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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珠脱下褙子挂在衣架上,细腻温润的脸上布满了心事,他立在衣架前一动不动,又仿佛被氤氲缠身。
过了半晌,他突然拔腿从房里跑出去,在巷子与走廊之间穿梭着,朝着向西面院落一路奔跑,心情亦十分复杂。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怀珠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李府里最大的院落中,他仰头看着眼前的房屋,心里又犹豫起来。
终于,他还是提着胆量向放屋镇定走去,一进屋便看到父亲李成敏正与母亲低语交谈着什么,他只好静静站在屋里等着父母说完话再开口。
李成敏抬头,忽然发现次子李怀珠在远处站着,摸了摸胡须,他起身走来,“你来找为父有事?”
“阿爹,为何…为何公主联姻这种大事您却对儿子隐…隐瞒…隐瞒不说?”
李怀珠对着父母深深作了一长揖礼,面色有些苍白垂下头,哽咽着又说,“您应当有办法与洵国人周旋,另谋邦交策略,何辜要同意公主去联姻?且儿子于此莫非是玩物吗,您是准备公主殿下到了洵国后再来坦言?我是一场笑话?”
心中悲愤交加,李怀珠逐渐情难自控,语气也无意冲撞了父亲。
李成敏脸色也跟着难堪起来,拳头紧紧握起,想把这个不肖子揍一顿,在旁的李母看破,却是率先扬了巴掌过来,一道红手印印在了李怀珠脸颊上,令其又疼又麻。
李母一脸莫奈何,代替李成敏教训起来,思索片刻,当即抬眸正色说,“即便你大哥性情顽劣,可未曾冲撞过大人,然你倒是吃了虎胆,在这儿喋喋不休地冒犯父上,这便是书生意气?”
面对突如其来的巴掌,李怀珠又惊又懵,他缓缓抬手摸了摸脸,眼里的泪水顿时倾泻而下,旋即又撑不住身子跪伏在了地板上,一手抹着哗哗而落的泪水,心如刀绞。
“这意料之外的事,怎能轻易让你得知。”
李成敏浓眉紧蹙着转身坐回罗汉榻上,他又叹了一口气,理着袖子冷漠道,“公主殿下若能一人顶千军万马结成两国之欢,那你与她这点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一场儿戏罢了。”
屋里只点了两盏灯,李怀珠抬起头眯着眼睛也看不清父亲的英容还在哭泣,一股寒气亦正无情似地对他散发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看你现在成何体统。且莫非没了公主,你便不活了吗?这天下的女子多了去,偏非公主殿下不可?”李母也顺势坐到胡床一边,脸色逐渐铁青。
李母随夫君一样的神情,语气也是同样淡漠,一点喜怒也没有表现出来,仿佛她面对的是别人家的事情,她在背地里无情调侃一般。
少倾,李成敏目光一凝,神情之间狠戾起来。
一手揉了揉太阳穴,李成敏开口说,“我跟你母亲方才经过商量,定了你和盛茵表姐的婚事,你跟公主殿下就此了结吧。”
“什么…”李怀珠一脸悲悯,呆若木鸡似地摊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长安的晚上比白天更加阴冷,冰雪也放满了融化的步伐,那被冰块包住的樱木树枝,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宫人们裹着棉服进出宫门之间,莫不瑟瑟发抖。
韦薏坐在殿上太后宝座,看着殿下左右首席的男女,面色十分凝重。
她清楚这一场联姻不过是政治交易,洵国人并不想两事态放大,即便燕军衰退,但他们并不能与燕朝举国之力对抗,所以退一步改为联姻,两全其美。
而燕朝也不过才立国十年,如今表面太平盛世但其实也有诸多隐患,不好轻易与其他势力大动干戈,韦薏明白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燕朝本土不稳。
正所谓宋朝宰相赵普进言宋太宗曾说:“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傅定武说燕朝不拿女子作为筹码,可是如今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步。
坐在右侧席首,卫温坐姿随意地拿起酒盏反复往唇边送去,喉结不停滑动着,他觉得中原的酒如水,脸色便也跟着平淡无味。
卫温不清楚韦太后怎想,但他觉得不仅是燕军战事不济,更是又抓住了她与李国舅的把柄,所以才能顺利达成和谈缔结联姻。
须臾,卫温耳边飘来韦太后的声音,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阿玉比你小五岁,正值涉世不久人事不知的年纪,日后我不在她身边,就先请太子殿下多多担待,请太子殿下指引她人事,有劳了。”
甘露殿里立在大殿两侧席位后边的十九花树连枝灯通通燃烧着白烛,照亮了整个内殿。
傅蕴玉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眉头紧紧蹙起来,她不知道母亲何故这样对卫温好声好气。
而此刻,对面的卫温却是一抹笑容藏在眼底,切了块炙兔肉吃掉后,他顺手把刀立在了桌案上,刀尖嵌进了案面里,悄然扫了一眼对面的傅蕴玉,喜怒不形于色地转脸看向了其母燕朝韦太后。
“太后不必担心,我会视公主为亲妹一般。”
说着,卫温亦将一盏酒饮尽,他垂眸继续拔刀切起炙兔肉,再道了一句,“洵国某些地方虽然稍逊中原,但总是不会亏待公主殿下的,至少确保公主殿下衣食无忧,欲求皆有。是故,太后可以放心将公主远嫁。”
韦薏心中略略安心,可傅蕴玉跳出来一脸不屑,眺望着卫温,说道,“你我两情不相悦,看都看不顺眼,还委屈我同你做你兄妹你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跟着吃了口茶,傅蕴玉又是个白眼扔给卫温,全然忘了还有阿娘在上围观。
韦薏却是一脸茫然,怎么称兄道妹起来了。
且她这女儿倒是依旧不懂规矩,大言不惭还翻白眼,这哪有公主的样子。放在外面,指不定坊间人怎么说她,少教而无女子仪态。
“阿玉,不要无礼。”转头又看向洵国太子,韦薏笑容可掬,说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我会最后再好好教导她规矩的。”
听到这语气有些嗔怪,傅蕴玉才缓过劲来知道还有阿娘在场,顿时收了声音,专心地用起晚膳。
“我与公主殿下见了两三次了吧,公主殿下这样倒也是她秉性直爽,这与鄙国民风有一些相似,无伤大雅。”卫温又喝了一盏酒,嘴中还残留着的炙兔肉味顷刻间便被淹没消失。
这时傅蕴玉却又情绪激动,拿了酒盏便向对面的木案抛去,酒盏划出一道弧线匀速飞向木案,然而却被卫温稳稳接住。
“你这番话,是说我与你一样,是个蛮子吗?”
抬眸望着卫温深邃的眼眸,傅蕴玉满脸的不悦。
她现在心里清楚,这个卫温是聪明人,他拐弯抹角的话比燕朝人说的都要娴熟,尤其是对她拐弯抹角,意境深刻。
这时,韦薏从旁再次开口,声色俱厉道,“玉儿,食不语,太没规矩了你。”
傅蕴玉全身发颤,卫温却巧妙的从中解围,一脸笑容意味深长。
“规矩这个事书面是无法改动,但人心却是活的,规矩应该因时而变。”
转而他却又是话锋一转,敛容侧头抬眸看着韦太后,目光冰冷地说,“燕朝有不少规矩需要安守,但却并非制度铁律,守不守亦无所谓吧。”
韦薏看的出来卫温话里有话,为此心里掀起一阵风浪,她自忖猜到卫温在暗示何事,但她脸上却浮现笑容,拿起酒盏向卫温敬去。
“太子殿下见多识广,阿玉嫁到洵国,我也不怕她受了欺负了。”韦薏心里掀起一阵风浪,但却想起正事,便神色一变,忽然看向女儿认真道,“李怀珠已和太原盛家千金定了婚事,你与他之间风流云散,缘分一干二净,便不要留恋了,安心在洵国固守本分,别给为娘丢脸。”
“唔…”
傅蕴玉一脸惊诧,她于心底快速整理着思绪事态竟然会演变成这样。李怀珠居然转角便与另外一个人结了亲,真是不可思议,让她一丝妒忌与不满。
埋头吃肉的卫温听着韦太后的话,漠然冷清的脸庞依旧如故,唇角悄然勾起一点幅度,他觉得傅蕴玉和李怀珠这两个黄口小儿十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