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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郭王踏上轿撵,离开满是血腥味的常青宫,而与此同时,赫连贵妃就像是心有感应一般,在佛堂中痛哭出声。
宫里的风云终是改变了。
直至离开,东郭王都未曾言明该怎么处置常青宫内的主子和奴才,下面的人更不敢自作主张。
他们极有默契的忽视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依旧恭敬的对待王后,只除了常青宫中已被杖毙的数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受到牵连。
可是陈佳容知道,这一切都是表面的平静。
只因现在的王着急要去藏悠殿见那个女人的女儿,腾不出手来处置她,等到他和王女正式相认之后,她的下场不言而喻。
想当初,在王恢复记忆之后,为了弥补对那个女人的愧疚,王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伤害,更何况是对她。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东郭王室更加重要。
直到东郭王离开,陈佳容仍旧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她的灵魂仿佛已飞出体外,冷冷的飘浮在半空中,看着地上脸色冰冷而浑身僵硬的她。
屋子里的火炉早已熄灭,冷风从大开的窗户中吹进,吹到她渐渐冰凉的身子上。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从外面被人推开,陈佳容仿佛灵魂回体,头也不转的厉声吼道:“滚!”
谁都知道常青宫的主子喜怒无常,上一刻笑眯眯的,下一刻就有可能转喜为怒,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常青宫的主子虽然脾气奇怪,但这些年来,却一直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连一向与她不对付的赫连贵妃也对此没有半点异言。
她情绪外露激动如此,自然不会有人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前来打扰。
能推开常青宫大门的只剩下一个人。
当今的东郭太子。
东郭太子站在门口,望着屋子里狼狈的女人,喉咙一时间干哑的说不出话来。
在王后怔愣的转头看他时,一向内敛的东郭太子竟硬生生的扯出笑容来:“母后。”
身为太子,他肩上的重担非常人能体会,这些年来,他也努力的做好了一个合格的太子。
他一直记得太子是不能有太大的情绪外露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眼睛酸涩的快要控制不住。
陈佳容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想从地上站起来,可双腿像是灌了铅,跪的太久半天没有反应,在站起来的那一刹那又差点摔回地上。
还是东郭太子手疾眼快的上前两步扶住了她,将她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陈佳容死死的抓着东郭太子的衣袖,头一次六神无主,眼神慌乱的盯着他,急急的嘱咐道:“太子,你父王竟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惩戒于我,你一定要想办法将她送走,她会害了你的,一定不能让她留下……”
可也不能伤了她的性命,否则按照东郭王的性子,他不会放过太子的。
在当初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想过要杀子证情。
东郭王是个疯子,他们的王是个疯子!
陈佳容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加清楚意识到这个事实。
所以公主不能留,但也不能伤其性命。
东郭太子眉头微皱,脸上看不出多大的变化,可眼底深处有深深的无奈:“母后,此事父王会处理,您不必担心,也不能插手,别再惹怒父王了。”
他在听到父王震怒的消息时就已从东宫赶了过来,只是整个常青宫都被围了起来,没有父王的准许,哪怕他是太子也不能踏进一步,若不是有王姐求情,他怎么可能进的来。
“你不懂,你父王就是个疯子,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要是想废了你重立那个女人怎么办?东郭历史上不是没有女子继位!”陈佳容口不择言,满心满意都在想该怎么办才能让东郭太子坐上王位。
“那个位置本该就是你的,本来就是你的!除了你以外,谁也没资格染指!”
眼见王后越来越激动,甚至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东郭太子眼中出现一抹失望,他落寞的眼神直直落入王后的眼中。
瞧见他的变化,陈佳容慌乱的拉住他的衣袖,紧紧的望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的变化,厉声追问道:“太子,你此刻在想什么?”
王后从来不是个慈母,她从前可以为了让大皇子坐上太子的位置不择手段,以后自然也能更加不择手段的让太子成为王上!
东郭太子深深的明白这一点,他看出了王后眼底深处的渴望,顿了顿,他终是缓慢而又不容拒绝的挣脱了王后的牵扯,动了动嘴角道:“母后,我比您了解父王,父王绝不是昏君,更不可能因为王姐的存在而废除我。”
“他只是太生气,当初母后亲自派人糊弄欺瞒于父王,难道您忘了吗?”
他也是当初事件的知情人之一,在年幼时候亲耳听见王后承认的,直到现在,他都能回想起那时母后言语中的痛快和得意。
她在得意欺瞒了堂堂的东郭王,在痛快不会有人和她争抢王后之位,不会有人动摇陈家的朝中地位。
陈佳容心中着急,心急之下长指甲划伤了东郭太子的手背,长长的口子蓦地出现在洁白如玉的手背上,而她就像没发现,如梦魇一般径自固执的道:“不准说,什么都不准说!”
不管知道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让她回想起那时候的她到底有多恶毒。
从她第一天被嫉妒蒙了眼之后,就注定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被嫉妒纠缠,至死方休。
东郭太子手指动了动,手背上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丝。
王后最喜欢华美的事物,她的指甲上有尖利的护具,这么一抓,绝不止伤到表皮那么简单。
他痛的脸色发白,却若无其事的将受伤的手背负在背后,一如陈佳容的固执:“您若是不记得了,儿子可以提醒您,当初您揽下了去大周找王姐的事,可事后你不止隐瞒实情,还妄想杀人灭口,最后让人告知父王她们已经死了,母后,您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在东郭,欺君之罪足以诛灭九族。
陈佳容表情恍惚,眼神阴狠,手指紧紧的抓着扶手:“那又如何,我照顾了你父王这么多年,凭什么让一个民间女子占了便宜!”
她很清楚王对那个女人的感情,如果真的把人接了过来,整个后宫中还能有她的立足之地?
不会有的。
那个女人死了也好,免得后面她动手。
东郭太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被王后眼中的狠色吓了一跳。
在他幼时的记忆里,母后从来都是贤淑的。
好像就是从那一件事情开始,母后变了,她看着父王的时候,眼里不再是纯粹的情意,还有一种他不明白的嫉恨。
以前他不明白母后在如此行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陈家虽如何,他会如何。
可现在他明白了,母后不是没想过,她只是不在意而已。
待王后从以往的记忆中回神后,就看见东郭太子疏远而又陌生的神情,她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竟然在儿子的面前露出了那样狰狞的神情,她伸手想拉住他:“太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东郭太子摇头,避过了王后的手,狼狈的转移视线:“母后,儿臣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父王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一切……母后放心,看在陈家的面子上,父王不会废了您,但此生,母后您恐怕只能留在常青宫里了。”
子不言母过。
他无法说当初母后错了,但更加不能昧着良心说母后毫无错处。
父王在教他为君之道的同时也告诉了他君子之道。
君子坦荡荡。
他是最像父王的人,面貌像,脾气像,连行事风格都如出一辙。
所以,他很清楚,父王对母后的容忍到此为止了。
即便不会废了她,也不会以王后之礼尊着她。
常青宫终是无法常青。
东郭太子离开了。
在得知常青宫内发生的事情时,黎礼还未出宫,在藏悠殿的住楼里看着一张又一张的女子画像。
几百张的宣纸上,画着的永远是同一个人。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这个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已记不清那个女人的长相了,记忆力她总是病病歪歪的模样,哪里会有画像上那么娇艳的笑容。
阿悠。
东郭王是这样称呼她的,所以此处名为藏悠殿。
东郭王面色温和的站在门前,眼神温柔的看着里面正一张张翻阅的黎礼。
“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快记不清你娘亲的模样,只能日复一日的作画,将我记忆中的她话出来。”
这样,就算以后他真的忘了,也能借着这些花香想起来。
亦或者每天看一遍,每天念一遍,这样就能永远不忘。
黎礼不知道该说什么,于她而言,她是个成熟的灵魂,无法体会到一个幼子对父母的依恋。
五岁之前的记忆更是模糊的不成调,她无法装作一副情深模样。
只去从前一般,放下手中的画像,将它重新装进盒子里,抿了抿唇,得体的轻声打趣道:“她永远停留在最年轻的时候,而您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