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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暴雨将歇,漫天的繁星散落,漆黑的夜幕像泼了墨的油画,点缀数点明。会馆灯火通明,在堆砌的奇花异卉中影影绰绰。
许昭意正在试晚礼裙。
透明坠地的玻璃墙内,是一间宽阔的衣帽间内。中央展示台上是琳琅满目的珠宝,里面陈列着各色私人订制和鞋包,在自然光线和悬顶灯光的交汇下,形成奇特的效果,一切都显得耀眼夺目。
许昭意礼裙刚穿了一半,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她回眸,脚尖一勾,从地面散落的衣服中抽身。
“怎么这么看着我?”她微诧地抬眸看他,只细微一动,精致的五官平添了几分风情艳色。
梁靖川眸色沉了沉,被她勾出点暗瘾来,“在想你从前。”
话不分明,但她却心领意会。
许昭意轻轻一笑,边绑系带边朝他迈过去,停在了他面前。
她一手搭上他的肩,笔挺纤细的小腿高抬,轻而易举地翻上去,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曼妙的风光尽数落入他眸底,“这样?”
腿咚。
一如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在学校琴房里的那次。视线相接的瞬间,心悸感悄然而生,像冒着虚白冷气的樱桃汽水,暧昧又甜腻。
梁靖川喉结上下一滚,漆黑的眼睛攫住她,眸底隐隐擦亮了一簇火,初初燃起,却明亮得骇人。
砰的一声——
许昭意心尖一悸,猝不及防地被他按在了落地镜上。她还维持着这种暧昧又微妙的动作,后背已然贴上冰冷的镜面,心跳得厉害。
“你干嘛?”她轻呼了声,抬手抵住他肩膀,隔开了点距离。
“昭昭,”梁靖川低下头来,将她鬓角的发丝拨到耳后,视线自上而下掠过她,嗓音沉了下来,“我当时就想试试这姿势。”
许昭意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想都不要想!”
她常年练舞蹈,玩一字马腿咚的确不费力,但不代表能在那什么的时候站着维持两个小时。他这想法可真他妈下三路,还不切实际。
“你起开梁靖川,”许昭意耳根一热,没好气地推了推他,羞赧和气恼混杂在一起,“你能不能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一倒?”
梁靖川轻轻一哂,冰凉的手指却不由分说地扯她的系带。
他低头压上了她的唇。
念头汹涌而至,但还没发生点什么,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砰砰砰——”
“夫人,沈小姐到访。”
许昭意正愁没办法脱身,推了推他的肩膀,避开了他俯身而下的吻,“别闹,让客人等不礼貌。”
“先别走,”梁靖川牢牢锁住了她的腕骨,“我有东西给你。”
他没为难她,但也没放她走。
“你又准备了什么?”许昭意诧异地抬眸,“我不是说不用乱花钱吗?你都送了我好多东西了。”
梁靖川温温淡淡地嗯了声,埋在她的肩颈间,“就买了口红。”
是H.CoutureBeauty套盒。
入目是熠熠生辉的钻石,一支睫毛膏和一支口红,金膏管外镶嵌着数千枚蓝钻和粉钻,流光溢彩。
我日。
也不知道梁靖川是不是对“别乱花钱”有误解,这套盒贵得实在离谱,近乎天价,还不如往年买珠宝买航线买古堡来得实在呢。
“其实我们都结婚了,意思一下就可以了。”许昭意低眸,指尖从钻石上抚过去,微叹道,“我又不是小孩儿,非得你拿东西哄。”
梁靖川无声地勾唇,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悬顶璀璨的灯光掠过他眉眼,他利落的额发下眼眸深邃如海,格外沉静地凝视着她。
“是我乐意讨你开心。”梁靖川偏低的嗓音沉缓,让人觉出温柔来,“生日快乐,昭昭。”
许昭意伸手搂住他,将微烫的脸颊埋进他怀里,“知道了。”
本来许昭意只想安静过生,不过架不住梁靖川有个会玩儿的弟弟,梁博一掺和,从白日焰火到观赏马赛再到晚宴舞会,硬是大张旗鼓地折腾出个花儿来。
她没有直接去宴会厅,拎起裙角朝后花园走去。
“这段时间风波不断,你竟然还有闲心情在这儿喂鱼。”许昭意走过石阶,从沈姒身后唤她,“怎么,你一点都不担心他?”
港城的事牵扯太大,燕京的形势也受到影响,风雨如晦。
“这事本来就不是我能掺和的,我担心什么?”沈姒低眉,将手中的饵料抛入池中,“人说‘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呐。再说他要是这都应付不了,也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
湖中的五颜六色的锦鲤朝饵料涌过来,甩起一捧捧泠泠的珠串。
“得了吧,”许昭意轻声嗤她,“前两天某人以为前男友雪崩失事,在机场哭得都快断气了。哀莫大于心死啊,说的是不是你?”
“你非得提这茬是吗?”沈姒微微一笑,眸色有些冷。
“谋杀犯法,姒姒。”许昭意见好就收,截断她的话头,拎着裙角返回会场,“走吧,外面热。”
进了宴会厅,一阵凛冽的冷气迎面而来,混着点酒香和香水味。
二楼的乐队在即兴演奏,首席小提琴手起调,宴会厅内的悬顶和墙壁上是繁复的壁画和浮雕,仿照了欧洲中世纪的风格,圆桌上铺陈着装饰画布,餐具内摆放着精致的菜肴。周遭穿着华服的男男女女,在推杯换盏时浅笑和交谈。
许昭意瞥见角落里一对调情的情侣,蓦地想起网上流行的一个梗,笑吟吟地朝梁靖川走去。
“老公,我突然想喝鲜芋波波椰奶茶。”她扯了扯梁靖川的袖子,顺势娇嗔道,“不要放鲜芋,也不要加椰奶,要——”
“药不能停。”梁靖川抬手拨了下许昭意的小脑袋,淡笑道。
“……”
其实她只是心血来潮撒个娇,可惜他不怎么配合。
许昭意面无表情地抬眸,拍开了他的手,“梁靖川你今天把我气死了,你就没老婆了你。”
梁靖川轻轻一哂。在渐起的舞曲中,他微微俯身,朝她伸出手来,“MayI?”
许昭意不动声色地勾唇,指尖搭上他的掌心,娇矜也优雅自持。
-
结婚第二年,有了梁与墨。
梁与墨打小就跟自己的父亲非常不对付,因为他很黏许昭意。
在不知道第几次因为“许昭意该跟谁一起睡”发生纷争后,许昭意不准梁靖川凶儿子,梁靖川就开始忽悠儿子以输赢定结果。
许昭意本来旁观得挺自在,但越想越不对劲,咝了一声,“不对啊,我同意了吗,就敢拿我当奖品?没人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吗?”
父子二人自动跳过她的抗议。
梁与墨搬出来黑白冷暖玉,他刚学的西洋棋,跃跃欲试。
“我们玩这个。”
许昭意虽然挺想替自己儿子加油鼓气,但他就是一小孩儿,再学十年棋也不见得是梁靖川对手。毕竟梁靖川在很多方面,都挺逆天。
“言言,要不然咱们换一个特别的吧?”她委婉劝道,“我觉得智力棋和井字棋就挺不错的,要不然妈妈帮你下也可以。”
梁与墨固执地摇摇头。
“你胳膊肘往外拐试试,”梁靖川舔了下牙齿,肆无忌惮地低笑了声,“今晚求我都别想睡。”
“你做个人吧梁靖川!”许昭意没来得及捂住他,咬了下后槽牙,威胁性地瞪了眼他,“当着小孩子的面,你别胡说八道。”
西洋棋这一局,摆明了欺负小朋友,梁与墨输得不出所料。
“赢了。”梁靖川懒声道。
梁与墨当然不服气,闷闷地搬来一筐飞镖,“换一个。”
“随便。”梁靖川勾唇,笑起来的模样很邪气。晦暗的光线勾勒他眉眼的线条,让人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引人深陷。
玩的其实就是一个准头,毕竟小孩子还记不住Shootout和Killer等复杂游戏规则,只知道分高者胜。
梁与墨虽然年龄小,但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几乎无师自通。
他对准标靶投掷,动作不算标准,但让人意外地扔出了九环。就差那么一点,飞镖就要切上了十环的边缘线,实在难得。
梁靖川单膝跪在地毯上,手腕松散地搭在膝盖上,他朝着标靶随手一掷,整个人懒洋洋的。
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梁与墨沉默了。
他抬头不避不让地看着自己父亲,漆黑的眼睛明亮,带着点不服气,还有一点点羡慕和崇拜,尽管他并不乐意承认。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梁靖川非常幼稚地在乐高、绘画、魔方、滑板等各个方面,对自己儿子进行“降维打击”,在验证“你爹还是你爹”的同时,把儿子跟自己抢人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
“又赢了。”梁靖川挑了下眉,并不怎么意外,格外好脾性地睨了眼儿子,“还来吗,儿子?”
“输了就输了。”梁与墨稚气的声音有些生硬,闷闷地回房间。
“你幼不幼稚啊梁靖川?竟然欺负小孩儿。”许昭意实在看不下去,抬手戳了戳他,一言难尽道,“他还小,你让他跟你比,是不是有点不讲理?”
梁靖川懒声道,“我要是不讲理,给他报个寄宿学校更省事。”
许昭意咝地倒吸了口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是你儿子。”
“慈母多败儿。”梁靖川掀了掀眼皮,不温不凉地说了句,“他就是太闲了,才每天打扰你。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练剑术绘画小提琴。跟我一比,太废物了。”
“他才这么一点儿,学那么多东西干嘛?”许昭意无奈地推了推他的肩,好笑地嗔怪道,“而且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梁靖川迈向她时俯身而下,二话不说地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卧室走去。他沉沉地嗤一声,“谁让他跟我抢女人?”
许昭意条件反射地勾住他的脖颈,一言难尽地推他,“幼稚。”
-
仗着年龄小,梁与墨有事没事就跟父亲对着干;稍大一点,他倒是疏冷沉静起来,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大约儿子对自己父亲都会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崇拜和畏惧,都会开始期待得到父亲的赞赏。
梁与墨也不例外。
他很聪明,学东西快又格外有耐性,仿佛开了挂,不负众望地碾压同龄人,就没让父母费过心。
不过到底是小孩子,他一直执着地暗搓搓地跑到父亲面前讨赏。
“言言小时候多可爱啊,他现在都不缠着我了。”许昭意开始怀念自己的小尾巴,微叹了口气委屈道,“我养崽的乐趣没了。”
梁靖川轻哂,淡声道,“你有我就行了,别整天想东想西。”
许昭意没什么情绪地抬眸,果断反唇相讥,“你应该反思一下自个儿,哪有人跟自己儿子吃醋?”
梁靖川没搭腔,抬手揉乱了她的长发,沉沉地低笑了声。
郊外春意初现,桃枝的幽香浅淡又特别,叠翠的远山绵延不绝,高耸入云的山峰隐在虚无缥缈的雾气里,近处不知名的花丛中,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起伏,稍稍停歇。
梁与白正拿着捕蝶网扑蝴蝶,没跑两步就栽进了草丛里。
梁与墨在旁边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有点嫌弃,“笨蛋。”
“哥哥,哥哥,”梁与白从地上爬起来,捏住了梁与墨的尾指,轻轻摇了摇,甜软的声音含糊不清,“哥哥陪小稚一起玩儿。”
梁与墨沉默地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也没甩开她,“好。”
“言言,小稚,”许昭意坐在草地上,朝不远处的兄妹招招手,“过来我给你们讲故事。”
说起来,许昭意总觉得梁靖川更喜欢女儿一点,虽然并不明显。
梁与白比梁与墨小两岁,是一个天生会撒娇的小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格,她出乎意料的恬静乖巧。不过她软糯糯的声音和漂亮的长相,的确很招人喜欢。
许昭意故事讲到最后,按照国际惯例问了一句,“听完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想吗?”
梁与墨其实觉得这故事无聊又幼稚,但他不敢说。
因为他母亲有时候更幼稚。明明是个声名斐然的科学家,但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需要他父亲哄,他要是说一句实话,搞不好还要挨父亲训。所以他规规矩矩地听完,很给面子地给出了标准答案。
“我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英雄,舍己为人,无私奉献。”
梁与白似懂非懂地听完,举了举小手,“我要跟哥哥一样。”
“不,”梁靖川眼皮都没掀一下,敲了几行字,淡声道,“小稚不用当英雄,你可以躲到哥哥身后去,对欺负你的人说这是你哥,这样就不用担心挨打了。”
“梁靖川,你快闭嘴吧。”许昭意瞪了眼他,心情一言难尽。
“……”
梁与墨觉得自己小小年纪为这个家庭的幸福和美牺牲了太多。
破案了。
他父亲就是个中国驰名双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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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许昭意一直以为梁靖川有变成女儿奴的潜质。
梁与白在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年,顺风顺水到许昭意怕自己儿子不平衡。但梁靖川溺爱女儿的状态,只持续到小稚六岁。
小稚六岁生日一过,梁靖川对自己儿子和女儿的态度基本没什么差别了,威严沉冷得让人生怯。
一视同仁。
——这个词突然按在梁靖川身上,实在是太反常了。
某天许昭意想起来,随口问了一句,“本来我还怕你偏心女儿,想提醒你注意点儿,你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转变得那么快?”
“我也以为会是。”梁靖川微妙地弯了下唇角,揽过许昭意的腰身,“谁让她跟你长得不一样。”
“那不是很正常吗?”许昭意稍稍怔住,没跟上他跳脱的思维,“一模一样很少见的。再说她这么小,现在也看不出来什么。”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可她跟你小时候,长得也不一样。”
许昭意茫然地“啊”了声,还是不理解,“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梁靖川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挫败又无可奈何,“我是看了你小时候照片,才觉得养女儿好玩的。”
他生硬的语气显得格外较真。
许昭意眨了下眼,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过他,“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啊哥?所谓‘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电视剧设定好吗?”
她有点想笑,“你这人,欸,本来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小孩子。”
“那是因为喜欢你。”梁靖川淡声道,“我没那么喜欢小孩。”
所谓对其他人和事的热爱,其实是爱屋及乌,她才是他的特例和首选,是无可替代的偏爱。
许昭意心尖一悸,纤长弯翘的睫毛无声地扑簌了下。
“尼采曾经说过,天才的哲学和美丽的女人一样,决不会委身于精神孱弱的男人。”她往他怀里埋了埋,唇角的弧度也似有若无往上翘,“所以我也喜欢你。”
大概以往每一次的较量,都是她心动的伊始和爱意的滋长。
梁靖川低低地轻哂了声,“我怎么觉得你在夸自己?”
“那你呢?”许昭意反问。
梁靖川微妙地弯了下唇角,懒洋洋地抬了抬下颌,示意许昭意去看女儿手里捧着的那本童话故事。
是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
他牢牢地拥住她,低沉的嗓音压下来,勾得她耳尖发麻,“你知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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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帽子曾问爱丽丝,“你为什么喜欢我?”
爱丽丝的回答很荒诞,“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其实没有答案。
喜欢的理由能分出许多种,但我爱你,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理由。
在我平生过往中,独你是那一抹惊春风灼桃李的艳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