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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行野放开手,边喝酒边看屏幕。他挑了款威士忌,因发酵和蒸馏过程中的处理,流动着金雀花丛的气味,颜色深,口感圆润。
等比赛结束,梁行野已经微醉,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他觉得热,懒散地扯开领带。
池宁坐在他边上,一直没吭声,耷拉着脑袋,垂下眼睛,漂亮的唇抿了起来,像条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狗。
关了电视,梁行野发现池宁不对劲,抬起他的脸,“怎么了?”
池宁被迫仰头,缓慢眨动睫毛,“你也嫌我吵对吗?”
梁行野捕捉到他眼里藏着的委屈,身体前倾,和他近距离对视,脸带笑意:“没有,刚才逗你玩的。”
“骗人,”池宁唇抿成一条线,又松开,慢吞吞开口,“你们都觉得我吵,可是我每天见到的人太少了,都没人和我说话。”
两个家教老师都属于文静内向的性格,他从早上八点开始上课,下午五点半才结束,除了课程内容,和他们几乎没有交流。
晚餐他一般和梁行野吃,梁行野总是忙,有时候一顿饭下来,手机未曾离手。算来算去,和他交谈最多的还是何向东。
池宁小声说:“我没有朋友。”
“你可以把我当朋友。”梁行野望着他眼睛,语气一本正经。
池宁微蹙起眉头,梁行野中途上厕所时,池宁偷喝了一口他的酒,威士忌浓郁爽口,后劲足,池宁清醒着,只是反应变得有些慢。
池宁下巴还托在梁行野手心,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梁行野,梁行野眉眼深邃,轮廓硬朗分明,带着股独特鲜活的野性,举手投足间像蓄势待发的捕食者。要是在海里,池宁避之不及。
但他跟梁行野相处了许久,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比如睡前的温牛奶,非吃不可的青菜……上一段类似如此的安稳生活,要追溯到他哥未上岸之前。
但梁行野和他哥不一样,他哥像父亲,梁行野不知道像什么。
梁行野偶尔会故意惹他生气,买昂贵的蛋糕骗他说很便宜,教他打架时把他推被子上,喂他吃他不想吃的鳕鱼……
好的时候又特别好,梁行野曾经说希望他能过得稍微体面一点,两人的生活水平得保持一致,然而后来他从细枝末节中发现他的吃穿用度甚至比梁行野还高质量。
池宁觉得梁行野是一面坚硬的盾,时常护着他。
尤其那个磅礴的雨夜,梁行野从地下拳击场抱他出来,经过长长的破落小巷,梁行野是第一重庇护,伞才是第二重。
当他们的头发在潮湿的水汽和雾气中相蹭,他看着梁行野鞋边四溅的水花,闻到梁行野身上滚烫的气味时,安全感和归属感猛烈碰撞,让他莫名心里泛酸。
“我没把你当朋友,”池宁歪头,脸颊贴在梁行野手心,安静地和他对视,眼睛眨到累了,喊他,“哥哥,行野哥哥。”
池宁拖着调子,像在撒娇。
电视已经关了,声音在半开放式的大厅里回响,沙发旁的树枝状落地灯悠悠散着光。梁行野半垂着眼看池宁,指腹在他眼尾轻轻摩挲,像是无意,又像蓄意为之,“不要这样叫我。”
池宁有些痒,弯着眼睛笑起来:“那我要叫你叔叔吗?你不是才25岁?”
“今天怎么这么闹腾?”梁行野盖住他眼睛,“是不是偷喝了我的酒?”
池宁认真回答:“只喝了一口,有点辣,还有点甜。”
池宁的睫毛在梁行野掌心扇动,他不自觉拱起手背,“快去洗澡睡觉。”
“梁行野,我看不见了。”池宁说。
梁行野过了会儿才松手,站起身,让池宁早点上楼休息。
次日一早,池宁在闹铃中醒来,按惯例赖了会儿床,迷迷糊糊一看时间,将近七点半,赶紧起床洗漱,急匆匆下楼吃早餐。
刚推开餐厅门,迎面撞上梁行野,以往这个点梁行野正在去公司的路上,池宁仰头看他,“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晚点去,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你先吃早餐,”梁行野往外走,“待会儿来书房找我。”
池宁点头,进了餐厅,在厨房忙活的阿姨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活,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小馄炖送到池宁面前,池宁笑着说谢谢,埋头吃起来。
馄饨皮薄肉厚,夹着脆爽的虾肉粒,鸡汤用小火熬煮了一晚,撇了表层的油,浓香醇厚,碧绿的葱花裹在微黄的汤中,随着池宁用勺子舀馄饨的动作不断翻滚。
桌上还用小碟子摆了捏好的紫菜鲜虾饭团,池宁吃完馄饨,咬了几口饭团感觉饱了,便出去找梁行野。
梁行野的书房在一楼,面积大,书柜高低变化,淡棕主调,显得柔和,休息区靠窗,梁行野坐在窗边的软塌上,面前放着电脑。
听到敲门声,梁行野边让池宁进来,边移动鼠标,点开页面。池宁走得急,再过几分钟家教老师就要到了,担心让他等,池宁连忙问梁行野什么事。
十月底,天气渐冷,池宁怕热,又吃了滚烫的早餐,脸颊红扑扑的,鼻尖还有汗。梁行野说:“跑这么快干什么?不用急。”
“可是老师……”
“今天不上课,我把他辞了,”梁行野指着软塌,对池宁说,“坐我旁边。”
池宁紧挨梁行野坐下,一头雾水,“为什么把他辞了?”
“他教的太杂,除了语数,你只需要了解一些基本的政治历史,本来昨天想跟你商量,你睡得很早。”梁行野说,“顾旭会尽快给你安排新老师,不过你现在掌握的知识,已经足够跟正常人一样生活,要是不想学,也可以不学,你怎么想的?”
池宁思考片刻,问:“如果继续学的话,还是在书房吗?”
“对,你没法去正规的学校接受教育,学校的流程是九年义务教育,高考后升大学……这些不适合你,我建议就到此为止,”梁行野让池宁看电脑屏幕,“你要是想交朋友,可以去这里学音乐。”
页面上显示着一栋五层超高别墅,占地面积广,采用白色为中心,黑灰适当点缀,建筑走线流畅,充满了现代风格,构造艺术感十足,透过落地玻璃窗,隐约可见各种乐器。
别墅主人叫岑明森,和谢辛小叔谢川是旧相识,一个业界曾经挺有名的音乐人,在最火的时候激流勇退,平淡的生活过久了,伙同一些退休后空闲的同行弄了个音乐教室。从成立那天起,就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梁行野说:“你跟陈向东学的那些都是皮毛,在这里,你不仅可以交朋友,还能学到完整的音乐理论,理论结合实践,能让你迅速提升。”
“你没基础,得从头学起,要和年纪小的一起上课,但老师会按你的水平给你调整……”梁行野曲起手指敲桌,“你想去的话,我这两天就送你过去。”
池宁听得认真,手托着脸,定定地看梁行野,看他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不断往外吐着话,起伏的薄唇。
没等到回应,梁行野偏头问池宁:“怎么不吭声?”
池宁:“因为我说没有朋友吗?”
“什么?”梁行野略显不解。
“因为我说没有朋友,所以让我去这里吗?”池宁小声问,“梁行野,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梁行野没有说话。软塌靠窗,窗边视野开阔,侧面种的银杏树飘下了几片金黄的叶子,被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吹进来,有一片拂过池宁的头顶,打着旋儿落地。
池宁一直望着梁行野。
书房静了很久,梁行野终于开口:“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能满足的都会尽量满足你。”
池宁记得这话,是梁行野当初发现被喂了血,决定收留他之后说的,还给他买了昂贵的蛋糕,说自己向来恩怨分明,池宁低头看手指。
“我知道了。”池宁说,“我想去。”
“行。”梁行野关掉电脑,抓紧时间去联系人。
隔天下午,梁行野送池宁去岑明森的别墅。两个别墅区一南一北,路径横穿整座城市,池宁坐在副驾驶,对新生活期待和好奇的同时,又夹杂着忐忑不安,一下一下卷着安全带。
梁行野注意到了,把基本事项跟池宁仔细叙述了一遍,他的语气太过平淡自然,仿佛只是去哪逛个超市,池宁渐渐放松下来。
岑明森那边的别墅区范围较大,偏郊区,驶出市区后,越往前开,树木变得越茂密,两旁的泡桐树簌簌落着叶子。车子穿行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像船只起伏在海浪中。
不多时,看到了别墅一角,梁行野减慢速度,在为掉头设置的转盘处停下。
接待的人早早在门外候着,见梁行野下了车,连忙迎上去。梁行野朝他点头,带着池宁往里走。
大门开着,围栏高耸,外边种着低矮的灌木,有人进进出出。除了每天给参加艺考的音乐生进行培训外,其他学生的教授时间大部分在周末和晚上。这个点正好人最多,各个年龄段都有,却并不拥挤吵嚷。
池宁不断观察周围的环境和路人,步子无意识变慢,路过花圃时踩空台阶,一趔趄差点摔倒。梁行野眼疾手快地抓他手腕,拉他站稳的同时,摸到了一手的汗。
梁行野低头看池宁,池宁神色紧绷,视线游离,像是陷进了闯入陌生环境的不安情绪。梁行野问:“害怕了?”
“不害怕,有点紧张。”
池宁拽着梁行野的袖子,依旧四处张望,走着走着,没拽住,慢慢下滑,梁行野手掌宽,手指长,他不能全握,便圈住了四根手指。
池宁一松开袖子,梁行野就有所察觉了,等池宁握住他的手,梁行野顿了顿,放慢脚步配合他。
他们经过前门,进入长廊,拐到大厅后,又走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一扇白橡木门前,梁行野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
岑明森不到五十,戴了副金丝眼镜,气质温和,一手拿张乐谱,一手拿了根笔,正小声念着什么,见梁行野和池宁进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岑明森是年少出名的典例,二十多岁时火得如日中天,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到三十就退圈了,偶尔写词编曲,现如今提起来,依旧在乐届占有一席之地。
他和谢川是旧相识,与谢家来往甚密,谢家是云城有头有脸的家族,梁家和谢家又熟,就像一棵大树的根,关系纵横交错,岑明森因此也和梁家结识。
寒暄片刻后,话题转到了池宁身上,岑明森笑着和池宁打招呼。梁行野提前跟他说过池宁的情况,岑明森确认了遍,细致地和池宁聊学习计划。
池宁坐在凳子上,腿并一起,挺直背,双手交握,岑明森问一句,他就点头答一句。
今天时间仓促,岑明森没给池宁安排,聊得差不多了,梁行野便带池宁回去。
池宁紧张又兴奋,出了门,拉着梁行野的小臂,絮絮叨叨地说话。
拐弯时池宁撞到了人,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睛犹如葡萄珠,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上还有婴儿肥,可爱极了,被撞得摔了个屁股蹲儿,手撑着地,瘪起嘴要哭。
池宁正准备扶小女孩,走廊中段冒出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过来抱起她。
四目相对那刻,池宁认出他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谢辛,愣了下。
谢辛见到池宁和梁行野,也愣了下,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问:“你们怎么突然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