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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单刀赴营
清天白日,娇娘新浴,昼而宣淫。管他外面春夏与秋冬,管他皇帝老儿要辅那个儿子坐江山,张君也不脱衣,才要解腰间玉带,便听外面现一个丫头问道:“丫丫,二少爷可是回来了?我们少夫人叫他过去一趟……”
是周昭院里的小荷,她话音还未落,如玉身子一僵,一把推便将张君推开,拣起案头的衣服穿了起来。
张君硬声问道:“何事?就在这里说。”
小荷一噎,良久才道:“我们少夫人在绞头发,她要去庙里作姑子。”
今天恰巧周家伯母们带着几个媒婆来要替她说媒,想必此时她正在大闹。
张君闭眼片刻,重又扣上腰间玉带,颤声问如玉:“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如玉穿好了中衣正在擦发,随口问道:“去何处?你要出去办公差么?”
张君点头:“去年闹洪灾,长江以南洪灾淹了好几个州,今年陆续各地有百姓揭竿为匪,闹的很厉害,皇上几番遣赵荡出兵镇压,但总是不太放心,所以叫我出去看看。若你想去,咱们正好出门走走,或者你的病能就此好了。”
一次唯有两个人的旅行?
春光大好的三月,张君看如玉眼角浮起笑意,心中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心病还需心药医,他牵过如玉的手说:“你想住什么样的店?南边大约不太平,咱们得多兑些银子在身上,还得多备些衣服。”
如玉比他还要高兴,连连道:“银票我这里多着了,现银竹外轩就有,咱们今儿走还是明儿走?”
“此刻就走!”张君说罢就将如玉揽腰抱起,打横抱出了侧室,看她难欢喜喜收整着衣服,也不出院,出门跃上墙头,进了隔壁张诚的院子。
如玉只待他一出门便脱了鞋上床,抽开床顶板上那小隙,将当初还在陈家村时,张君写给自己的休书,并买掉西京那间店铺所积存下来的银票全都拿了出来,用一块油布包好,贴身装收。
……
出了永国府,两人一马一个小包裹,自打区氏死后,这是第二回天高地广的敞快。出府拐到墨香斋,张君抱着如玉下马,在街对面站着,看她进去给掌柜交待差事。她步履轻快的简直要舞起来,满心欢喜,可他心事重重。
大约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张君便有些焦急了。不过几句话而已,她竟交待了这样久。
张君闭了闭眼,街市上人来人往喧闹无比,忽而一声尖叫,是自墨香斋内传出。张君随即抽了身上佩刀,几步跃到墨香斋门上,内里冲出个伙计来,捂着一只耳朵,那耳朵上还往下滴着血。
他定了定神,再接着又一声尖叫,听起来竟有几分像是如玉的声音,但若是如玉,又显得太过刚硬了些,她擅歌,嗓音若拨到一个高度,里面会有宽厚的刚声,而非如此纤细的锐度。
张君两鬓的青筋突个不停,赵荡的截杀又来了,这一回,是要拿如玉引他进去。
转身再四顾,热闹的西市上忽而不再人来人往,整条街空荡荡叫人可怕,各处墙头皆有人头在攒动。这一回必得要活着出西市,才能控制京外两座大营,叫太子顺利登基。等张震回来,他计划中的旅行才能成行,他也才能结开如玉的心结。
张君自马上解下如玉的小包裹,再听墨香斋中一声尖叫,却是只叫到一半,渐渐变成了呻吟。
这如玉的声音。仿佛刀刺穿胸膛,截断了半截气出,她被人杀死了。
如玉的小布兜中有整整一包的银锞子。他拣起一个就从墨香斋的门上打了进去,越过柜台,里面纹丝不动,外面阳光太刺眼,显得那店里越发黑暗。
他闭了闭眼,判断着四面八方的喘息,忽而纵身跃起,在如雨而来的流矢中跃上墨香斋二层的瓦檐,几个银锭子打出去,又稳又准,将几个趴在墨香斋二层瓦檐上的黑衣人全部打落。
若论打架,是没人能打过他的。站在这二楼的瓦脊上,穷极四野,整个西市尽收眼底。一袭鸦青色的外氅,那是赵荡经常穿的常服,影影绰绰,他就在西市最高那座塔楼上。
不等他喘息,随即流矢如雨般射了过来,张君旋身而跃,脚轻踩着瓦片,自瓦檐上一路飞奔,后面的黑衣人们从街市,各个巷口,四面八方涌出来在他身后追着。
流矢如雨,亦在他身后不停飞落。
他跑的极快,忽而翻身一跃,跃上那座塔楼,同时抽刀而出,与赵荡几个又蟒又壮的护卫们缠打到一起。
但赵荡并不在塔楼上,塔楼上那穿着鸦青色外氅的却是齐森,他本是背身,转身的瞬间一把暗器撒过来,张君随即仰头松脚,整个人仰躺着坠下塔楼。
赵荡攥着如玉的腕子出了墨香斋,远远指着疾速往下坠落的张君冷笑:“擒贼先擒王,他知道孤今天布了死局自己逃不脱,所以根本没想着顾你,而是要往那塔楼上擒孤,只有擒住了孤,他今日才能突出这个死局。”
“你爹,快死了吧?”如玉反问赵荡。如果不是皇帝不好了,他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来杀张君。
赵荡仰头看手下追进了一条巷子,仍还攥着如玉的手,转身又进了墨香斋。墨香斋中重重伏兵,布置的最为严密,赵荡下令他们撤了出去,布防在外面的街道上,转身踱到了窗前,望着窗外冷清到渗人的街道:“赵宣登上皇位,张君得死。孤登上那个位置,他也得死。你跟着他,究竟图个什么?”
如玉默了片刻,站在赵荡身后说道:“他从陈家村把我带出来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无论将要面对什么样的人生,我都会一生一世爱他。”
赵荡轻嗤一声笑:“爱为何物?那东西会为你带来权位,还是能叫你永享宗荣,再或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要出门,打扮的很清减。为了骑马,只着半幅面的裙子,身上穿着短袄,披着袭沉潭碧的披风,耳中不过两粒米珠,当是刻意匀过脸,妆过面,轻眉黛黛,唇瓣红红,微张着,仰面看他,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
“不能,它什么都不能给我。”如玉有些灰心丧气,张君一直在期待大哥的归来,希望张震的归来能改变如今的局面,可她熬不到了,她一再努力,也无法再重新接受他。她忘不掉一次次周昭体有微恙时,张君那仿佛天塌了一般的神情。
方才,赵荡带来的小内侍就在她身边演戏,仿她的哭腔,仿她被插了一刀以后痛苦的呻吟,她就在窗子里看窗外的他,看他跃上房顶离去。
赵荡实则是在显现她一直以来的猜想,当她也面临生死两难的时候,他是否也会像在乎周昭那样去在乎她。
如玉还是挣不开赵荡的手,他又道:“如玉,你对孤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孤有沈归统边,有邓鸽掌京营,便是皇上也得忌惮孤三分。至于西辽,耶律夷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过不了多久花剌就能将它反吞。
可到如今孤还在等你走到孤的身边来,不为利用你,不为拿你去搏我父皇那点微薄的舔犊之情,只是单纯的,希望身边有个人陪着而已。”
如玉还未张嘴,只见外面那些正在戒备的黑衣人忽而转身扑了进来,身后一阵风起,张君手中长刀已经架在了赵荡的脖子上,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潜伏于墨香斋外的人也冲了进来,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君额头浮着薄汗,轻嘘了声口哨:“先生,这是第二回了,你又在调戏学生的妻子?”
赵荡顺着那把刀缓缓回头,低头扫了一眼锋刃,扬起自己与如玉相牵的手,那阔袖之中,一把弯刀,就扣在如玉纤细,青筋隐隐的手腕上。只要张君敢动刀,他立刻就能割了如玉的手腕。
他眉都不抬,吩咐属下道:“杀了张君!”
如玉另一只手并未遭禁,她一把握上赵荡的手,压着那把锋利的弯刀往自己手腕上去,吼张君道:“此时不跑,还等什么?”
她怎么可能一无用处,不是同罗氏唯一的女儿了么?就算不能吊着赵钰,总还能拿来要挟沈归,送到耶律夷那里换点兵换点粮草,如玉不信赵荡果真舍得杀自己,先与他搏斗了起来。
张君一动不动,任凭如玉和赵荡反绞着手腕,他身后的那些人,持刀眼看就要戳过来了,如玉还在吼:“快跑啊,你怎么不跑?”
张君挥刀砍落两个人手中的兵器,狭窄的屋子里凳翻椅砸。如玉一只手往那利刃上拼命甩着,见张君仍还不肯走,摇着头,语无伦次:“钦泽,不要怨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要有歉意,以后找个好女人一起过日子!”
她说的,还是自己身体的事。她一再尝试着迎合他,一次次说服自己接受他,尝试了太多次,失败了太多次,所以放弃了。
她话一说完,两只手去捉赵荡手中那把尖刀,整个人都撞了上去。赵荡冒着伤了自己的危险,转手去夺那把刀。
张君一把刀同时也逼到了赵荡脖子上。
忽而,赵荡两手一松,扬到半空,接着,便屈膝跪到了地上。
一阵沉沉脚步之声,接着便有许多人涌入书店,皆是禁军侍卫。再接着,走进来的才是皇帝。他穿着明黄色的朝袍,山羊胡子,两眼混浊不清,透着渗人的寒气。
张君随即也扔了兵器,屈膝就跪。随着哗啦啦一阵下跪之声,如玉手中还攥着那把弯刀,也跪到了地上。
张诚一直跟在皇帝身后,显然皇帝是他请出宫的。他也收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见归元帝站不稳,连忙上前去扶。
归元帝也许有些眩晕,站了许久不曾挪步。直到张诚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屋子里所有人都清了出去,唯有自己的禁军侍卫时,召如玉至前来,问道:“他以你作挟?要杀张钦泽?”
如玉默默点头,与张君跪到了一处。
既赵荡不敢叫张君出城,可见果真一兵一卒都未曾发,仍还在西京与开封两座大营,静待皇城之变。或者说,静待皇帝之死。
至此,归元帝的心才算彻底凉透了。身为皇帝,却也是凡夫,他没想过千秋万代,至少还想再干几年,并为此而一直在与疾病做斗争,却不曾想,儿子要杀他,已是势在必得。
他转身问赵荡:“南部诸州大乱,你不曾派得一兵一卒前去镇压吧?”
赵荡闭着眼睛道:“儿臣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须知家国天下,咱们皇家,是坐在整个大历的疆土上,屁股底下狼烟四起,你争来朕的位子,又如何能坐得稳?”
“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空有野心而不能兼顾内外,朕要你何用?”归元帝面色蜡黄,不停往下滴着汗珠,巍巍欲倒,拂袖道:“放张君出城,跟朕回宫,有什么话回宫再说。”
……
目送皇帝一行人撤走,张诚跟在他夫妻身后,忽而一声笑道:“二哥,这一回你得谢谢我,若不是我快马加鞭到宫门外,又托和悦请出皇帝来,你今天得死在这里。”
如玉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兄弟可不就是拿来救命的?你若有难,难道你二哥不会救你?”
到了墨香斋门外,张君几步窜上房顶,拣下如玉那挂于房脊上的小布兜儿掂了掂道:“大约还剩得一半,想要出趟外差是不够,可出去随便走走,银子还是够的。”
如玉听他话里有话,笑问道:“去那里?”
张君反问:“你想去那里?”
如玉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想回趟陈家村,瞧瞧我的院子,看看我那些熟人们,看他们可还好。”
张诚也是一声笑:“穷壤僻壤的小山村,有什么好看。你是没有去过好地方,等我们兄弟几个将来闲了,带着你大好河山走一走,你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张君白了张诚一眼,带着如玉上了马,策马却是出城的路径。
张诚撵了几步,追着喊道:“就让我送送你们又能怎样?”
张君总算勒停了马,等着张诚撵上自己,两兄弟带着如玉,一路说说笑笑,往城门口而去。
今日城门口也盘查的分外严,守城的卫兵显然认识张君兄弟二人,抬头扫了半天,问张君道:“但不知张翰林要往何处去?宫里才出的旨意,京中但凡五品以上官员,出入京城都须出示公函,若无公函派遣,不能出城。”
赵荡今天敢在西市动手,就证明他已经掌握了整座京城,皇帝被架空了,太子寄予希望的援兵还在半路,也许今夜他就要动手。张君身为御前翰林学士承旨,是带着皇帝圣谕的。
他将圣谕呈上,但如今这些守兵们已经全换了赵荡的人,放不放他们出城,仍还要看赵荡的意思。
守兵道:“张承旨可以,但尊夫人与贵府三公子,不能出去。”
张君与如玉相视一笑,解释道:“本官虽有公事在身,却也想带自家夫人一起出去踏踏青,至于我兄弟,不过顺道相送而已,旋刻即回。”
城楼上,齐森一双寒目,正在冷扫着城楼下的张君一行人,吩咐手下道:“放张钦泽出城,带五百人围杀,记得不要伤了那小媳妇儿,要原原本本毫发无伤的带回京城,送到王府。”
这人问道:“张诚怎么办?也放出去?”
齐森一听张诚二字,先就一声冷笑:“那不过是个软蛋而已,大约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要跟着张君逃命去了,放出去,一起杀!”
张君兄弟二人出城不久,便有一马自城外疾驰而来。来人下马上了城楼,远远对着齐森吼道:“不好,夏州关口有十万花剌兵入历,只怕是张虎放进来的。快,快去通知王爷。”
齐森也是吓出了一声冷汗,直接跃上城楼,跨上一匹快马便赶往皇宫。
……
入宫仍是拼了命一样的奔跑,进了福宁殿,两个皇子,三省六部的大臣们皆跪在大太阳下,鸦雀无声。
齐森快步走到赵荡身边,跪而耳语。赵荡只听得一句,随即深目圆睁:“张登这个老贼,他竟……”
不顾内侍们的阻挡,他膝行着爬进殿,至归元帝身边,那件鸭卵青的外氅上泪痕斑斑:“父皇,儿臣不曾发兵,已是大罪。可是二帝为了能够对抗儿臣,如今已然兵临城下。儿臣便是狼子野心,也比不得他卖祖求荣。兄弟阋墙,不过内乱尔,引夷入境,不是狼子野心,而是昏庸无能,是任夷宰割。
儿臣此举,实为被逼无奈,还望父皇明察。”
“你说什么?”归元帝立刻就站了起来,脸色由黄转绿,一身的力量,全在那双眼睛之中,显然也是初闻此事。两个儿子,一座江山,他们一生的才华与精力,全耗在了彼此杀伐上。
归元帝猛得仰头,直挺挺晕了过去。
……
半个时辰后,短暂的,归元帝又醒了,两个儿子就在当庭跪着。
他有龙床六张,后六宫不知多少床榻,那一张都可睡得,可有这样两个年近三十虎视眈眈的儿子盯着,天底下没有那一张床能叫他睡个安稳的好觉。
他们是他身体里发出的胎芽,吸噬着他身体的养份长成了参天大树,如今都心怀诡异,欲要杀掉对方,也欲要杀掉他。
赵荡通过杀掉赵钰,夺得京外两座大营的绝对控制权,而储君赵宣,则意图引外夷入国,来与之抗衡。如此举动,愚蠢之极,这那是儿子,这是索命缠魂的冤亲债主,名为儿子,实乃孽障。
而他膝下只剩这两个儿子,江山还得要他们传承,并破败下去。
“若是朕的钰儿还活着,该有多好。”归元帝任凭端妃给他喂着参汤,半流半饮,唇角澹澹:“他替朕守着国之门户,朕什么也不用怕,能安安生生睡上一觉。”
他就躺在临窗的大榻上,两个儿子跪在三月的艳阳下,就在他的眼底,他能看得一清二楚。
端妃笑道:“都是好孩子,谁家的孩子们不打架,您对他们也太苛刻了些。”
归元帝望着自己这面容平常的妃子,摇头道:“便是在朕眼皮子底下,此刻他们心中还不知谋着怎么要朕的命了,放回府去?他们能立刻将京城夷为平地。
朕不是恨他们争皇位,也不是恨他们图谋着要杀了朕,而是恨他们失了根本。论究起来,这也是朕的失职,一直拿帝王之策来培育他们,可从来没有教过他们,帝王靠的是什么。家国天下,百姓们有家,才有咱们的国,他们连百姓都不爱戴,只盯着朕的位子,教子无方,这便是朕的失职之处。”
他渐渐沉于梦魇,唇角沾着丝口水澹澹而语,却一句也说不清楚。端妃慢慢收了面上那温和宽厚,眉目间满是怨憎:“您从未反省过自己。虽嘴里一味说着要教授儿子们帝王之策,可实际上没有一天真正放过手,从未想过真正拿他们当成自己的传承之人。
好的帝王,会培养出好的接班人,而你培养出来的,只是辅佐自己的基石,你在,他们能为你所用。可你死了,他们就会分崩离析。”
端妃说的耐心而又温和,看归元帝呼吸渐止,于迷梦中逝去,总算流了两点泪,语气也激动起来:“我儿行军路上,是叫张虎杀的,张虎是张震的兄弟。他是恨我的钰儿杀了张震,才于半路截杀我儿。
可到如今张虎还守着夏州门户,太子要从夏州引外夷入关,你非但不治他的罪,连他的储君之位都不肯黜,一味怪罪荡儿野心太重。您既不想他有野心,就不该趋着他替你卖命,孩子们诚心诚意替你卖命,办差,最后却叫太子坐享其成,谁会甘愿?”
她放下帐子,出殿吩咐内侍道:“皇上请太子入内!”
这时候天已经朦胧要黑了,赵宣一听父亲宣自己入内,总算长舒一口气。以他这些日子来的观察,皇帝身体还硬朗,熬过了一回痔疮发作,应当短期内不会有事,既然这样,也就能熬到那花剌驸马狼啃儿的援兵到此。
进殿走了不过几步,重重帷幔微摇,幕后黑影重重,赵宣以为自己是晃神了,但随即便醒悟过来,只怕父亲凶多吉少。他于三兄弟中最没有决断力,也最温性,没有城府也藏不住事,两腿颤软着转身欲逃……
赵荡也跟了进来,身后带着一群内侍,宫中禁军无法掌握,但内侍们基本已经叫他全部买通。再有端妃里应外合。
归元帝查觉事有不对,才会想把张君派出去,以到南部各州查看民乱的名义,到边关调兵回来勤王,可惜张君出城便是死路一条,而归元帝,也活不过今夜去。
西市截杀,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仅仅是他向皇帝展示自己的无能与慌乱。真正的谋杀却在宫廷,还要借助端妃之手。太子也被调入宫中,一场宫变正在上演,而他是最后赢的那个人。
……
出了京,如玉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天雷地火向来大眼瞪小眼的两兄弟,居然能够平心静气好好说句话了。
张君将缰绳交给张诚,拍了拍他肩膀道:“我拿你当兄弟,只这一次,还是如玉的面子,你若不能控住开封大营,就永远不要来见我。”
如玉见张君已是准备好要跑的样子,追着问道:“你可是要去西京大营?”
张君道:“若我估量的不差,皇帝这会子只怕已经死了。西京大营统兵齐楚随时待命,要帮赵荡围城,我得把他们拦下来。”
暮色茫茫,他已经转身跑了。张诚没有张君那样好的腿功,翻身上了马道:“委屈你跟我同趁一骑,到我舅舅那里讨碗水喝。”
如玉问道:“你舅舅在开封大营?”
张诚回头,远远见得追兵已至,到底没有张君的胆量与城府,两腿相夹马鞭连连的催着。
追兵本是轻骑,张诚嘴里念念叨叨,骑着马拐进一处小集市,傍晚已经收摊的集市,零星有几个行人。一匹马驮着两个人跑不快,叹道:“我恨不能当初被母亲送出府的那个人是我,好叫我此时也能有我二哥逃命的功夫,如玉,得罪了!下去瞧好了,有人接应你。”
如玉叫他抱着一把扔到了马下,扑栽到一处巷子里,母鸡咯咯乱叫,鸭子呱呱乱跳,她趴起来望着两手的鸡屎,莫名还有一股亲切之意,正准备要躲,一户院门内伸出一只手,已将她扯进了院子。
拉她的人,竟是一府之中如今谁也不关注的邓姨娘。如玉满心以为邓姨娘仍还住在静心斋后的小院中,见她不过一件青衣,脂粉不施容样清减无比,便知只怕张诚早就将老姨娘偷渡到了这里,而张登那个无心之人,宠了二十年的妾不见了,二十多天来忙着应承新妇,竟是一无所觉。
邓姨娘拉着如玉进了屋子,浅门浅户的小屋,间或有鸡鸭走进来,邓姨娘不知该如何赶它们,远远拿只棍子捣着,捣的乱飞。
如玉好奇问道:“这些皆是姨娘养的?”
邓姨娘便是笑也笑的无比辛酸:“我搬来日子不久,老三说若不养些这东西,遮不得人耳目,所以我便养了一些,可它们又脏,又吵,我也整日烦的要命,但不知什么时候这日子才是个头。”
这么说来,张君和张诚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计划着有今日之乱了?
如玉心说张君倒好,瞒的我一丝风儿也不知。
她道:“父亲新娶了姜姑娘,姨娘当是知道的。”
邓姨娘敛了一脸的笑意,虽不是哭相,但泪珠儿吧嗒吧嗒往下落着,落到那土坯地上,湿了丁丁点点。
她道:“早在去年,我就察觉了。夫人死的那夜,老爷揣了如锦的肚子,将她锁在柴房里,也不问清夫人死的缘由,不查不问,只跟着安慰姜姑娘,我就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只是那姜姑娘未免太想不开,侯府出身的姑娘,姑母又是太子妃,名门望族出身,嫁个半百老人,我们这些贱命人们,也替她不值了。”
去年区氏死的时候,姜璃珠就在府中。邓姨娘那时候在张登面前失了宠,伺候了一阵子区氏,后来有如锦补上,在区氏面前也失了宠,恰是区氏死的那夜,她见过张登与姜璃珠在区氏的后院里抱在一处,以她对张登的了解,那时候他就动了情了。
如玉一笑说:“只要她自己觉得值就好。”
……
同一时间,疲于奔命的张君一袭青衫到了西京大营。赵荡手下派出来追他的护卫们看他到了西京大营门上,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如今这地方已叫赵荡牢牢掌控,他进去,不得立即葬身当场?
这地方,张君还是前年为钦使的时候,来过几趟。内里每一军的指挥营,中军帐,粮草营,无一不熟。
所以他到了大营外,先盯好了统兵主帐,这才准备往里闯。
守兵见是个穿着常服的年青人,自然要拦:“呔,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军营?快快儿的滚,小心爷爷们戳你两个血窟隆。”
张君随即便亮了禁军侍卫令牌,问这守兵:“齐楚将军可在否?我奉御命前来,要查机密之事。”
禁军侍卫为皇帝近臣,凡执令牌者,内六宫禁廷也能闯得。这些只是最下等的守兵,并不清楚这些禁军们是如何行动的,还未看清楚,张君已经闯进大营,直奔统兵主帐而去。
从大营门口到统兵大帐,大约有一里路程,张君本有两条飞毛腿,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见得这西京大营比赵钰当初管理时还要混乱,虽仍还悬提着颗心,却觉得自己或者还能活着走出去,遂直接剑挑帐帘。
大帐中各营,各军的指挥使,三品以上共计六十多人,皆在营帐内待命。显然,是被召集在此,等京里传来的消息。
外面的追兵被守兵拦在大营外,应该已经通过交涉被放进来了,而通知齐楚该去驰援京城的送信人,应当也已经飞马进了军营。
六十多个三品指挥使,六十多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一袭青衫的张君挑开帐帘。他是御前红人,又是永国府的二公子,在座的虽是武夫,就算有不认识的,一看他的相貌也能猜到几分。
他随即便扔了佩剑在帐外,赤手空拳进帐,眼瞅着齐楚坐在帐中最高处的大榻上,抱拳叫道:“齐统兵?”
齐楚在等京城的飞马传信,他当然认识张君,因为张君就是赵荡的门生,出入瑞王府多少回。
但问题是,飞马传信的那个人,不该是张君,因为张君是永国府的人,而永国府又是太子一系。赵荡今天要杀的,恰就是太子。
就在齐楚脑子里仍还在细细分辩张君究竟为何而来时,张君已经到了他面前,大榻筑于高台之上,张君仰面,自袖中掏出一份卷轴来,低声道:“先生命我传信来,概因京中已生变,飞马传信之人已经……”
直到被一刀抹喉时,齐楚才知道什么叫他妈的图穷匕现。他就那么低头看着那份卷轴,卷尽而匕首现,张君匕首飞过,他脖子上血流如注。
齐森派出来追他的五百多人已经涌到了军帐外,快马驰来的信使也在高喝:“瑞王有旨,命令西京大营将士们,即刻前往京城,发兵围成!
齐楚将军出来回话!
齐楚将军出来回话!
……”
信使连着喝了两遍,忽而大帐之中一把匕首飞出,一刀封喉,哽得一口气,直接倒栽到了马蹄之下。
齐楚脖子上血一圈儿细细往外渗着,接着变成了喷射。这时候六十多个三品指挥使才发现来了个不要命的,同时抽出佩刀,将张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张君跳到那大榻上,一把将齐楚推远,高声叫道:“皇上口谕:瑞王赵荡私谋篡位,意图谋杀朕,如今已被朕拿下。
张虎与张向二位将军勤王在即,西京大营三品以上将士,只要静待圣令,忠于职守,不生哗变,朕自会嘉奖尔等。
若有寻衅滋事,集结围京,或不束勒下属,于兵中造谣生乱蛊惑人心,传朕之死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