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乱

多木木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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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玉燕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街上没什么声音, 桌上的小闹钟已经指向八点钟了,但窗帘还没有拉开, 屋里昏昏暗暗的, 空气也很沉闷。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好几口气, 听到客厅的动静才起来换衣服。

    她开门出去, 看到张妈在做事, 施无为站在阳台前, 正在往下看。她赶紧过去也想看, 可他一看到她过来, 赶紧把落地窗关上了。

    杨玉燕:“让我看一眼啊, 我不说话的。”

    施无为摇摇头, “你要是看了,张妈该骂我了。”

    他来了这么长时间就发现了,在张妈的心目中, 祝家母女三人都是娇小姐, 风不能吹雨不能淋,声音大一点就会吓着,手上最好只端茶杯拿手包, 一丁点重物都不该提。

    张妈不但自己这么想, 还“强迫”让周围的人都要这么想,都要照办。

    所以他在祝家母女没起来时可以开窗看一看,通通风,但祝家母女起来了就要赶紧关上, 免得吓着她们,要是吓着她们了,那肯定不是她们的错,是别人的错。

    哪怕他觉得祝家母女三人胆子都够大,可这不妨碍张妈把她们当娇花软玉看待。

    施无为推着杨二小姐远离阳台,看张妈在厨房,他小声告诉她:“还好,街上现在没有人被抓,我也没看到宪兵队。”

    杨玉燕松了口气。

    两天前,街上的宪兵队突然发了疯,满大街抓人。他们专抓看起来像学生的和年轻男人。

    街上一下子就乱套了。

    幸好当时祝家人全都在家,连张妈都没出去。祝家楼大门也是关着的,这才没出事。

    因为当时借着这股乱相,冒出来许多打家劫舍的,趁乱就往人家里闯,抢东西抢钱,也有抢人杀-人的。

    这些地痞流氓真是聪明死了,什么时候能发财,他们是真知道啊!

    这种时候也不是好心的时候,当时施无为也在,他和马天保还有当时留在楼里的两个男人抬来柜子桌子,把大门堵死了,临街的窗户都从里面堵上了。

    幸好他们当时堵住了,因为当天晚上就有一伙人来撬门了。跟明抢差不多,先疯狂砸门,威胁里面的人快开门,把钱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他们只为求财,不伤人害命,要是里面的人不从,等他们进去就把人全杀-光!

    一屋子人吓得瑟瑟发抖,施无为最厉害,临时绑出一副弓箭,他跟马天保都在学校学过射箭,爬到五楼从窗户里往外射,冲着人群抛射的前提下还真射中了,但弓的力量不够,那箭是靠高度扎进去的,重力加速度的作用。

    那一伙人最终没能砸开门,只好走了。

    苏纯钧没在家,等他早上打电话回来,听杨玉燕一说,吓出一身冷汗,马上跑回来,还带回来了两个宪兵让他们守门。

    两个穿黄衣的宪队在祝家门口守了两天,吓退了方圆所有的宵小恶霸。

    虽然宪兵只是白天来,晚上人家照样还回家去,就算这样也有用。

    就是祝家的名声就变难听了。

    但此时此刻,好名声也没有命要紧。

    两天过去,街上哪怕是白天也是空无一人,电车已经不开了,往常爱骑自行车的人现在也不见了,只有穷苦的百姓还要讨生活,因为男人上街会被抓,现在街上行色匆匆,为家人采买物资的多是女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像草丛里的兔子,机敏而惊慌。

    当然,现在晚上往窗户扔石头的人更多了,包着石头的报纸也跟着来了,上面大部分都是在骂政府残害进步青年,但也有一小部分号召大家不要冲突,不要上街,要好好的留在家里保重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杨玉蝉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哭,早上起来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不到两天就肿成了一条细缝,幸好家里有清火明目的药膏,张妈剪了给她贴在太阳穴。

    施无为是代教授交待他留在祝家的,这两天突然紧张起来,他也就没有回学校。

    他是一直想回去的,因为他不放心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们。

    可他也不能扔下祝家不管。

    苏纯钧在外面,现在没办法回来,但他能带回第一手消息。

    他昨天回来就对他们说,市长没有答应日本人的要求。

    “日本人想把他们的士兵派到街上来,市长这才答应宪兵队抓人。”他皱眉说,深深的叹了口气。

    日本人咄咄逼人,市长手里除了之前扩了军的宪兵队之外,一支能打的军队都没有,全是乌合之众。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拖延,想看一看会不会有好一点的变化。

    说白了就是听天由命。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听天由命,也没有别的招了。

    苏纯钧跟宪兵队一直有关系,他现在才能调动宪兵队来保护祝家。

    而施无为和马天保就天天守着大门,两人轮班守门,还把另外两家的男人都叫上,避免他们暗中做坏事。

    还有一家租户的男人在发生骚-动时正好在外面,到现在都没有音信,不知是死是活,是被抓了还是逃了,不管家里人了。

    那一家的女人就天天抱着女儿和儿子哭,生生把自己哭病了。

    祝家之前屯了粮食,倒是不怕几天没米吃。

    可其他租户可没这个远见,就算当时他们想过在多存一点米粮,手里也不知有没有钱。

    祝颜舒本来瞧他们可怜,想送他们一点米。

    被张妈和杨玉燕劝住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次会乱上多久,张妈当时买的粮食可没有计算要带一幢楼的人吃,她当时连施无为都没算上,只准备了祝家一家和苏纯钧的份。

    现在倒好,已经加上了施无为和马天保一家三口了,要是再施舍给别人,那买的粮就根本吃不了几天了。

    于是祝颜舒去给那家病了的送了几块钱就罢了。

    剩下的,各扫门前雪吧。

    不一会儿,杨玉蝉和祝颜舒都起来了。一家人沉默的吃了一顿早饭后,张妈就赶施无为去睡觉。

    她说:“我去给马天保送饭,你去睡吧。”

    施无为说:“我顺手给他带下去,您就不用跑了。”

    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个几菜几碗,张妈就是蒸馒头,就咸菜。施无为就提着馒头,端着一碗咸菜下去了,这是给马家三口一天的粮食。

    他来到一楼,马天保守了一夜,人已经有些呆怔了,全靠精神撑着。

    施无为把吃的给他,说:“我来守白天,你吃过就去睡吧。”

    马天保点点头,把馒头掰开夹上咸菜,就着热茶,一口气吃了五个才停下来,长出一口气,对施无为说:“这两天不用出去工作,我好像还胖了点。”

    他苦中作乐的掐着肚子上的一层皮说。

    施无为笑了笑,说:“快了,快没事了。”

    马天保叹气:“希望如此吧。”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有一辆汽车在楼前停下了。

    马天保和施无为都马上站起来。

    施无为说:“是苏纯钧吧!”

    昨天苏纯钧就是这个时间回来的。

    这时门敲响了,门外,苏纯钧说:“无为,是我。”

    马天保和施无为就呼哧呼哧的把大门前顶着的柜子挪开,把门打开一半。

    外面果然是苏纯钧,他身后是一辆黑色的美国汽车,两个宪兵就站在门外站岗。

    还是宪兵送他回来的。

    苏纯钧的神情变了,变得冰冷而僵硬,他的目光尖锐刺人,像冰做的刀,让人一见就发寒。

    他看到施无为和马天保就挤出个笑,连这个笑容都有点僵硬了。

    他走进来,马天保把门重新关上,施无为说:“你现在派头越来越大了。”

    苏纯钧知道他是想开玩笑缓和气氛,他也配合的笑了笑,闻到了馒头味和咸菜香,他说:“啊,我要饿死了。”

    施无为说:“快上去,张妈给你留了饭。”

    苏纯钧上楼了。

    施无为有心上去听一听他会说什么,可现在该他守门了,就没动,还是对马天保说:“你回去睡吧。”

    马天保摇摇头,推他:“你上去听一听消息,我再守一会儿。我还等你回头告诉我呢。”

    施无为一想也确实是如此,就没推辞,说了声“谢了”就赶紧也跑上去了。

    他推开祝家的门,径直进屋,看到祝家母女三个和苏纯钧都在餐厅。

    餐桌上的菜是重新上的。

    苏纯钧面前是一大碗的菜馄饨。

    现在没鲜菜,用的是咸菜,也是非常好吃的。

    杨玉燕坐在苏纯钧身边,充满温情的目光看着他,“好吃吗?张妈昨天晚上就调了馅,今天早上包的。”

    苏纯钧咽下去,笑着说:“好吃,我在那里什么都没吃,一晚上尽抽二手烟了。”

    施无为惊讶的发现苏纯钧的表情不再僵硬了,他好像在回到祝家以后才想起来怎么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笑。

    杨玉燕:“这么辛苦啊?他们工作一晚上不吃夜宵啊?”

    苏纯钧冷嘲热讽:“市长连燕窝汤都喝不下了,我们哪有心情吃饭啊,都去争当孝子贤孙了。”

    他这个小虾米当然更不会有东西吃了。市长家的下人眼光高,看人下菜,不会记得给他留碗热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