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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床榻软绵绵的,她的头埋在同样柔软的枕头里,眼泪顺着酸胀的眼眶流下,在白色的枕巾上渗透出来。她伸手揉了揉红成兔子的眼睛,窗外的星光突然刺眼了起来,月亮在它们面前黯淡失色,那刺亮的光挥舞着余晖,打在窗棂上。
眼泪哭干了,天竟也明了。
她迈出房门,看了看站在房门口的两个黑衣大汉,如梦初醒。轻咬玫瑰色的唇,眸子注视着自己白嫩的脚尖,“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要站多久?”
“是老爷吩咐的,我们从今天起负责保护小姐,小姐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保护?她嘲讽地拉动着嘴角,分明就是监视。
她不再理那两个人,走进大厅,父亲却也早早起床,坐在那里吃饭看报。她内心倔强的紧,全当没看见这么一个人,坐到了另外一边,机械地吃着面前的早餐,味同嚼蜡。
“苏儿,别光顾着吃,喝点牛奶。”程义伸手将杯子递给她。她抬眸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当所有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会不会是成人与孩子的差别,虽然她自认为她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叮咚,门铃的声音。
程墨苏干涸的眸子如突然注入了清流,刹那间澈亮起来。程义自然也知道来人是谁,制止住准备去开门的风吟,亲自走到了门口。
和煦的春风吹拂在他身上,虽是背光而立,可却丝毫不影响他轩昂的气宇,英俊的侧颜照进程墨苏的眼底,她看得真切,他的眉梢微冷,眼眸里却是一片澄亮。脱帽,立正,他对程义做足了尊敬。
“上官先生。”程义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那件事情我考虑清楚了,苏儿年龄还小,订婚的事情就此搁浅了吧。”
上官少弈挺拔的身姿怔了怔,却又在几秒之内恢复常态,眸中的光看向不远处憔悴的程墨苏,心中微寒,“您是担心墨苏跟着我会吃苦所以才不同意吗?”
这回换程义怔忡了,他紧了紧心弦,这上官少弈比他想得更要睿智。
上官少弈顿了顿,道:“若是因为这个您大可放心,我不会让您资助我,不会让程家卷进这些风浪。若是我战败,墨苏随时可以回家。”
程义沉吟片刻,内心确实有些摇摆,上官少弈这个人的确不错,对苏儿又好,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但若是结成了亲家,他怎么可能真的袖手旁观呢?
上官少弈一眼洞穿了他的顾虑,眸光冷冽,声音沉硬,“南方政府如今胜算的确比我大很多。那里虽人才济济,可大部分人都恃才傲物,不愿屈居人下,我相信假以时日我必能从外部攻破,从内部瓦解,取之如阪上走丸。”
“不。”程义的语气忽而讥讽了起来,“你要知道你们的实力相差百倍,你能说出这番豪言壮语说明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他看着上官少弈愈发冷冽的眸子,心中不再摇摆,“你行事说话锋芒毕露,傲睨自若,丝毫无惩前毖后之态。反观南方政府的总司令,从始至终藏器待时,光是凭借这一点,我也会把赌注押在南方政府上!上官先生,你对小女的感情的确让我动容,可这毕竟是乱世,请恕我棒打鸳鸯。”
“爸爸!”程墨苏慌忙跑了过来,却未来得及看上上官少弈一眼,程义便伸手关了门。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要他怎么样你才会同意?”程墨苏水色的眸中满是愠怒,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
程义转过脸,程墨苏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缓慢低沉的声音,“怎么样我都不会答应。”他走了几步,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苏儿,谁对谁错,我们交给时间来证明。”
“好,我们交给时间来证明。”程墨苏的眸如波澜不惊的一滩死水,玫瑰色的唇畔一起一合,机械式的重复着父亲的话语。
她朝水晶似的楼梯走了几步,余光里是那两个大汉黑色而巨大的身影。头顶是从没改变过的璀璨,身边也是未曾疏离过的人群。
她究竟该怎么样,就这样和父亲执拗下去吗?她只觉得浸泡着自己的黑暗越来越大,快要将她吞没。
“爸爸!”她唤了一声,程义停下脚步,转眸看着她。
她语气坚定,雪白的脖颈仰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可以吗?”
程义点了点头。
程墨苏白皙如玉的容颜下是显而易见的坚定,她的声音依旧柔婉,却夹杂了几丝凉意,“爸爸,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少弈。你担心我以后会遇到不测,可是我现在受的苦却比今后可能承受的要多上百倍。明天是什么样的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去计算未来,而不能好好把握现在呢?”
“你说完了?”程义漠然地看着女儿,两代人,两个时代,无数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伸手握住自己柔软的手腕,指尖的冰凉深入骨髓,“爸爸,我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他。我爱他,我也爱您。我不记得我妈妈的样子,我只记得小时候是你让我骑在脖子上耀武扬威。我不记得妈妈的声音,我只记得每天夜里唱歌哄我睡觉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让我在两个爱的人里面选择一个呢?”她的面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得厉害,眸中缭绕着一片水汽,模糊了双眼。
“苏儿!”见她快要虚脱,他忙伸手扶住女儿,不住告诉自己不要心软。
“爸爸……”程墨苏的细若无骨的手攀上他的臂弯,“求求你,答应我。”
空气安静地蔓延着,时间寂静地游走着,他不点头,不摇头,目光落在女儿的眸间,那双纯粹美好的眸笼罩着悲伤和寂寥。他紧紧闭上眼睛,心慢慢沉入了谷底。
他狠了狠心,道:“苏儿,别怪爸爸,爸爸不能答应你。”
程墨苏怔了怔,挣扎着离开他的怀里,眸中是一片寒芒,不解与哀伤轮番交织,扰得她透不过气来。程义慌了神,忙道:“苏儿,当年我就是因为没听父母的话,才造成了一个个的伤痕……”
“是啊。”她的笑容透着无力的悲哀,挣扎的无奈,就如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父亲的心头,“你是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不管是对妈妈还是对我,你已经把妈妈逼死了,如今还要逼死我吗?”
程义的瞳孔陡然间放大,面上是一片诧异,那些在内心封存的往事又突然发了酵,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