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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坐下,李元宝眉头顿时就是一紧,这间半丈来长的号舍只有块木板和椅子,有这些占了地方,就连转身都有点拘束。
并且屋顶露出几个小窟窿,四周风一吹,点点雨滴就飘落进来,竟然是想勉强补补都不行。
“这天气,还偏偏遇到这种号舍!”
李元宝心中猛的一沉。
好在县试有一天时间,倒是时间宽裕,这时有学吏大声唱过考场相关事宜,无外乎不准作弊,不得喧哗之类。
他进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发卷应当还要一会儿,想了想,李元宝把衣服脱下,先是擦干净木板上的水渍,但没再穿起来,而是把衣服挂在木板上头的屋檐上,又用瓦片压了。
免得接着下雨水滴滴下来,这才把笔墨拿出来摆放好,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刻,直到前后左右依次坐满了人,学吏这才开始发放纸张,接着就听一声锣响,这就是代表着考试现在正式开始。
拿起学吏分发的试题,看了几眼,本来县试应该是三卷试题,一般来说,很少会去更改,但这时候显然情况特殊,只考了一卷。
君子以仁存心,仁者爱人。
这是说君子时刻充满慈爱之心,满怀仁爱之意,泽被世人。
而现在试题的这句话就是要解读它的经义,写下自己见解,而见解中要包含自己对于治国安邦的道理。
李元宝眉毛一挑,这出自一篇圣贤之作,原文是:
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原来是以仁为题,难倒是不难,但想出彩就难了,毕竟前人多有解,若是按部就班中规中矩只能是拾人牙慧,中不了的。”
李元宝暗暗想道,自古无论家国天下,无不以仁为本,以仁为根,所以只要稍有才能都会对此作注作解,看似极为简单,实则极难,这题即便是给举人们考进士也是够的。
仔细考虑了下,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李元宝目光一定,大笔一挥,便在草稿上写道。
“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谦,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这见解与常人不同,意思是说,真正的大道只能靠自己感悟而说不清楚,真正了不起的辩士话语并不多,真正的有大爱的人看上去不像有爱心,真正廉洁的人并不标榜自己的廉洁,真正勇敢的人反而看上去胆怯,不轻易挑逗冒犯别人。
他今日看那将军颇为儒雅,不像是军中莽汉样子,估计今日阅卷可能那将军也会参与其中,因此也不避讳,直接将心中想法一一阐述,一篇锦绣文章自然一蹴而就。
甩甩手,李元宝放下笔,大概才一个时辰,还远不到中午,他就已经写完,而此时其他学子尚且抓耳挠腮,苦思冥想。
仔细检查一遍,见没有错别字,这才拿过卷子,小心抄在卷子上。
又过了小半时辰,李元宝又重新检查一遍,除了字稍微差点,其他都很满意。
倒不是他不练字,而是练字的机会太少,寻常时候在家只能拿着毛笔写在木板上练习,真正能够用墨的在纸上写字的只有抄书。
而木板与纸张的区别与手感、笔墨的延展性都有不同,以至于现今写出来的字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纸上的墨迹才干,待有学吏经过,李元宝当即交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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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舍旁的一间房内,红烛成排,三张大桌成品字排列,那将军坐在上首,学政官与县令则分列两边,一角还站着脸色煞白、病恹恹的吴师爷。
这次的县试人数不多,毕竟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争,且童生又筛选掉不少没什么本事又没什么背景的读书人,所以总共也才近两百人左右,这还是现今童生身份不难取得的情况下。
但也由于各种情况,往常都需要糊名抄录一份,免得有舞弊情况,这时也都一切从简。
房间内十分安静,那将军捧着本书静静看着,旁边跟着站着四个精气神饱满的亲兵,虎狼之气扑面而来。
“报,将军,第一份试卷已经交了,请各位大人审阅!”
学吏走到门口,把卷交给门口的兵士,接着由兵士送上。
这将军看着随意摆摆手,兵士立即转身把卷子送到学政官手中。
学政官是二甲进士出身,才学很是不错,因此寻常的卷子不太看得上眼,更何况是这蒲州并不是什么文风鼎盛之地,若不是出个柳尚书,派个三甲进士也就是了。
当下漫不经心拿起卷子,只看一眼,不由眼前就是一亮,此卷别出一格,立意解题竟然相当精干,但后面行文字里行间火候稍有些不足,字体也稍微欠缺,可以看出还有些稚嫩。
但绝对不算中规中矩,因为处处让人看出基本功底十分扎实,意见更没有大多“死读书”学子的酸腐之气,颇有可取之处。
是以继续向下看去,只是越看越是脸色铁青,眉头紧皱。
半晌才放下,黯然道。
“锐气太重,杀气腾腾,虽仁为主,却以行杀止,处处可见锋芒,明明才华不凡,想法这般激进,实在可惜了,不能取。”
“是那交上来的第一张卷子吗?给我看看。”
蒲州教谕刚去巡视考棚,这时从外面走到门口,把雨伞甩了甩,才放在门边上道。
这教谕位居九品,不是什么大官,但却是负责本地所有童生与私塾的人,对于读书人来说权力不小。
接过卷子,教谕也是眼前一亮,随即看下去,只看到一半,忽然拧着眉,痛心疾首道:“明明才高八斗,怎会写出这等东西,完全是辱没圣贤,不能入眼!”
说着,一把把卷子扔到地上。
“拿来我看看,什么文章竟然让两位大人如此怅然若失,痛心疾首。”
为首将军放下手里的书,沉声道。
自有亲兵将李元宝的卷子捡起来,送上去。
将军接过卷子,扫了几眼,就觉字体虽然算不上多好,但好似钢精铁骨,自有一副傲气。顿时来了兴趣,认真看下去。
这篇文章是上次在柳家私塾中考校为原型,综合了近期李元宝自身感悟,又消减了一些大逆不道与激进之言所结合而成,只是提出了一些关联因素,并不像原来那般偏向细致。
但饶是如此,李元宝虽然目前还没有修为,但那股子精气神却浸入字中,与他形成共鸣。
感受着这股如朝阳般破除黑夜的精气神,这将军斜瞥了他们一眼,心中冷笑一声。
“这等大才也能罢落,实在是‘书生误国’,若是能为我柱国将军府所用,离大事又近一步矣。”
当即继续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里面笔锋条条,整篇文章高屋建瓴,乃是为上行事之道,放在他们这些文官手上自然不少都是与主流不符。
但放在他手上近乎圣贤天经,处处积弊之法说到心里。
良久,这位将军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捧着这张卷子,肃然道:“没想到这等小地方,出了个柳公,竟然还能够出个这等大才,后面卷子虽还未交卷,但我认为此子当为第一。”
因为没有糊名,这将军说着转头对亲兵吩咐道:“此子名叫李元宝,你们速速去找到这人,请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