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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过小道长的关心。”楚延琛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他不是很喜欢众人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体情况上。他自个儿的身子,自是清楚得很,好不好的,这些年也都过来了,早就习惯了。
莫寞虽然性子上比较直接,但心思还算比较细腻的。他敏锐地感觉到楚延琛不想多谈这些,眨了眨眼,想着这人如此好看,自然是要顺着这人的意了。
“也罢,你不想谈那就算了,等我师兄来了以后,我带着人去你府上道谢。公子贵姓,家住何方?”莫寞咂巴了下嘴巴,哒哒哒地说了一连串话出来。
楚延琛衣袍款款,轻描淡写地道:“举手之劳,小道长客气了。”
莫寞皱了下眉头,想了想,又耐心地解释道:“喊我莫寞就行,你别担心,我们清风观是正经道观,不会讹人的。问你姓氏,和家住何方,是真的想要道谢。师父说过,一借一还,才不会沾染因果。”
“免贵姓楚,楚延琛,字怀瑾,小先生唤我怀瑾即可。小先生若是要上门道谢,就去东城楚府。”楚延琛拱手苦笑道。他倒是想不到莫寞如此认死理,此时身子着实不是很舒坦,也不想在这方面多纠结,遂简单地作了回答。
莫寞认真地点点头,瞅着楚延琛毫无血色的模样,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不由分说得塞到楚延琛冰凉的手上,而后自然地道:“这是我师兄炼制的归一丹,也不是多好的药,但关键时刻吊住一口气不是问题。”
楚延琛微微一愣,归一丹?千金难求的归一丹?他下意识地推拒,只是话还没说出口,莫寞就摆了摆手,转身往客栈走去,干净利落地道:“改日我会和师兄一起登门拜谢。”
楚延琛看着莫寞洒脱离开的身影,并未追上,他握拳低咳数声,而后若有所思地靠着掌心里的白瓷瓶。
“公子,先回府吧。大老爷让哑医等着了。”重九虚扶着楚延琛,急声道。
楚延琛微一抬眸,看了一眼重九,哑着嗓子问道:“你们惊扰了父亲?”
这话虽然平淡,却无端地带着股威严,让重九喏喏不敢应声。
好一会儿,重九才小声道:“这街头巷尾的,人来人往,你没了身影,属下怕,有人会伤着你,就扯了平安令。府中的影子撒了一半出来……”
重九的声音越说越小声,但却始终带着一股倔强。他知道楚延琛素来不喜欢这般兴师动众,可楚延琛的身子不大好,他的身份又非同一般,近来朝廷略有波动,在这种节骨眼上,弄丢了楚延琛,他怎么敢再瞒着府中众人?如若楚延琛有任何闪失,他都是万死难辞其咎!
楚延琛倒也不是责怪重九,只是不想如此折腾。罢了罢了,今晚总是要扰了父亲母亲的清静了。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让人去查查这个小道士的底细,我们这就回府去。”
莫寞这个自称是清风观的小道士,出现得着实太恰好,与他的相识又这么顺理成章,就不知这真的是个巧合,还是背后有人谋划出来的?
“是。”重九匆匆应下。
楚延琛眸光深沉地看了一眼这简单的客栈,疲惫地转身离开。
而在楚延琛尚未归家的这一刻,早该安歇下来的东城楚府却是灯火通明,府上的气氛是沉凝的。虽有人来来往往,但来往的人俱是脚步匆匆,敛息利索地走着。
楚家大老爷楚长明和夫人徐氏坐在堂中,徐氏姣好秀美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焦虑。
“我原本还想着琛哥这么多年以来,难得有了兴致出门逛逛,也能松松心,怎么也想不到就出了这乱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徐氏叹了一口气道。
对于今夜的情况,楚大老爷是已经都知晓了。虽说传了消息回来,人安然无事。可这没见着孩子,他心底还是提着的,但不愿给自家夫人再添不安,面上才维持着平静。
“应是无碍的,重九他们已经传了消息回来,说是马上就回来了。哑医呢?”楚大老爷说到最后还是漏了担忧。
哑医医术精湛,姓名不详,来历不明,不知楚大老爷从何处寻来的,是楚延琛的专用大夫。哑医也不是哑巴,只是喉咙曾经受过伤,不能多说话,日常里多是沉默寡言。
“候着了,人带着药箱在堂后等着。”徐氏道。
“嗯,二弟他……”楚老爷沉默了下,低声道。
徐氏摇了摇头,声音极轻地道:“没过来,不过,他那院子,听说灯火还亮堂着。”
“既是醒着,何必如此!”大老爷眉间带着抹不虞。但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是我这做哥哥的对不住他们。”
“哪里是老爷的错?是我身子不争气,最后才苦了二弟他们,就是琛哥,日常里也是处处思虑,一丝的少年意气也见不得……”徐氏说着,眼中闪着心疼。
楚延琛并不是楚家长房嫡子,而是二房的嫡出子。徐氏子嗣缘不佳,嫁于大老爷十来年未曾育有一子,楚氏有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大老爷和徐氏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本就不愿纳妾,可大老爷为楚氏族长一脉,子嗣一事不仅是大老爷的家事,更是楚氏一族的大事。
好在大老爷年近而立时,徐氏得了一子,乖巧伶俐,聪慧沉稳,着实令人欣喜。然而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悉心栽培的孩子未等宏图大展,便意外亡故。
楚大老爷和徐氏因此大病一场,楚氏一族甚至因此开了氏族大会,彼时给了楚大老爷两个选择,要么将族长之位令传他人,要么就在族中择一嗣子养在身边。
族长一脉是嫡枝,楚家二老爷是大老爷的嫡亲兄弟,可惜楚二老爷才能平庸,不堪为族长。当时情势所逼,楚二老爷不愿兄长为难,主动提出将自己的嫡长子楚延琛过继给兄长。彼时楚二老爷膝下仅有二子,一为九岁的长子楚延琛,二为五岁的幼子楚延熙。
而缘何选了长子而不是幼子过继?一则是长子楚延琛文韬武略,着实出色,镇得住族中某些有了其他心思的人,二则九岁的孩子可以说是基本立住了,若非意外,是不会半途夭折的。
这楚延琛确实是楚二老爷和二夫人柳氏的心头宝,待知晓要将长子过继时,从未与人红过脸的柳氏和二老爷狠狠吵了一架。但知书达礼的柳氏最后还是含泪点了头,允了自个儿丈夫。
而后开了族谱,这自幼精心呵护长大的嫡长子成了侄子,再喊不得二老爷和柳氏一声爹娘了。
不想让孩子为难,楚二老爷日常里都是极有分寸地避嫌。纵然今晚知晓楚延琛出了点意外,心中难安,却也还是待在自个儿的屋子里等着消息。
“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门外有仆人迅速入了大堂,向座上的楚大老爷和徐氏回禀道。
徐氏闻言,立马就起了身,疾步往门口走去。楚大老爷口中说着冷静,可是听到说人回来了,也是匆忙起身。
徐氏堪堪到了门口,就看到稳步行来的楚延琛。
楚延琛自是看到一前一后出来的徐氏和楚大老爷,他面上略微带着歉意,上前躬身,低声道:“让父亲母亲担心了,是怀瑾思虑不周。”
徐氏急忙扶了一把楚延琛,一边端详一边恼道:“你这孩子,怎的还这般多礼!这脸色,怎么就这么难看,手也是冷冰冰的,老爷,你看……”
楚大老爷跟在徐氏身后,看着楚延琛明显苍白的脸色,眉头一皱,在楚延琛要开口时,摆了摆手,虽没说什么,却也伸手扶了扶楚延琛。
“先让哑医看看。”说话间,楚大老爷已经将人扶了进来。
楚大老爷和徐氏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楚延琛心中很是愧疚。只是他此时这身子确实也不是很安分,肺腑里一直是绵延不绝的刺痛,呼吸随着刺痛时凝时滞,喉咙眼里是令人恶心的铁锈味儿。
楚延琛本是不想惊扰了楚大老爷和徐氏,但是重九消息传回得太快。
心底叹了一口气,只得安安静静地顺着两老的意,坐到堂中椅子上。在堂中明晃晃的灯火下,楚延琛那糟糕的气色愈加明显,透白的脸上带着些许青灰,双唇的色泽很淡。
“哑医,烦您来给琛哥看看。”楚大老爷对提着药箱走过来的男子,拱手道。
男子身量很高,半边脸有数道狰狞的伤口,其中最长的一道从眉角划到脸颊下方,若偏一些,只怕要伤了眼睛。而没有伤口的另一边脸很是儒雅清隽。两边对比,让人觉得不忍直视。
他沉默着走近,面上的神情淡漠得很,听到楚大老爷的话,哑医也拱手一礼,放下药箱,将一个药包熟练地垫在楚延琛的手下。
哑医伸出手指搭了上去,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匀称,白皙细腻,宛如羊脂白玉精雕而成,完全不像一名男子的手,甚至可以说比世上多数贵女的手还美。
哑医搭着楚延琛的手腕,仔细诊脉,指尖触及腕部皮肤,那微冷的触感让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他的手指压着楚延琛的手腕好一会儿,又示意楚延琛换一只手,诊脉的时间明显比平常诊平安脉时要长了许久,久到徐氏和楚大老爷都察觉到不对劲。徐氏不敢催促,但心中的焦虑使得她不由得揪住楚大老爷的衣袖。
楚延琛是久病成医,多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但也不想让楚大老爷他们担心,故而在哑医结束诊脉之前,楚延琛意有所指地深深看了一眼哑医。
哑医看着楚延琛淡然的眼神,而后平静地转开眼。
看到哑医收了手,楚大老爷急忙开口问道:“哑先生,琛哥这身子可有大碍?”
楚延琛清冷地开口,率先应道:“父亲,母亲,莫要担忧,怀瑾无碍。”
只是他这句话才落了音,就听得跟在身边进来的重九着急的声音:“公子先前还呕了血。”
与此同时,哑医也开了口:“不好。”
哑医的声音粗嘎难听,仿佛是沙砾在粗糙的石板上刮过,让人听了耳朵难受。
听得这两句话,楚大老爷脸上的神情登时沉了下来,徐氏更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住。
“娘!”楚延琛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徐氏,只是这一下起得猛,脑子里一片晕眩,他咬着牙,默不作声地慢慢放开徐氏的手,坐了回去。
哑医自然是看出来楚延琛的不对劲,他避着楚大老爷和徐氏,伸手至楚延琛后背的一处大穴,精准地用了巧劲,楚延琛脑中的晕眩和心头的凝滞感稍缓。
“哑先生,琛哥他,究竟如何?”徐氏缓过来站稳后,顾不得身边扶着她的楚大老爷,上前一步,心疼地问道。
“养着。”哑医简短地回道。他低头在纸上写着药方,面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纵然楚延琛此刻的状态不是很好,但对他来说,这是常态。
他给楚延琛调养身子至今,楚延琛的身子骨就没有特别硬朗过,毕竟当年那毒和伤着实是很严重,能抢回一条命,已经是他本事高了,且这些年来楚延琛素来都是多思多虑,好端端的人忧思过重都易伤身,何况是楚延琛这种留了痼疾的身子。
对哑医来说,楚延琛只要不是真到了就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不是问题。好好养着就是,这么多年养下来,不也好好地活着。道理是这般,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哑医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是不懂养儿一百,常忧九十九这个道理。
哑医不懂,但楚延琛是懂得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娘,哑先生医术高超,我自是没事的,今儿也就是累了点,我好好休养一段便是。对了,这次在路上还得了一份世人难求的归一丹,这药”
楚延琛的话没有说完,手中的白瓷瓶便让哑医拿了去。
哑医摘了瓶塞,清雅的香味飘了出来,他看着这白瓷瓶,神情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