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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宗刚死在白河岭的时候,他与大兴左卫五千多条冤魂结成了煞气冲天,地府无数鬼差前来引魂都不得接近。
他们若是恶鬼厉鬼,地府自有强行镇压他们的办法,可他们生前个个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铁骨铮铮的将士变成鬼,也受地府优待。
最终,地府派来了一位唇红齿白的俊面判官。
俊面判官站在白河岭的山巅,对着峡谷内浓墨般涌动的数千条冤魂温润一笑:“四弟,二哥来见你,你也不见吗?”
仿佛有风吹过,翻滚呼啸的冤魂蓦地一静,许久之后,从中走出一道血红身影。
纵使早已看淡生死,陈衍宗还是心口一疼,飞至血红身影面前,伸手将其抱住。
“人死不能复生,四弟随我走吧。”
“恶有恶报,戚瑾自有无边炼狱等着他。”
“你盘旋此地,也见不到长公主,随我去地府,将来若有造化,或许还能一见。”
陈衍宗连劝三日,陈敬宗那道几乎丧失理智的魂魄终于随他去了地府,同时也带了大兴左卫的将士们同往。
似他们这等英魂,只要自己愿意,可以随时转世投胎。
大兴左卫的将士们都选择了这条路,陈敬宗执念太深,他选择像二哥一样考取地府官职。
陈敬宗先用一年听地藏王菩萨讲经,终于褪去一身戾气。
陈敬宗再用一年熟读地府书籍,考成了一个小小的鬼差。
鬼差负责去人间引魂,因为陈敬宗总是玩忽职守想去京城,被记了几次过,在陈衍宗的再三劝说下,陈敬宗终于按捺住那份凡心,兢兢业业地当差,终于在入地府的第三年,凭借一身好本事升为鬼将。
官大了,陈敬宗也有了一些特权,譬如,他现在每个月都有一次回阳间探望亲友的权力。
这权力也伴随着多重限制,譬如一次只能探望一人,探望的时候,不可现身惊扰凡人,亦不可对该人的生活有任何干涉。
“四弟想先去见谁?”
陈敬宗出发之前,陈衍宗来送他,笑着问。
陈敬宗一身黑衣,脸色是地府人员常见的苍白,放在他身上,更添了几分阴冷煞气。
陈衍宗拍拍弟弟的肩膀,再次提醒他此次探视的种种戒条。
陈敬宗:“知道。”
兄弟道完别,陈敬宗身上暗芒一闪,人便从陈衍宗面前消失了。
陈敬宗此次要见的是华阳,一日时间从子时开始算起,到次日子时结束。
长公主府,华阳还在沉睡。
陈敬宗坐在床边,视线依次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装饰,长公主依然养尊处优,悬挂的纱幔都是她最爱的蜀锦。
最后,陈敬宗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他伸出手,却因为没有现身,修长的手只是穿透她的脸。
陈敬宗发出一声自嘲的笑。
见不到人时,想着能见到就知足了,可真正见到了,又开始生出其他贪念,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想狠狠地要她。
陈敬宗可以任性,大不了触犯一次戒条再被惩罚一段时间。
陈敬宗不怕受罚,却怕突然现身将她吓出好歹来,母亲或许不会怕儿子的鬼魂,做妻子的能不怕吗,尤其是她这种根本没怎么把驸马放在心上的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陈敬宗不想吓她。
天亮了,长公主懒洋洋地起了床,二十四岁的长公主,比十七八岁时更美更艳了,也更容易激起陈敬宗的欲。
一边是她吓得花容失色他却酣畅淋漓,一边是他镣铐加身受鬼刑鞭笞。
陈敬宗一次次动摇,一次次又被她诱惑。
活着时不想欺负她,为何做了鬼还是狠不下心?
长公主收到了安乐大长公主的请帖,长公主出门了。
陈敬宗跟着华阳来了大长公主府,他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渐渐对着那两个摔跤的壮汉侍卫露出痴迷的目光!
她狡猾地用团扇挡住脸,可陈敬宗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脸居然都泛起了绯色,她的呼吸也暗示着她动了春心!
陈敬宗忍了半晚忍了上午的两个时辰,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若非她身边有人,陈敬宗现在就能现身,就敢把她压在这罗汉床上,就敢让她切身领教一个地府鬼将的侍寝之功!
她居然还敢看!
就在陈敬宗要生生被她气活过来的时候,身上的鬼将腰牌突然光芒一闪,是金光。
金光意味着周围有大功德之人去世了,要被接引至地府。
这样的大功德之人,普通鬼差无法承受其一身的金光,至少也需要一名鬼将。
陈敬宗就是此时此刻离对方最近的鬼将。
陈敬宗兀自瞪着眼前的长公主,心不在焉地摸了一把腰牌,这一摸,死去的大功德之人的身份讯息便涌入了他的脑海。
如一桶凉水当头泼下,陈敬宗最后看眼华阳,转身离开。
他回到了熟悉的陈府,来到春和堂,就见老头子的魂魄颓然地坐在床边,正试图安慰伏在他身上痛哭的母亲。
陈敬宗沉默地看着这一圈亲人。
许久之后,陈廷鉴终于发现了一身黑衣的自家老四。
老头含泪的眼中爆发出一道精光。
陈敬宗冷笑:“堂堂首辅,竟是死于这种病,您老可真是能耐。”
陈廷鉴:……
他沉下脸来:“你来做什么?”
陈敬宗将自己的腰佩丢过去:“放心,纯粹是为了公务,绝不是特意来接你。”
陈廷鉴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想着儿子做了鬼都能当上鬼将,眼底悄然掠过欣慰。
陈敬宗:“走吧,您这一死动静不小,地府那边都在等着了,不好耽误。”
陈廷鉴再次看向妻子与儿孙们。
陈敬宗:“再给您一刻钟。”
给老头子,也给他。
一刻钟后,两人离去。
地府,本朝几代皇帝的魂魄都来了,从太./祖、成祖,到世宗、先帝。
陈敬宗早就知道这些皇帝都在地府有府邸,有的气派奢华如人间宫殿,有的因为罪比功大,只得了一间茅草屋。
陈廷鉴看到这一群皇帝,立即把儿子抛到脑后,忙着去跪拜了。
结果,陈廷鉴分到的宅子竟然比几个皇帝的都大!
先帝:……
活着时两家结亲是陈廷鉴高攀他,死了之后,看这宅子大小,分明是他高攀了陈家啊!
.
自打老头子死后,陈敬宗就没去凡间探望了,因为猜到无论自家人还是华阳,肯定都在为老头子伤心。
结果没过多久,大哥、母亲也都来了地府,被老头子心情复杂地接去了他的大宅子。
“老大怎么回事?”陈廷鉴问。
陈伯宗一身戾气,连老头子也不想搭理。
陈衍宗看看四弟,对父亲解释道:“冤死之人都如此,四弟刚来时戾气比大哥还重,听听经就好了。”
说完,他先带大哥去听经了。
孙氏将老头子臭骂一顿,怪他教出了个恩将仇报的好皇帝,先帝正好要过来了解情况,在院子外就听到了孙氏的大嗓门,得知自家儿子做了什么好事,先帝也不好意思进来了,灰溜溜离去。
陈敬宗又下凡去了,这次他本想去会会元祐帝,奈何帝王身边有国运护体,陈敬宗无法接近元祐帝,他只好又去了华阳身边。
这一去,陈敬宗就见到了一个病恹恹的长公主,大雪天里送三哥他们出城,夜深人静一个人悄悄地掉眼泪。
陈敬宗看得心烦意乱。
待到正月,陈敬宗还没下凡,戚瑾先来了。
陈敬宗直接将戚瑾绑去了十八层地狱,叫来大哥,兄弟俩轮流对戚瑾动刑。
为了戚瑾,陈敬宗也不去探望谁了,除了当差就是打戚瑾,因为魂魄已经不会再死,却又能一遍一遍地承受惩罚之苦,陈敬宗今天会剥了戚瑾的皮,第二天再抽一次骨。短短两个月下来,陈敬宗身上的戾气又重了一层,陈衍宗担心弟弟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又拉着陈敬宗去地藏王菩萨那里听经。
这日听经回来,他府里的一个小鬼兴冲冲跑过来,塞给陈敬宗一个箱子:“将军,有人给你烧银票!”
陈敬宗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是一叠厚厚的冥币,冥币上面是封信。
陈敬宗心中一动,抱着箱子消失了。
他回了自己的府邸。
信是华阳写的,他死了三年多,这还是华阳第一次给他烧信,冥币倒是早就烧了一摞又一摞。
陈敬宗捏着信封,设想过各种可能,终于撕开了封口。
信上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陈敬宗,若有来世,我还想嫁你。
陈敬宗怔了半晌。
她还想嫁他?
那又何必等什么来世!
.
可能是白日去了一趟陈家的墓地,这晚华阳又失眠了。
不光是想陈敬宗,也想公爹婆母,想陈伯宗,想他们活着时与她相处的一幕幕。
辗转反侧,华阳叹了口气,这样难眠的夜晚也真是煎熬。
她起床去倒水,捧着茶碗走到窗边,天边一轮残月,月凉如水。
站了一会儿,华阳准备睡了,将茶碗放回桌子上,却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如今我在地府当差,若你不怕,我可以现身与你相见,陈敬宗。
华阳全身一僵,随即环视左右。
周围一片静寂,华阳无法掩饰自己的紧张,却说不清有几分是害怕,有几分是喜。
她再次看向纸条。
纸条的位置没有变过,上面的字竟然换了内容:我现在的样子,与生前没有太大区别,不必多想。
华阳蓦地湿了眼眶,所以,真的还可以再见吗?
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华阳扶着椅背慢慢坐下,她看着那张纸条,试探着问:“这三年你一直在地府当差?为何现在才与我联系?”
纸条上的墨水消失,片刻后汇聚成新字:今年才升了官,才能每个月还阳一次,过来见你,是因为收到了你的信。
华阳:……
他竟然真的收到了那封信。
早知如此,她可能不会那么写。
华阳别开脸,却难掩那一抹越来越明显的红晕。
耳边多了一道低沉的声音:“长公主莫非是后悔了?”
清清楚楚的话语,带着几分揶揄与撩拨,比纸条上的字还直击人心。
华阳难以控制地轻颤起来。
耳畔传来男人明显的呼吸,一双手也握住她的肩膀,强势地将她转了过去。
华阳什么都看不见,偏偏越是如此,越让她悸动。
陈敬宗从来都不是一个文雅的人,每次与她在一起,他都最想做一件事。
长公主若害怕,若抗拒,他马上就会松手,但她只是闭着眼睛,只是红透了脸。
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了三年的漫漫长夜,所以渴望他的陪伴,还是写了那么一封信被他撞破,再也摆不出她长公主的威仪?
陈敬宗不知道,也不想浪费心思再猜,连地府的清规戒律都被他抛到脑后。
他现出身形,捧起她发烫的脸。
清清凉凉的吻落在唇上,华阳悄悄睁开眼睛,竟真的看到了他,俊美一如生前。
“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趁自己还有一丝理智,陈敬宗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最后给她机会。
华阳不语,只闭上眼睛,只抱紧他的肩膀。
陈敬宗便抱她去了床上。
做了鬼将的驸马依然不懂怜香惜玉,变的是华阳,她珍惜这次重逢的机会,她愿意包容他的所有粗鲁与迫切。
明明他全身都是冷的,却让她一次次汗湿了鬓发。
“你说,你欠了我多少。”
尽管长公主无比顺从,陈敬宗还是忍不住跟她算旧账,狠狠地算账。
手腕被扣的长公主呜咽着,难受又痛快着。
欠了他吗?
那就来报复吧,报复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他肯来,只要他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