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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氏部落族从中圭败退草原之后,四处流落,近数十年来,因为辅佐保机大人立国和创建北庭文字这两件大功劳,被保机大人赐地千里,居住在辽西以北的丰腴草原,南面与大颂边撞接壤。
室韦部则世居长白山以西,南面与大颂辽东接壤,西边与元氏部相邻。
耶律南望东游,就是要摸清楚两个大部落的本钱和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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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藏麻是个杂羌,是李夏国人,不事生产。只是拉起了一支驼马队,混迹于李夏国、北庭和大颂边境互市,捣腾些土产,挣些血汗价差,维持着兄弟们的喝酒逛窑子的浪荡生活,以及接济各自家中婆浪孩子清苦的日子。
禹藏麻也曾有过辉煌的过去。他在年轻时随师傅游历过大颂长安城和洛阳城,学得一口中土正话,也学了些中土刀剑技击,更是学会了中土市井和帮会那套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的本事,混迹边关互市之后,如鱼得水,那时手下有三四百号兄弟,五六百匹驼马,分做三支陀马队,一年到头都在三国边境线上忙碌穿梭,货如轮转,钱如流水。
如汉不提当年勇,提起都是心酸泪。现在缺了一只手掌的禹藏麻,只领着不到三十位兄弟,二十多匹驼马,驮了一些枸杞、甘草等廉价低贱的土产,流连在边境互市里,面对着同样也穷得丁当响边民叫卖或易物,只图个温饱。禹藏麻连李夏国最有名的沙狐皮都拿不出一百张,所以窘迫得连发财的心思都不敢有了,做买卖做到这份上,遇着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大颂北庭两朝边境互市,东热西冷,东边的地形地势相对平坦,无论北庭还是大颂,都不像西边那般恶劣,动不动飞沙走石,吃碗羊汤泡镆都磕掉三颗牙。
东边的互市兴旺热闹,对两朝都是好事,大颂可以得到西边来的花钢、甘草,从北边来的皮革、马匹,北庭可以得到南边来的丝茶、纸张、布匹,等。这里面,边关将领们,又各有不同来源的油水在其中。所以南北边军,都下死力气清剿那些胆敢打劫搔扰商队的马贼。
李夏国出产花钢、甘草、枸杞、沙狐皮子、兔鹘、苍猊獒。尤其以沙狐皮子著名。沙狐皮子是制作御寒袍子的上佳材料,物美价廉,享誉三国。沙狐皮子虽然远比不上辽东出产的水貂皮和银狐皮惊艳名贵,但世间毕竟是富人少,能穿得貂裘狐裘的,少之又少。
兔鹘和苍猊獒则是北庭皇亲贵戚和大部族锡剔的心头好,不豢养两三个兔鹘和苍猊獒,到了秋天冬天,都不好意思出门。
北庭祖先未发迹前,曾在草原上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游牧和射猎是男子必备的两项技能,到了保机大人立国,子孙们一跃而成钟鸣鼎食的天潢贵胄,用不着披坚执锐四方征伐,于是每年秋冬季节的山林围猎,便是耶律家一年一度盛事,以示不忘祖宗。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整个北庭的王公贵人、部落锡剔,都在秋冬会猎,成了上层风气。
狩猎就少不了鹰犬。鹰有东边的海东青和西边的兔鹘,海东青专捕天鹅,兔鹘就专捉地上的兔子。犬则是李夏国出产的苍猊獒最受欢迎。
鹰和犬都必须是年幼时就卖入王公贵戚的手中,成年就卖不得了,因为这些成年鹰犬念旧主。因此,王公贵戚身边,就会专门有熬鹰和熬犬的帮闲门客下人。
但禹藏麻的驼马队过了巴音朝鲁往东,却在最不该被打劫的地方,被一队马贼围了。同时落入圈套的还有嵬名巴丹。
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的嵬名巴丹,却领着比禹藏麻更不好看一支驼队,只有人手七八个,马匹八九匹。
幸运的是,嵬名巴丹的骑射身手相当了得,十枝箭就射翻了十位马贼。不服气的贼酋舞着弯刀,骑马还未冲到嵬名吉林面前,嵬名巴丹就从马背上高高跃向贼酋,人尚在半空刀光就先落地,一抹光华过后,贼酋奔出了近十步,才连人带马从中间分成两半,轰然倒在地上,激起一大蓬尘土。
都是李夏国的项羌人,老乡见老乡,禹藏麻那两张能把天上鹘鹰都哄下来的嘴片子,只不过一个晚上,几袋烧酒,十斤肉干,不仅把嵬名巴丹的人马,还有自已的人马,都说得两眼泪汪汪。
两队人马合做一队,富亲不如穷邻。已经三十多岁的嵬名巴丹却是第一次出门做买卖,不是家中变故,走投无路,谁愿意提着脑袋做这行边境走商的行当?
但凡嵬名巴丹脑子有他身手一半灵光,也不至于如此窘迫。明明可以凭着身手在边军或门阀豪族中谋得一个衣食不愁金银等身的活计,却落入了如此卑贱行当。禹藏麻心中悲叹,为人为已。
草原秋深,辽阔深远,寒山秃岭,塞草枯黄。
遇上一只失群孤雁在天上悲鸣,禹藏麻触景伤情,却在马背上转过头来,向嵬名巴丹笑眯眯道:“巴丹呐,听说过兄弟射雁的故事吗?”
憨厚的嵬名巴丹裂嘴笑笑,看着禹藏麻,静待下文。这一路过来,禹藏麻总有层出不穷的妖艳故事,和途听道说的小道消息给大家解闷消乏。
两个兄弟去湖中射雁,看见一只孤雁在水草边。哥哥举弓搭箭,弟弟却在这节骨眼上拦住,说等等,射了雁之后,煲了吃还是烤了吃?哥哥一愣,还没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便放下弓箭,与弟弟商议起来。
哥哥说肉桂胡椒煲了吃,能补气养胃,弟弟说烤着好吃,撒上椒盐,一咬满嘴油,那才香呢。两人僵持不下,大雁一听,说拔毛去脏,填上姜葱,放入钵内,隔水清蒸,原汁原味,才是真正的饕餮所为。
大雁说完展翅高飞,一下没了踪影。
嵬名巴丹抬头看着那只形单只影的孤雁。当下已是深秋,雁群全部南去,如果不出意外,这只孤雁将是孤死北方。嵬名巴丹无端记起少年时在南方读过的一句词。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在那之前,耶律宗寿常带着他去一处湖泮玩耍,练刀练箭。有一次,耶律宗寿举着弓箭对准湖中的大雁,却久久不松弓弦,最后颓然长叹一声,一把抛下弓箭。年幼的耶律无妄看着叔叔眼角泪痕,好奇地问为什么。
斗大的字认识了一箩筐的耶律宗寿,为天真的侄儿念了四句短诗。
雍雍双雁,游戏田畔,我欲射雁,念子孤散。
不知这四句短诗哪来的,长大成人的耶律无妄,搜遍典籍终不得。
嵬名巴丹骑在马背上,神游往昔,口中碎碎轻念:“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一声弦响,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嵬名巴丹,队伍里有人弯弓射雁。
又一声弦响,嵬名巴丹射出的箭矢,后发而先至,在离孤雁咫尺的下方,与先前的射出的箭矢相撞一起,双双跌落,那孤雁犹自不觉,自顾盘旋悲鸣。
队伍里一遍喝彩声。“巴丹兄弟好箭法!”禹藏麻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奖。
“兄弟们,要不要听听我说射箭的故事?”禹藏麻来了兴致,大声询问众人。
南北两朝三地,凡是练习射箭的人多数都以为骑烈马,挽强弓,用长箭,百步穿杨,这就是射得好啦,古时候的神箭手养由基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大颂有个书生,非要跟人家抬杠,说其实这样的射艺连品都没有,真正会射的人,把射箭当一种艺术来享受。秋天到湖沼中去射雁,拿拓木长弓,巴蜀竹箭,带着黄狗,既能射雁,又能领略秋日高天,满弓欲发时志在万里的一点情趣。
然后北庭的老和尚就对书生说,看成来相公对射艺很有心得,可算是一位行家,但老僧还是技高一筹。夏夜蚊声可厌,老僧就信手撅下竹帘一条,绷上头发以松针射之,只听嗡嗡声一一终止,到了这一步,才能叫炉火纯青。
最后是咱们的李夏国的一位走商鄙夫出来对书生及和尚说,二位都是落了下乘。天下好弓,莫过于一双白腿,天下好箭,莫过于脐下半尺,射艺最好,莫过于引弦不发一个时辰。
众人哄然大笑。这种露骨的笑话,在漫长的旅途上,既能解乏提气,又能解闷忘忧,一个商队里,是真少不得这样一个会插科打诨的人。
寒露浓重的夜晚,三十多号人围着火堆吃了喝了,嬉闹了一阵,除了几个守夜的,其余都绻缩在毡帐里沉沉睡着。
“头,咱们在六年前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如今还能翻身吗?想借助的这人,靠得住吗?”禹藏麻一位手下,半夜起来解手,和守夜的禹藏麻嘀咕。
“南边有句话,尽人事听天命。我也吃不准此人身份和能耐。虽然看起来憨厚,但龙行虎步,做事果决,绝非一般人。咱们呐,孤注一掷,是一朝富贵,还是死入地狱,听老天爷安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