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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火是从一袋生石膏里起来的。
这次用的药方,为了发挥清热泻毒的功效,加大了生石膏的用量。所以运来的物资里,有两车都是生石膏。
澧县大雪连日不停,生石膏遇水放热。药童们搬运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了雪地里。还没反应过来,那麻袋里的石膏就滋滋的冒热气,转眼就烧了起来。
先前张伯道把晒药场临时改成收容所,在上面搭了茅草棚。风吹的那火星到处乱飘,点燃了晒药场上的茅草棚。才引起这一场滔天大火。
梁有涓和吕鸣一前一后的到了县医署。千夫营的马队疾驰勒马,马蹄扬得半人高。一副要毁天灭地的气势。
当两人得知,这雪天熊火势因为从随州调配来的一袋生石膏,两人面面相觑,场面尴尬的令人窒息。
尤其是刚刚才向吕鸣发作一通的梁有涓,良久不再言语,眼角不住的跳。
县医署门口围着巡防营调来的士兵,他们很快的动作起来,借着从县城各火龙分置点取来棚索、火钩和云梯,开始全面灭火。
毕竟是雪天,火应该很快就能灭掉。
侍官找来两把椅子,在一处石屋门口布置好席座,梁有涓和吕鸣左右席座。大雪已转小,侍官仍然乖觉的撑好桐油伞,无声的站在两位帝国官僚的身边。
郭旭正带着人在县医署内全力抢救屋子。他发现从随州运来的人参少了近二百斤,甘草倒是多了近三百斤。所有的药材都装在同一颜色的麻袋里,不知道是调配搞混了还是故意缺斤少两。
“报!”城东一辆疾驰高马,一路踏奔而来,距梁有涓五十步处勒马而下,两步作揖,就跪在梁有涓面前。
“说。”梁有涓道。
“大人!城南调配的棺椁不知怎么也失了火,明明扑灭了扔在城外,却又复燃。城外的田亩已经烧着了!”
“妈了个巴子!没玩没了了!”吕鸣惯性的朝着来报的士兵踹了一心窝脚。
吕鸣性格嚣张且狠厉。常年的牢狱差事让他性格暴躁易怒,且喜欢采取极端手段。
他抽起身旁侍卫的长刀,毫不犹豫的挥手砍了下去。刀光闪烁间,那士兵抬起格挡的手就被砍落两根手指。
砍断的手指落入雪地,还在抽搐。
四周的士兵见状都不知不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梁有涓闭着眼睛,只管让吕鸣发作。
城内县医署因生石膏自燃失火,有人亲眼所见,是为事实。火苗四散,烧至城南,也牵强可解。但城外棺椁复燃,倒是有些蹊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事之秋,他必须保持冷静。
梁有涓侧身交代,让人赶紧去城外灭火。势必不能让火势烧出澧县。
这一次他没有再威胁下属,如果不成,提头来见。
因为他隐隐感觉到,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几个士兵领命称是,随即带着一队人马调转方向,往城南走去。
蓦得,他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站住!”他厉声叫住即将出发的那队人马。
“最后一排最左边的,你,转过来。”他眯缝着眼睛,沉声说到。
那人脚步僵了一下,没有转身。
“转过来。”梁有涓坚持道。
一旁的吕鸣耷拉着眼皮斜眼看着他。
那人紧张的转过来。是一张极普通不过的脸,面色皴红,是冰天雪地里四处奔波的痕迹。
梁有涓失望的表情跃然纸上。
“呵,梁大人好雅兴。这个时候还顾得上念旧人。怎么?要不要再开个宴,好让你们叙叙旧?”刚刚还杀人如麻的吕鸣,一时又换上嚣张调笑的表情,这样一个嘲笑梁有涓,让他不痛快的机会,自己怎么会放过呢。
梁有涓没有搭茬。他分明看到那人。怎么会不见呢。
火势紧急,那带兵的头领示意大人能不能让他们先走?
“走吧。”梁有涓摆摆手。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刚刚叫住的那人旁边,正是他在随州都督府见过的仆人,那个他亲手把赵斌化的东西交给了崔頣的人。
两刻左右,火势渐渐灭了,城外的田亩烧得多一些,也渐渐熄灭了。
雪火交融,化成了水。
城中的一切都湿漉漉的,像是被天泽冲洗了一遍,万物俱现。
之前被深雪埋藏的一切,都显露了出来。
城中各处,士兵们在清点物资、人员,拿着竹帚扫清灰烬。
梁有涓和吕鸣在石屋前枯坐了一个时辰之久。见火势渐熄,二人也动弹起身,准备回巡防营。
那扫灰的士兵正在清理一袋未燃尽的甘草。甘草正湿,几下便散开,一个浸湿了的火折子,被扫了出来,顺着力滚了好几圈,在吕鸣脚下停下。
见状,吕鸣下意识的抬头看了梁有涓一眼。不料,梁有涓也正看着他。
半月之久,两人一直互相斗法,此下才第一次达成了一致。
两人交换眼色,心下暗叫不好:有人要他们的命。雕禽画兽的官服,在雪色中反射出凶猛的光。
“全城戒严!谁放出一个出城的人,我杀他全家!”吕鸣放出狂言,四下无人敢出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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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
随州的物资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城里进。
守门的士兵人手增加了,来往车辆物资的检查更加严格。
一辆马车行近了,士兵例行过来检查车上的物资。
“是药材。”车夫说道。
那士兵没有理他,只是抽出长刀,往麻袋中全力一刺。
麻袋里发出草料的折断声,那人便点头放行了。
车马嗒嗒进城,在翁城稍停。不知城里发生了什么,士兵在各个城门口集结,翁城里倒空旷了。
蜷缩在车架下方的高昉,一个翻滚便从车下溜出。趁人不备,翻身爬上了城墙,躲在一处伺机而动。
他已把昏厥的许知意带到安全去处,现在返城,是为了带走县丞大人的尸身。
四方的瓮城里,许沧之留下的血迹刺眼的很。不知是谁拖出了他的尸身,在地上留下一道深红痕迹。
高昉顺着痕迹,找到了城南的棺椁处。
这里一片灰烬,像是被大火烧过。
“不会的。”高昉心下暗自祈祷,希望不是他想的那种结果。
士兵集结在城门口,不知是谁发的调令,开始互相查验,搜身。
高昉趁乱,偷走了一套兵服。潜入到清理棺椁的队伍里。。
他四处翻找,终于发现了许沧之,他被压在一株树下。
数干已被烧毁,大树倾倒。树冠压在他身上。树叶还翠,上面堆积的雪盖住了他,让他没有被火焰吞噬。
高昉看着往日的许沧之血迹斑斑的脸,心中悲伤难抑。
他幼时跟随祖母从北边安和府迁徙到澧县。祖母老弱,常被恶人所欺,他虽然年幼,每每都撞到头破血流,也要保护祖母安慰。个子不大,骨子里的狠劲倒是远近闻名。
许沧之当时还是澧先司户,听说县里来了这么一户人家,便趁点卯点户时帮扶几把。
这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是如海的深恩。
常听祖母说,他父亲出身行伍,所以他才有这超出旁人的武艺,但父亲怎么死的,祖母从来没有提过,只是偶尔在灯下缝补时,抹下眼泪。
他从小体力超常,练武长进比旁人又快又好。在他十六岁时许沧之荐他来县衙做衙尉。有了俸银,便可赡养祖母,自己也能有一方安静的天地。
几年过后,祖母病逝,他便更加寡言沉默。只有同县丞许沧之在一起时,才有几分活泼和少年义气。
现下,他的恩人曝尸荒野,他有罪。
他当时应该不顾一切冲出去,哪怕死在乱刀之下,也算偿还了县丞的恩情。
但……还有小姐,他的命倒无所谓。但许知意,他回想起那张清秀的笑脸,他要护全。
高昉脑中一片混乱。各样的想法充斥其中,一团乱麻。
“愣着干嘛!”旁边有人重重的拍了他一下。
高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意识去摸身侧的长刀,却摸到一把陌生的匕首。
他穿的是别人的兵服。高昉清醒了一些。
他低着头,用帽檐遮住脸,不让人看见。直做一副忙碌的模样。
城南棺椁处着了大火,停放的尸体和棺椁有一部分都被烧成了灰,士兵们受令把火扑灭,修整好。
“都注意点儿!这些里停着的尸首,若是出了差错,家人来问罪,也是要吃官司的。”一个领头的士兵叮嘱道。
四下众人称是。
“你!把这个尸首抬到那边林子里去,这个大人交代了要留着。”领头的士兵注意到高昉这个大个子,指派他把许沧之的尸体搬运出去。
“是。”高昉应道。忍下苦涩,抬起了许沧之的尸身。
只是他突然发现,许沧之身下,也压着一根浸润的火折。
这棺椁停放处,为何会有火折。难道这大火跟这火折有关系?
他立即捡起火折,放入怀中。四处巡看,碰上了斜后方一个人的眼神。
那人见到高昉回看他,先是一怔。只在片刻间,高昉感觉到,他动了杀机。
还没等高昉反应过来,那人便恶人先告状,抬起长刀,恶狠狠的就向他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