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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静王府,北静太妃和水溶接了赐婚圣旨,送走新任六宫都太监陈格,母子两人相视,心情都说不上太好。
供好圣旨,水溶侍奉太妃回殿。
服侍的人上了茶,都自觉退了出去。
太妃道:“若是贾政一房的女孩子还罢,偏是贾赦的女儿。若那女孩子好也罢了,可我前几年见她,也长了十岁了,竟是个闷葫芦,大面上实在不中用,竟不如小好几岁的三姑娘。如今三四年过去,她那性子若没改,怎么当得起王妃。”
水溶听毕,心里更不大喜欢。
可母妃已经不乐,他若再丧气,不是更让母妃忧虑?
他便笑道:“娘也说是三四年前了,小女孩儿腼腆些也是有的。”
他语气微淡:“再说,倒宁愿要一个听话安分些的……”
北静太妃脸色一变:“罢了,别再提这话。”
世宗皇帝崩逝前,身子还硬朗得很,偏生好好的来了一趟静玄寺就驾崩了。陛下秘不追责,甄氏也突然没了,这里面的事怎么禁得起细想。
别人不知内情,不会也不敢往这方面多心,他们还不知道甄氏多不安分?
甄氏死前还是北静王妃,真要寻根究底,只怕北静王府丢不起这个脸。
幸好皇家更丢不起人。
不然,水家少不了一个行刺御驾之罪。
太妃道:“若我没记错,她今年虚岁十四,离及笄还有两年,性子不好,就派人去教,两年总能学个大概了。实在调·教不好,也没法子,我再慢慢教罢。”
水溶道:“真是辛苦娘了。”
太妃叹道:“你都要及冠了,还要再等两年才能成亲,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孙子了。”
水溶道:“世交之谊,两年还是要等的。”
即便不顾与贾家的情面,也要顾及北静王府在外的名声体面。
还有贾家姻亲王尚书,华阳宫贤德妃娘娘……
贤德妃虽封妃四年还未生育,也未见盛宠,但后宫凤藻宫之下,是昭阳、毓秀、华阳、宜和、墨阳、明粹六大宫。陛下令吴贵妃住毓秀宫,令贤德妃住华阳宫,资历深但无子的梁妃住宜和宫,生育了四皇子的李妃住墨阳宫,可见对贤德妃还是很看重的。
陛下守孝至今两年余不入后宫,贤德妃娘娘若有宠有子,岂非坏了陛下纯孝之名?
新王妃是贤德妃的亲堂妹,身份也不算低了。
水溶道:“至于贾赦,他有爵无官,最多名声荒唐些,倒不怕他坏事。”
北静太妃忽问:“溶儿你说,陛下这般赐婚,是不是对咱们家有不满?”
世宗皇帝在日,北静王府不但不曾向陛下示忠,溶儿还听世宗皇帝所命,顶·了罗指挥岳丈的大理寺卿之位。
陛下正位一年有余,是不是要秋后算账了?
水溶细细一想,笑道:“陛下真对咱家不满,还能留我在大理寺卿位上?早就随意调我去哪里做个闲职了。再不然,拿静玄寺的事发作一二,命我闭门思过几年,我也只能谢恩。才开朝,皇上命议兵部尚书人选,我提王大人,皇上是当场就准了。”
太妃点头思索。
水溶笑道:“连世宗皇帝赐婚都只赐了甄氏,陛下再如何,也不会让实权文武大臣家的女儿给我做继妃。数一数咱们这些世交家里,不算各家王府,也只有贾家的女孩子最合适了。”
贾家出了一个贤德妃,还有王尚书这门好姻亲,和林尚书家这些年是远了,到底林尚书元配夫人还留了一个女儿,就不可能彻底和贾家断了。
余下“六公”家里,并下面侯伯之家,家中无实职,只守着祖宗爵位的多,有实职的,出不了王
妃。
如此算下来,陛下赐婚贾氏,竟还是圣恩体贴。
太妃道:“过了端午,我就把教养嬷嬷送去,让荣国府腾出一所至少两进院子给王妃。你亲自过去,以表重视。”
水溶应下。
北静太妃便写了一份礼单,令人先送去荣国公府,然后从王府上千人口里,挑出了拔尖儿的八个嬷嬷、八个丫鬟,令她们收拾行李,五月初六去服侍贾氏。
当年娶甄氏前,她只送了四个嬷嬷、四个丫鬟,看来是不够。
这回多一倍,贾二姑娘再是什么古怪性子,也能给她调·教懂事!
……
且说新任六宫都太监陈格,原是自小服侍皇上的内侍,今年虽才三十二岁,但他跟着皇上从出宫开府,又回宫登基,再到正位紫宸殿,已有二十二年了。
去岁世宗皇帝崩逝,原内相戴权忍痛继续辅佐皇上。原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因悲痛过度,不能侍奉,便自请出宫养老,换了陈格继任。
陈格从北静王府出来,又乘马至荣国公府宣旨。
他着意看了新北静王妃贾二姑娘,模样虽不如贤德妃娘娘,倒还端正清秀,只是性子未免木讷了些,胆子也不大,有些缩手缩脚,听完旨意,没见多高兴,倒吓得脸都白了。
这样性子的新儿媳妇,也不知道合不合北静太妃的心意。
贾二姑娘接了旨谢恩,便被一等将军夫人邢氏和贤德妃的母亲王淑人送到一边了。
邢夫人看上去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王淑人也算高兴。
荣国公夫人是唇角扬起,眼中迷惑。
贾员外郎没在家。
贾将军正抚须得意。
琏二爷不知和琏二奶奶嘀咕了什么,要来一个荷包,殷勤塞给了他。
这一年多,陈格从荣国公府、吴家和周家收的银子,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了。收银子熟了,他随便一捻,就知道荷包里装了有二百两银票。
不算少。但和今日的喜事一比,更说不上多。
陈格打量琏二奶奶·头上的首饰比上回又少了两样,心道贾家是真没钱了,还是琏二奶奶在装样?
琏二爷留他吃茶,他道:“还要回去复命。”没坐就走了。
今日是个阴天,日头被掩在了厚厚的阴云里,不见阳光。但天上总不下雨,天气又闷又热,陈格在宫门下马,跑回紫宸殿这一路,身上就出了两层汗。
他不敢御前失仪,在殿门口洗了脸,才入内复命。
罗焰正从内殿出来,见了他微一点头:“陈太监。”
罗指挥这些年给皇上办了多少事,还正在办什么事,陈格知道得不是很全。但仅他知道的这些,已经足够他对罗指挥心怀敬畏。
陈格躬身避开,等罗焰过去了,才继续往里走。
皇上问:“两家都怎么样?”
戴权不在,陈格先拿出两家给的荷包,呈至陛下案前,才将北静王府和荣国公府两家诸人的神态言行一一回禀。
皇上没动那两个荷包,笑命:“你就自己收着罢。人家赚了几十年,朕让你也发几年财。”
陈格方拿回荷包,行礼笑道:“多谢陛下恩典。”
皇上笑道:“你发财归发财,可别赚不该赚的。”
陈格忙道:“陛下放心,奴才知道。”
沈公府、江公府,还有罗宅、林宅,就是皇上没嘱咐,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要这些人家的钱。
还有那些清官儿,干实事的官儿,他敢要到这些人头上,皇上不会要他的脑袋,但他这六宫都太监也别想干了。
林家几年来和贾家保持着有事送礼,人不来往的关系。贾迎春被赐婚为北静王妃,
宁安华吃惊过后,也只派人送礼恭喜就完了。
但荣国府近些年实在漏得筛子一样,筛眼还越来越大了。
魏树家的去了一趟回来,私下回说:“贾将军让官中给贾二姑娘置办王妃的嫁妆,可贾家两府的库银都盖省亲别院花完了,还欠下许多外债,拿不出钱了。”
宁安华稍微有些明白皇上此举的目的了。
离间计。
或许再加上“钓鱼执法”?
她说:“这事先别让大姑娘知道。”
亲外祖家里乱成这样,黛玉知道该不好受了。
还是让林如海决定说不说吧。
魏树家的问:“太太,他家不会还想和咱家借钱罢?”
宁安华笑道:“他家想借,我不借就完了。自家姑娘做了王妃,连嫁妆都置不出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年盖省亲园子都是私下借的,这回更不会闹得大张旗鼓。再说了,盖几年园子,他家官中穷了,各房可都发了财了,几万嫁妆算什么。”
魏树家的叹道:“还好那年没借,不然开了一个口子,往后麻烦事就多了。”
宁安华指节敲了敲桌面:“保不齐让你知道这事,就是他家试探呢。”
魏树家的一惊。
宁安华笑道:“罢了,我没钱借人,总与我无关。初八是菊影的好日子,你们都去,好生热闹一天。”
五月初八,菊影和摘云成婚。
菊影已由宁安华做主,认了林平两口子为干爹干娘,就从林平家里出嫁。是林平的长子背她上的花轿。
宁安硕给摘云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他和菊影婚后一个月再回来当差。
当日一早,宁安华带着檀衣四人,亲自来到林平家里送一送菊影。
檀袖成婚两年,一直忙于照顾宁安青,没多少时间和丈夫亲热。今年宁安青好了,她年初有孕,已经快七个月,也挺着肚子来了。
宁安华在屋里,所有人都不自在,她没有坐太久。
亲手给菊影戴上了最后一根金花钗,看她泪水涟涟下是遮不住的满心欢喜,宁安华给她擦了泪,留下檀衣菊露,带着寒燕春涧回去了。
檀衣、檀袖、菊影、菊露四人一处这些年,檀袖是最早离开的。
剩下三个人,菊露原以为能同死同归,以为经过了杨洗砚,菊影不会再看上谁,可菊影还是和摘云有了情。
菊露曾和檀衣说:“我就不该说那句玩笑话,让她找个舍得给她花钱的,还真让她被摘云拐去了!”
檀衣说:“缘分来了,谁也挡不住。比如十年前,谁能想到太太竟和老爷还有一段姻缘?从前咱们都不看好这桩婚事,都觉得委屈了太太。菊影和摘云好歹是两情相悦,她自己愿意,咱们就替她高兴罢。”
菊露道:“我都明白,我就是心里过不去。”
檀衣笑道:“你有埋怨别人的,怎么不怨是你自己不能让太太放心,那年派人去保定不让你去?若去的是你,菊影不就没有这事了?”
菊露寻思了半日,没再说什么。
她们没去摘云家里吃喜酒,午饭前就回到了立幽堂。
宁安华问:“怎么这就回来了?”
檀衣笑道:“菊露怕她冲进洞房和摘云打起来。”说着,她让开,露出了俩眼肿得核桃似的菊露。
宁安华便拽菊露坐下。
菊露闷闷地:“我虽然没成亲,我也知道,今晚摘云就要和菊影干那种事,那不是早晚有孩子?”
檀衣红了脸,拍她:“你疯了!怎么什么都说?”
菊露任她拍,仰头看宁安华:“太太,你说,菊影以后生孩子,会没事吗?”
檀衣停了拍打菊露的手,也看宁安华。
宁安华迎着她们满含期待的眼睛,也只能说:“……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菊露慢慢垂了头,肩膀抖动起来。
檀衣哄她又推她:“你别哭呀!太太又不是神仙,自己生哥儿姐儿都九死一生的,也管不了别人呀?”
宁安华拍拍檀衣,把菊露抱在了怀里:“哭吧。”
菊露把头埋在宁安华肩膀上,环住宁安华的腰,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两日后。
宁安华五更睁眼,下床穿衣,先看她今日要戴的首饰,和檀衣商量:“自己家里,把这两支去了罢。”
檀衣不让:“再少,太太头上都没东西了,干脆梳个光髻去待客。”
宁安华:“今日又不是我相看人,打扮那么好看做什么?”
檀衣不听她说,拿了梳子头油就给她挽髻。
林如海……林如海默默洗脸,穿衣,自己梳头,努力减小存在感。
最后,檀衣还是用最少的发饰,给宁安华梳了一个不失体面的随云髻。
宁安华只穿浅葱单罗袄,水色织金裙,披一条银滚边的闪缎披帛。
昨日张如瑛没回家,梳妆完毕,和宁安青、林黛玉一起来见宁安华。
三人的衣裳首饰,本都是宁安华亲自挑的。
宁安青的是樱粉褙子,碧青裙子,杏色云肩。
她皮肤虽白,气色却不好,穿这几个颜色不会显得太过青白。
林黛玉的是银红上衣,更深一色的胭脂红披帛,翡翠色曳地裙,梳飞仙髻。
她身体养好后,性子越见干脆明烈。相由心生,她眉眼间的风露清愁仍在,却更添了明媚,多艳丽的颜色都能压得住。
今日又是以她为主,这身衣服能将她身上的气势最大程度展现出来。
——若连她这点棱角都接受不了,也做不得林家的女婿。
张如瑛的是湘色短袄,杨桃裙子,只有腰上的宫绦是艾绿,中衣是浅碧色,余下一色深黄浅黄。
她年纪尚小,这样穿活泼些。便有失礼之处,也不会让人太在意。
但站在宁安华面前,林黛玉、张如瑛都原样穿戴了来,宁安青却把褙子换成了碧青的,下面露着玉白裙子,只有云肩还是她挑的那件,素雅大方得体,却不引人注目。
宁安华看着宁安青。
宁安青抿唇一笑。
不必明说,宁安华就明白了宁安青的心。
青儿知道她的担忧,知道她不想让她成婚,又怕她因为和别人不同而难过。
青儿在说,她不难过。
辰正,陪客卢芳年和柳月眉先到了。
宁安华在二门接她们,发现卢芳年似有心事。
柳月眉的笑容没有破绽,眼下却上了厚厚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