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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志鹏亲自送周师傅夫妇回家。
他来到果栏的木码头,蓬城河水从西滚滚向东流,河面的垃圾随波逐流飘浮,河对面低矮的房屋灯火闪烁,志鹏跪在码头上连磕三个响头。他虽然只是在梦中见过鲤鱼妹妹,但她对自己讲过的话兑现,确实能够死里逃生。如果没有鲤鱼妹妹出手相助,李开杰应该会沉到海底,自己哪能获得重审的机会,现在应该躺着医院的手术室里正在被挖心肝脾肺肾,还有眼角膜,为他人移植器官做嫁衣。
他被法院宣布当庭释放以后,站着法院大门外没有离开,他在等一个人。看见李开杰出来,志鹏快步向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李大哥,感谢救命大恩啊,”
“小刘,你我都命大,本来要沉到海底喂鲨鱼,迷迷糊糊等死,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来一条金色的鱼托着我,天不想我们死,回去答谢神恩吧。”
志鹏回想起李开杰握别前这番话,他对着蓬城河大喊:“谢谢了,鲤鱼妹妹。”
这次没有听母亲的话做了违法的事,几乎丢了小命,志鹏的母亲没有怪责他,儿子也是为了整个家才这般拼命,经过这次深刻的教训,相信这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看着马路穿梭着大小汽车,志鹏下定决心,坚决不再做违法的事,要当一名司机。“司机、猪肉佬、供销佬”是七十年代末的男儿职业的三件宝,当司机是技术活,考取汽车驾驶执照就不愁没有工作。
被罚了走私款,家里已经一贫如洗,靠姐姐在汽油机厂当学徒每月15元工资;带病的母亲45元,几十元养一家大小,还有三位弟妹要上学,生活甭提多艰难。考汽车驾驶证要500元,怎么办?听街坊的大叔讲搬运工的工资特别高,志鹏专门跑到港航装卸队打听,是否可以报名当搬运工。
“鹏仔,你来得合时,这里需要三级搬运工,负责挑沙石,挑煤和扛水泥上码头,多劳多得,你年轻力壮,一天应该有2至3元,”同住在明丰里的装卸队长欧老四对着志鹏说,
“谢谢欧叔,我明天就上工,”
“好啊,记得带饭钵,这里有饭堂,免费吃两餐,带粮票就行。”
“谢谢,”志鹏飞奔回家,拿起系着几米长绳索的水桶,在巷里的公共水井打水洗个澡,晚上九时就爬上房间的阁楼睡大觉,准备迎接明天的新工作。
三伏天,三级搬运工不是那么好当的。一级搬运工,搬运是大机器、锅炉、车床等,卷扬机吊起机器,放在圆铁通上,在大街上推着,搬运工不断地把后面的圆铁通拿到前面,临时工没有资格做这个活,需要老资格的搬运工才能做,工资最高;二级搬运工,负责从汽车上搬运螺纹钢、盘圆铁、成捆的牛皮纸,工资次之,这个活是固定工做的,三级搬运工,从轮船上挑煤上码头,到了码头才是第二步,还有第三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在码头的煤堆上铺设一道道的木板桥,肩挑着煤攀爬上去,一直把煤堆得像小山一样,起码有三层楼高。
南方上午的太阳已经是火辣辣,午饭以后,太阳更厉害,把黑色的煤炭晒得冒起缕缕轻烟,挑着两箩筐沉甸甸黑煤的志鹏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的,坐在码头的石墩小憩一会,解放鞋倒出来一大滩汗水,汗水在猛烈的太阳照射下,一眨眼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好不容易干到收工,志鹏在装卸队饭堂吃过晚饭以后,拖着疲乏步履,沿着长提大道走回家,
“鹏哥,鹏哥,刘志鹏,”
他身后传来一阵十分熟悉的声音,志鹏四处张望,
“嗨,小铁梅,原来是你,不提红灯唱样板戏,却拿着大水煲当跑堂,”
一位穿着短袖浅杏色的确良布衬衣,汗水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苗条丰盈的身体,罩罩下丰满的双峰充满青春活力,腰系短围裙,下身穿着黑色百褶裙的年轻姑娘,手提着一个大水壶从一间名叫“华美饮食店”走出来。
这位姑娘身高1.59米,留着一对过肩的乌黑辫子,鼻梁高高,青春洋溢的笑脸,有一对迷人的小酒窝。她是志鹏高中的同学,名叫梁秀梅,嗓音不错,模仿歌唱家刘长瑜唱红灯记“我家的表叔”的唱段,学得惟妙惟肖,同学们不叫她的大名,称她为小铁梅。
小铁梅歌虽然唱得好,但到了上数学、物理课头皮就发痒。她与大头胜不同,她从来不抄作业,遇到难题,特别是力学、解析几何的难题,在自修课时常向志鹏请教,还没有弄懂的,下课以后,志鹏只能陪太子读书,一直等她弄明白才走。
“志鹏,叫你这么多声,都不理睬,你难道不认得我啦,”
“哪能忘记,化成灰都会认得你,你经常弄得我回家吃冷饭,”
两人笑着单掌对击一下,志鹏说:“你当饮食店的老板娘啦?”
“这店是舅舅开的,我过来帮忙,反正已经申请去香港定居,随便找份工作干一下,”
志鹏知道她的父亲是香港人,迟早会移民香港的,“好啊,希望你早日批准,走的时候记得要请客,”
“你是我的同学兼老师,一定请你的,你为什么弄得像一个煤矿工人,灰头土脸的,”
“我去当搬运工,为了挣够500元考汽车驾驶执照,”
“不够钱我叫爸爸拿一些给你,搬运工太辛苦了,”
“谢谢你,小铁梅,我自己会解决的,有时间再聊吧,影响你招呼客人,”
“志鹏,你考取驾驶证以后告诉我一声,我的大伯在郊区革委会当保卫,到时求他帮忙,介绍你去政府机关当一名司机,”
“太好了,谢谢你,我先走了,”
“等一下,”小铁梅跑到饮食店放下水壶,从木桶里的冰块水中拿起一瓶沙示汽水,用起子打开瓶盖,
“鹏哥,喝了再走,”
志鹏接过来一饮而尽,“真凉快,谢谢啦,”
小铁梅望着志鹏远去的身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是自己一直暗恋的白马王子。他蓝色的衣服干了以后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满头煤灰,脖子上汗水与黑灰纠缠一起,因为家庭困难没去高考,如果不是这样,现在应该是名牌大学的学生,真是太可惜了。
三伏天挨过去,迎来三九天,南方临近春节是湿冷,寒风刺骨,雨水掺进脖子,全身湿透,脊梁里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货船至码头的桥板十分湿滑,扛着两袋水泥头顶一片油布的志鹏,走过摇摇晃晃的桥板。
昨天已经有工友不小心滑倒,连人带水泥掉进河里,把腰扭伤,自己必须要小心翼翼,如果把腰弄伤,当司机就会变成黄粱美梦。“噼啪”一声,湿滑的桥板还是把志鹏搞得向前一个踉跄,油布飞下江,被水卷走,一袋水泥拦腰摔断,江面扬起泥尘,
“没事吧,鹏仔,”欧叔一手扶稳志鹏,
“对不起,砸烂一袋水泥,从我的工资扣除,”一袋水泥价值4.5元,志鹏暗中叫苦不迭,白干了二天。
“这种鬼天气不掉下海就万幸,我帮你办一个报损耗手续,不要赔偿,”欧叔拍一下志鹏的肩膀,
“谢谢您,欧叔。”
在欧老四帮助下,志鹏在装卸队苦干八个月,终于拿到500元交了驾驶员培训班的报名费,成为一名准汽车驾驶员。
小铁梅今天穿起一袭粉红色连衣裙,带着身穿整齐灰色猎装的志鹏来到郊区革委会大院,
“大伯,这是我的同学刘志鹏,他有驾驶证啦,”
“李大伯好,”志鹏点头向他问好,
站在传达室值班的李大伯看了志鹏一眼,“这个年轻人,精气神很足,不错。”
他拿起话筒,用手拨动黑色电话的圆键盘,“是办公室陈主任吗?”
“有什么事,老李”电话筒传来一位男子的回音,
“我的侄女带了一位同学想报名当司机,请帮个忙,”
“你叫他上来办公室吧,”
“谢谢,陈主任,”
李大伯向铁梅使了一个眼色,小铁梅拉着志鹏的手进了二楼的办公室。在陈主任的指导下,志鹏填好报名表,贴上黑白的免冠一寸照片,
“你先回去,等候通知,”陈主任把志鹏的报名表放在一叠报名表上,
“谢谢您,陈主任。”
志鹏和小铁梅出了办公室的大门,迎面走来一位理着短头发,穿着白色上衣,深蓝色长裤,气质不凡,秀而不媚的女子,志鹏心里想,这位可能是领导,
“同志,您好,”志鹏很有礼貌地向这位女子问好,
女子点头微笑回应,走进了办公室。
“王主任,司机报名表都在这里,一共三十六份,”陈主任拿出二份表,“这份是关副区长指定要关照的,这位陈一海是三十六位报名司机之中,驾驶经验最丰富的,”
“都拿过来,”王主任接过他递过来的三十六份报名表。这次只能招二位司机,其余的都要落选,一位名叫关德昌的要录用,这是上峰领导打过招呼的,实际上要三十五挑一。
王主任年近三十岁,名叫王宗英,是郊区革委会办公室主任,湖南宜章籍人。1928年其父参加朱德领导的湖南宜章暴动,跟随朱老总上井冈山与毛泽东会师,是江城市唯一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现担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是一位有职没有多少实权的领导干部。
王宗英详细看着几十份报名表,一份字迹遒劲的报名表映入眼帘,“刘志鹏”,这个是刚才在走廊向自己问好的年轻人,英气勃勃,十分机灵,给宗英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陈,按照这两份报名表的地址,发通知他们去体检,到时拿体检表前来报到,”王宗英把这刘志鹏、关德昌这两份表放在几十份报名表上,一把推给陈主任,
“王主任,这个刘志鹏刚拿到驾驶证,没有什么实际经验,是否...”
“你来这里工作的时候也没有经验,是否等你有经验才来上班?”王宗英瞪了他一眼,
陈不敢再出声,他虽然是郊区革委会第一把手的亲戚,是办公室副主任,这次想推荐自己的老友陈一海来当司机,但眼前这个女上司,是典型的湖南辣妹子,风风火火,惹不得。
刘志鹏顺利进入郊区革委会车队当一名小车司机,王宗英安排他担任一号车专职司机,志鹏在车队的工号也是NO.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