜晚有些回冷,一路灯火倒是格外辉煌,马车穿过喧嚣热闹的大街,来到一处冷清之所。
主人不在了,偌大的国舅府显得凄冷了许多,奉太后旨意,国舅府的下人依旧守着这所宅子,但因夏雪篱的离世,即便逢年过节,他们也不敢张灯结彩,因此,这华宅也变得如同冰宫雪城,毫无生机。
梅馥下了马车,管家早已带人将门打开,梅馥从他们手中接过一盏白纸灯笼,一个人走进清芷居,来到三年前夏雪篱消失的那个地方。
梅花已然凋谢,竹廊却是依旧,可四周一片新绿,勃勃生机似乎已意味着不久后的姹紫嫣红。
下人们知道她会来此,特地在竹木上铺了厚厚的狐皮褥子,梅馥坐下,自怀中掏出一壶酒,两只杯子,倒满后,将其中一只放在身旁,用手中杯子碰了碰。
“四年前的今天,我一次来到这里,今天我也来了,还带了染香过来。”
“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喝酒了,是因为今夜来见你,才喝的。”
“最近我钓鱼的技术又长进不少,你一定不知道,西陵湖里,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鲤鱼,要两个人才拉得动。”
梅馥一面兴奋地说着,一面用手比了个大小,可惜回应她的,只有落花。
梅馥放下手,深深叹了口气。
“三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舍得回来?”
“主上会回来的,姐姐不要难过。”
梅馥双瞳蓦然收紧,放下酒杯警惕地坐起来。
梅林深处,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缓缓走出,她撑着腰部,慢慢在梅馥身边坐下,抱歉地笑了下。
“孩子老踢我,不能久站,失礼了。”
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八岁,却已经要生第二个孩子了,比起在宫中的疏离有礼,她此刻自然随意得多,而面对不同于往常的亲密语气,梅馥望着她日益丰盈的双颊,幸福的微笑,想起死去的香苧,不由冷笑。
“这一胎,该是太子了吧?毕竟怀着孩子还来替他当说客,真让人感动不是吗?”
对于梅馥的冷嘲热讽,戚梦婵并没有介意,摇头苦笑。
“罪臣之女,不该有太多的奢望,能陪在他身边,我已经很满足,至于他心中那个从未忘记过的人,我不会去触碰,也没那个分量去触碰。”
见她语气酸楚,梅馥有些后悔,戚梦婵与沈冰慈不一样,她对小皇帝的感情,发自肺腑源于真心,若是因为香苧,而对她发难,是不公平的。
气氛有些尴尬,戚梦蝉于是转而一笑。
“姐姐知道我为何而来?”
梅馥对她的态度刚有些软化,一听此话,再次冷笑。
“我梅馥虽不问朝政,却也耳清目明,他和长公主貌合神离已不是一日两日了,最近又多次意见相左,硬驳回长公主的面子做了几件不得了的事,看样子撕破脸是指日可待了,可惜朝中大臣多对他的行事手段不满,要取得他们支持,完全拿回长公主手上的权力,绝非易事。”
戚梦婵双目炯炯。
“正因为这样,才更需要得到姐姐的支持!”
梅馥自嘲一笑。
“我?我一介铜臭商人,能支持他什么?”
“姐姐过于自谦了,谁都知道梅家如今的分量,姐姐与许多达官显贵都有交情,特别是……白公子,他和长公主关系不一般,姐姐能通过他,掌握长公主的行动,还有顾相,只有他点头,除掉长公主的计划才是可行的!”
“除掉?”
梅馥微惊,继而缓缓笑了。
“利用夏雪篱除掉淮王,又亲手除掉了夏雪篱,现在又要除掉移向支持他的长公主,这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见她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戚梦蝉微有些尴尬。
“姐姐果然还是介怀当年的事……其实这几年,皇上他一直很后悔,每年那个日子,都会为主上上香。”
“够了!谁说他死了!”
梅馥愤然起身,戚梦蝉有些愕然地仰头看她,梅馥目光变幻莫测,许久,终于微微一笑。
“罢了,那个人若真有悔意,我尚可考虑考虑,毕竟这江山,也是他辛苦维系下来的……”
见她语气有松动,戚梦婵大喜。
“好,皇上与我,会静待姐姐的好消息。”
梅馥回到府中,魁姐才刚睡下,生生被梅馥从床上拉起来,她老大不高兴了。骂骂咧咧抱怨了几句,梅馥却扔给她一个包袱。
“我之前让你做的事,可都做到了?”
魁姐一愣,扬头道。
“那是当然,京中不知多少人觊觎梅家这些铺子呢!只要你敢开价,转手都是瞬间的事,我已经和他们都说好了,只要我们一离开京城,就会命人把契约送至他们手上“
梅馥听了,点头。
“那么,可以派人去了,就现在。”
魁姐总算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我们明天就动身?“
梅馥将一直珍藏的大雪压梅扇放入盒中,塞进衣襟,方转过身。
“不是明天,是现在,我们现在就走。”
梅馥策划离开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她暗中将梅家一些产业转移到外地,带不走的,便私下变卖处理,然后悄悄购置了一艘帆船,平日做运送货物之用,每天都停在渡口,什么时候出航都不会引人怀疑。
颠簸的马车,让魁姐的黑猫阿宝十分不安,两只前爪紧紧扒着车壁,魁姐小心地将它弄下来抱在怀里顺毛,一面对梅馥道。
“我就不明白,咱们在京城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离开呢?“
梅馥手指叩在膝盖上,若有所思。
“我了解李玥,他从来都是不甘人下的,此次他已经决定出手,所以和长公主之间,注定有一场腥风血雨。”
魁姐不解道。
“他们争他们的,你做你的生意,又怎么了?”
梅馥摇头。
“你不知道,长公主那边,不断通过白鹤轩来企图拉拢我,我总不能一直装傻,而李玥则想利用我和白鹤轩、顾少元的关系除掉长公主。我若不帮,他定会怀疑我与长公主结盟,到时候,就会反过来对付我。”
“你哪一边都不想帮?”
梅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拼了命为李玥保下的江山,我怎能帮着别人来颠覆,可是要我再为李玥办事……哼,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魁姐点头表示理解。
“好吧,你走到哪里,慈济堂的众姐妹就跟到哪里,只是,顾少元、白鹤轩和花漪红那里,你当真不去别一别么?难说这一去,便是永别了。”
梅馥沉默片刻,掀起车帘,望着如洗的夜空,笑了笑。
“方才出门时,我已放出三只信鸽,等上了船,他们便会知道了。我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生离死别,所以这一次,便让我默默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