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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冰麟见被点破,也不否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便干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但毕竟被阿九制住,锁链加身,再怎么调整依然不得其所,于是大咧咧地咧嘴笑道。
“顾少元,不照顾一下你的大舅子吗?”
顾少元脸色发冷,他一介清流,却接连三番几次被这些祸事招惹上身,真是讽刺之至。不过无论如何,自是必然要和这一切划开界限的,可顾少元还未来得及狠声开口,旁边的夏雪篱已是折扇一展,在大雪压梅图晃荡下,笑道:
“毕竟也是相识一场,那就让大舅子舒服一点吧,你说是不是,少元?”
阿九听令,从旁边拖拉过一张椅子,呼一下把沈冰麟提上去,沈冰麟方舒一口气,阿九的厚掌已是制住了他的前胸,完全不能动弹,只得紧贴椅背一动不动,不过一会,冷汗已是顺着额角簌簌直下。
顾少元皱眉,无声地看了一眼夏雪篱,微微抽了下嘴角。不愧是夏雪篱,说是“照顾”,还不如方才那姿势……
人既已到齐,几人便不再磨蹭,即刻再审,可无论如何盘问,使用什么手段,沈冰麟交代的和几日前的内容均没有任何改变,无非还是他一己私怨,为了给沈冰柔报仇,置梅馥于死地罢了。
“噢,是吗?”
夏雪篱笑叹,“不过既是要梅馥的命,那为何阁下每次都会留有余地?”
梅馥一愣,他说得没错,若是沈冰麟报仇心切,凭借他的好身手,自己何曾是他的对手?
抛开慈济堂中此人的助纣为虐,若在国舅府中刺杀是因为阴错阳差一时失手,那后面不说慈济堂二度追杀她时恶劣地戏耍,却也给她留足时间躲避;再然后的这次,不是一刀了断,反而丢到瘟神庙自生自灭……
“听说逍遥楼拿人性命,向来一招致命,从不含糊脱离带水,你这样,反而让人生疑了。”
夏雪篱补充完毕,扇子收拢,眼神中的笑意已是收拢不见,犀利而肃然地盯着沈冰麟。
顾少元眉头也紧蹙,与沈冰麟一网打尽的还有京中锦衣卫,京中能调动他们的人不过尔尔,他实在不希望这简单的一桩刺杀案会牵扯出后面盘根错杂的脉络渊源。无论是政治立场抑或是私人恩怨,他的敌人只有夏雪篱一个!
不料沈冰麟却答得十分干脆,他往后仰了仰脖,似乎牵动了脖山的伤口,暗抽了一口气。
“你猜地没错,我背后确实有人,且那人命我等不能动梅馥一根头发,我几次出手,虽没有取她性命,但已逾越。所以,这次无论她是死是活,我此番回去也不会再有活路。”
“噢?”夏雪篱眸光微闪,视线在屋中所有人身上过了一遍。
“所以你料定自己会死,便索性打算也取了顾相的性命,为沈冰柔报仇?”
“哈哈哈哈——”
沈冰麟放声大笑,面色狠戾而决绝。
众人也不阻止,终于,那骇然的笑声骤然停歇。梅馥还看不清楚,却见阿九已是抽刀飞快地挡在夏雪篱前面,扬剑一甩,几枚银针已是钉在了栏前柱上,均是透着幽幽黑光。阿九一脚踢开窗户,飞身而出。
三人惊疑看去,那沈冰麟已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固定在椅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只顿一下却忽地耷拉下脑袋,整个身躯想似也无法立稳,直直朝前砸去。
几乎是同时,夏雪篱、顾少元都向梅馥伸出了手,一左一右,两人已是挡到了她的前面。感受到彼此的动作,三人均是一愣,场面一时尴尬。
注意到梅馥身体微微倾向夏雪篱,顾少元目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先松开了手,他朝前探了探沈冰麟鼻息,默默摇了摇头。
“他已经死了。”
死了?!
梅馥身体晃了晃,旁边的夏雪篱已是出手把她扶住,见她并无异样,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阿九也飞身进来。
他视线迅速在沈冰麟的尸身上过了一遍,道。
“主子,牢中抓获的锦衣卫与其他案犯方才也全部没了。”
顾少元与夏雪篱对视一眼,均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暴风骤雨来临前的波澜。
“可看清是什么人?”
阿九神色一滞,跪在地上。
“是属下无能。那些人并不避身份,身手打扮俱是逍遥楼中人。”
“清理门户吗?”
夏雪篱冷笑,看了看沈冰麟定格的身体,“自古江湖朝廷互不干涉,逍遥楼此番,是要出手了吗?”
顾少元听闻,神色肃然地可怕,自是也想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但……看来有些东西要逃避终究是躲不过了……
梅馥见他二人神色都凛然起来,也一阵心惊。这些人来无踪去无影,若是真心要插手庙堂之事,恐会一阵血雨腥风,别说篡位谋权,就是改朝换代也不为过——看来,天下要不太平了。
“逍遥楼游走各国,做的是拿钱效命,替人消灾之事。此番,无论是谁请动了他们——”夏雪篱顿了顿,起身走到窗户旁,又是倏一声展开折扇。
他逆光站着,偏生白色纸扇上阳光投了一圈,又把扇面上的画像凸显出现,衬得留白的白雪更甚,红梅愈灿……
顾少元眼睛一痛,无声地瞟了一眼梅馥方向,见她视线并未落在夏雪篱身上,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雀跃,只艰难地移过眼睛。
“国舅的意思是要我与你合作,查出幕后之人?”他笑了笑,面色一沉。
“若是少元猜得不错,烦请国舅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
说完,竟是撩袍欲走。
夏雪篱没有阻止,就在顾少元拉开雕花木门,方要跨出门槛时。只听后面一声轻笑,夏雪篱已是收起扇子。
“此事关乎江山社稷,无论你之前与我有何成见,不过,玥儿的皇位我从无觊觎之心,不管你信与不信。而逍遥楼,最能排除与其的关系,目前似乎也只有我一人。你我虽然不和,但是……或许这次不出意外还是只能继续合作。虽然我也不情愿,你说是不是,娉娉?”
梅馥没想到此人会突然点自己的名,从他们刚才暗含针芒地讲那些朝堂之事时,她已自动放空,缩到角落里画圈圈,现在突然听到夏雪篱叫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啊?什么?”
夏雪篱神色一柔,在顾少元的变幻莫测的神情中,自顾自走过来揽住梅馥的肩膀,亲昵地刮刮她的鼻子,温声道。
“饿了这么多天,只是问你想吃什么,一会让小厨房去做。”
他这样一说,梅馥也才觉得腹内空空,肚子也配合地咕噜咕噜一阵乱叫,扰得她面色大红。
顾少元顺势也走过来,悄无声息地隔在了她和夏雪篱之间,自也是无所顾忌地拉着她的手:
“阿馥,你现在才刚好,不能吃口味重的,我那边备有清粥馒头,舒肠养胃。”
梅馥忆起病中他各种照料,若是换在从前,她定会狠声拒绝,但是现在……许是他太过诚挚,被那清隽的眼神一扫,梅馥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就在梅馥左右为难时,幸好香苧的声音响起。
“姐姐,药好了,我还备了点饭菜,你们忙完了没有——”
有人解围,梅馥忙不迭逃走,也生怕香苧进来看到沈冰麟的尸体吓着,不再看两人一眼,迫不及待离开了。
沈冰麟等人被灭口之事,让夏雪篱、顾少元二人短暂地陷入了被动,不过,因香苧治疫的药研制成功,一行人也忙碌起来,快马加鞭把药方在整个嵩州推广开来,不消数日,这得疫之人便好了大半,等到六月末时,整个疫区已是呈现一副百废待兴、勃勃生机的景象。
终于,州郡绥西城的戒备被层层卸下,那封锁了近三月的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如同凝固了的时间瞬间回归,四周的灰白颜色也在顷刻恢复了往日鲜艳。
州郡郡守周溢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数十年前也在京中任职,却因时局变迁流落绥西,在这南方小城做了一方郡守。经历了一场时疫,让这位老者原还斑白的头发全部变白,此刻人也瘦了一大圈,正颤巍巍地被其子抚过来向顾少元与夏雪篱二人行礼。
还未等他靠近,夏雪篱与顾少元已是当先一步把他扶起。
周溢老泪众横,见夏、顾二人都是身姿神秀,风采卓著。虽然自己比他们两个整整大了两个辈分,但平素关于眼前二位不和的传闻与绯闻轶事多少也让这远离八卦核心的老者听闻。此刻,事实胜于雄辩,这两位党羽斗争中井水不犯河水之人,居然联手抗疫,协心赈灾,真真传闻不可尽信也!
他老怀宽慰,不住地对着夏雪篱与顾少元说着什么“朝廷能臣,国之栋梁”一类,更激动地表示本朝有夏国舅与顾相如此人才,辅佐皇上左右,定能共谱盛世华章——
顾少元脸色微闪,只一瞬,便平复了寻常颜色。他想起夏雪篱的那句“不觊觎皇位”,心中不是不动摇的,但——
顾少元看向前方的梅馥,她今日本不想出席这个场合,疫病方好便迫不及待想入绥西城找寻三个哥哥,但都被夏雪篱压下了。
顾少元自愧不如,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轻轻松松压住梅馥的倔强,而他自己……顾少元苦笑,似乎从认识到现在,往往都是被牵制的那一个……
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可谓一物降一物,或许……
顾少元不愿意想下去。而此刻梅馥也正以三品淑人的身份与周溢见面,听周溢一口一个女中豪杰,梅馥扬眉一笑。
“周大人缪赏,梅馥不过只是遵皇上旨意,做一做朝廷的搬运工罢了,其实若论功劳,妾的义妹香苧与尚书小姐段莹然,才能担得此名!”
马车里的段莹然面色一变,毕竟要接见外臣,虽然她已抛头露面多日,但这般正式场合,她不似梅馥有品级傍身,不便在朝臣面前现身,毕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便和香苧等人都在后面的马车里。
而她来疫区,虽说是为了追随夏雪篱,但形式高调,却也为民众做了不少实事,所以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所为被人轻易抹去。但现在听到梅馥不但没有半分独吞的意思,还主动在周郡守跟前提及自己,段莹然有些意外,掀帘看向梅馥的眼神也与开始有了不同。
而周溢神色也是一恍,他摸摸花白的胡须,笑道。
“是老朽疏忽了,还多谢梅淑人提醒。”他环顾四周,“不过不知这位香苧姑娘和段小姐在哪里?且容老朽代表嵩州百姓谢谢这两位侠肝义胆的姑娘,没有大家,就没有嵩州的今日啊。”
众人让出一条道,段莹然与香苧忙从马车上下来,自又是一番寒暄,周溢见段莹然磊落出尘,而香苧虽年岁不大,却医者仁心,又是妙手回春,更是赞不绝口。
香苧被这一顿夸,脸红彤彤的,像个大苹果,见梅馥看过来,无措地朝她眨眼。
梅馥回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见一切已妥当,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下不由纳罕,已经一个时辰了,怎么梅家进绥西城的人,现在还没有传来消息?
心中隐隐冒出不详的预感,梅馥控制住狂乱的心跳,不想让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她再也站不住,正打算向夏雪篱、顾少元道别,先走一步入城时,远处一骑快马已是疾驰而来。
梅馥眼中闪过一丝狂喜,正打算询问情况,马上的人已是气喘吁吁地回禀:
“梅,梅姑娘,梅家少爷们已不在绥西城……”
“你,你说什么?”
梅馥眼睛倏地放大,差点站不稳。听闻动静,夏雪篱与顾少元也朝这边看过来,那人忙不迭从怀中取出一个朱漆封印的信封。
“小的赶到的时候,梅少爷们留宿的客栈掌柜只说他们留书一封,而人,已于昨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