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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实验室,断断续续的气泡浮出水面的声音从一个装置内传来。
里昂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四肢被装置钳制,全身被泡在淡绿色的液体中,周围环绕着一些似有似无的电流。
他没有进行任何动作,因为他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脑海里的直觉告诉他。
他的神经系统被麻痹了。
他透过淡绿色液体,看着装置外的一切。这里是他的实验室,是他长达数十年来工作的地方。
墙上的数字日历提醒着他,现在是凌晨,离他上次清醒的时间已经过了快十个小时了。脑海中的记忆片段不断闪回,回溯到清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群带着面罩的实验人员,把调节他营养的机器彻底关闭。
那些代表运行的绿灯停止跳动,只剩下机器熄火的声音。
“首相。”
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这两个字。
他最后看见的那个人,是那个穿着首相衣服的男人。
他把里昂的徽章放在他的胸前,给他敬了军礼。
当里昂再次醒来时,便是在装置内。
身体的机能被封闭,他的大脑运转速度达到了某种高速,所有的事情被他在几秒之内排序整理。
他被抛弃了。
这是他最后得出来的结论。
他泡在的这个装置里,那些淡绿色的液体传播着电流,不断摧毁着他的身体细胞,神经系统长期的麻痹会导致系统的损坏。
这些淡绿色的液体有类似甲醛的防腐,但是比甲醛的防腐性质更强。
更大的作用就是,抑制细胞的复制。
他无比熟悉这种液体,因为这是他处理那些失败实验体的手段。
失败实验体被丢进这样的装置,虽然身体机能已经死亡,但是他们的大脑被药物刺激,可以进行独立的存活。
最后的下场,装置内存活的只有大脑。
这是最痛苦的方法,里昂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被军部抛弃,但是算尽了所有可能,他都没有算到自己会被关进自己所创造出来,毫无破绽的装置。
首相对他曾经有所忌惮,完全是因为里昂所掌握的技术,能够扭转战局的技术。
人格制造技术。
首相认为,只要运用到军人的身上,把他们的人格都统一打造,在战场上杀敌冲锋,像是某种没有感情的机器。
现在的军部,大家只为自己的利益而活。所有人的表面工作都做的非常好,表面上都是为了军部做事,背地里各自为伍,勾心斗角。
这样的军部,就是一盘散沙。
等到真正要打仗的时候,谁又是真正的军人。
首相曾经向里昂提出这个建议,把人格制造技术用在军部的士兵身上。但是这个提议被里昂拒绝,理由是人格制造技术还有漏洞,会把原本的主人格进行修改,到最后对军部来说,就会是一团温度过高,握不住的火。
里昂知道,首相对此怀恨在心。对于首相来说,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修改不修改,只要能打赢战争,不管是什么手段,他都会去做,哪怕是最后的反噬。
他曾经对自己进行人格制造技术,制造出了一个麻烦的疯狂型人格。
虽然主人格对这个脆弱的人格进行了压制,但是在很多关键时候都会失控。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担心技术广泛运用的原因,假如运用在战场上,放出去的是一群见人就杀的疯狗,而不是一群忠心杀敌的军人。
但是他把这种技术的最基本的分支做到了最好。
人格转移技术。
借着这种技术,他把自己疯狂型人格带着所有技术信息已经全部传到机器里面,妻子伦丝拿着那台机器,已经在地下世界躲起来了,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使用机器,他的第二人格便会出现。
淡绿色的液体带着电流不断刺激着他的大脑,肺部的细胞开始被压缩抑制。
越来越密集的气泡浮出水面,他的肺部将彻底停止工作。
留恋似的,他看着墙上那些爪痕,那都是实验体死前的疯狂,独处时的压抑留下的。拿人体做实验,是他最后悔做过的事情,即使被洗脑,他的愧疚也不能被冲淡。
愧疚像是一场风暴,席卷着他的记忆闪回。
在暴风的中心,暴风眼里站着那个五岁的女孩,愧疚的根源来自那。
平静,但是随时会被撕裂。
他闭上眼睛,任凭淡绿色液体冲击着肺部,剧烈的咳嗽声回荡在实验室。
脑海中,只剩下那对母女,在黄昏日落的光芒下看着他。
“爸爸,那是黄昏!”
“里昂,我们一起走吧。”
母女的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伦斯,女儿....”
“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草莓味的糖,你不喜欢吃,爸爸也不会再让你吃了.....”
气泡开始停止浮出,实验室唯一的声音也停止了。
淡绿色的液体中,装置钳制住的,只剩下一具尸体。
?
“嘶。”
伦丝的大脑似乎传来某种波动,让她一下子慌了神。
像是某种神经被破坏,不断撕裂着周围的细胞。
南教堂里,她坐在一堆书籍之中,不断地翻阅,不断地记录。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了,自从上次唤醒提亚米上校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南教堂。时间过了快一周,她靠压缩军粮填饱肚子,精力全部投入到书籍资料之中。
只因为里昂耳机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后,靠你了。”
听起来没有更多的信息,但是对于伦丝来说,这是里昂的遗言。
她是一个很务实的事业女人,她有非常强的野心,没被埃伦特辞职之前,她靠着自己的医疗技术在军部有了一定的名声,因为她的医术属于非常特殊的领域。
器官制造。
利用细胞间的重组,把隶属于其他系统的细胞进行复制,调改细胞里的基因属性,在短时间内不断离合重组,变成所需求的器官。
只要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能填充那些空缺的器官。
在那时候,里昂告诉她,利用她的器官制造,为他们的女儿进行血液替换。
里昂制造出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血液,能够自我再生的血液。
这是我们的底牌,里昂是这样和她说的。
就这样,他们自那以后,服从军部安排,在自己的部门进行工作。
她本以为借着自己的地位,埃伦特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威胁。但是当她被通知辞职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地位在埃伦特面前不值一提。
埃伦特的背景,是那个庞大的西鲁克家族。
虽然有所耳闻埃伦特因为辞退她被军部痛批一顿,但是结果埃伦特还是好好的,而她,被流放到地下世界。
但是即使到了地下世界,她的事业心让她快速的找到工作,同时保持与地上世界丈夫里昂的联系。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听到里昂对她说完那五个字,也止不住的泪流。
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她对里昂的感情除了敬畏,更多的是爱恋和依赖。那个穿着实验服的男人给了她非常多的安全感,像是为她顶了一片天。
她知道里昂的意思,里昂希望她能够找到快速达到修道者水平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她愿意消耗自己,花费时间去找寻资料。
脑海里的那阵疼痛很快的停息,她手中的翻阅顿了一下。
“里昂....”
里昂死了,这是他告诉过她的事情。
里昂曾经在伦丝的神经网络中建立起了某种联系,是在修道者时代中留下来的技术,通过脑电波进行交流,因为技术还未成熟,只能在最后关头发挥作用。
比如,两个人其中一个死亡。
疼痛的停息,代表里昂的生命体征不再变化,大脑的最后自主意识也停止了。
这种修道者能力开始发挥作用,通过脑电波让伦丝知道里昂已经死了。
能力的最后一项,就是通过脑电波形成图像,让伦丝看到里昂的周围景象。
一副画面呈现在伦丝的眼前,那是淡绿色的液体,浸泡着里昂的身体。
里昂的身体已经枯瘦,像是被抽个血液的干尸。
她颤抖地捂住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些液体。
“他们怎么可以....”
她自然是知道那些液体的作用,她震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待里昂。
最痛苦的方式就是这样,让身上的所有细胞停止复制生长,没有养分的液体让细胞缓慢凋亡,最后只剩下大脑存活。
只是,伦丝感知到的是,里昂的大脑也死亡了。
“你为什么....”
不仅是军部的做法,就连里昂自己的做法也是让伦丝震惊。
里昂把自己的大脑进行自主消亡,这是修道者时代的技术。
文献记载,修道者在紧要关头,为了不让秘密外泄,就会在短时间内自主消亡大脑,让秘密连同大脑一起消失。
伦丝知道里昂是为了保护她和女儿,把他脑海中的记忆进行消除。
当她再次看向里昂,里昂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
“不要....”
里昂还是瞒着她,把那些危险的修道者时代技术学会了。那些淡绿色的液体并不会腐蚀身体,但是里昂学的那些技术会,用某种能力改造自己身体的细胞,变成吞噬其他细胞的病毒。
军部在之后,一定会把里昂的尸体进行处理,把他的大脑进行分析,挖掘他最后的利用价值。
里昂在最后的自我消亡,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在那一刻,那五个字对伦丝来说,无比珍贵。
以后,靠你了。
她忍着眼泪啜泣,重新调整状态,颤抖地拿起书。
情绪的颤抖,她瞥见了一旁的机器,似乎是找到了救命的稻草,她疯了似的扑向那个机器,往脖子上猛的一按。
人们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南教堂里发出的惨叫声。
痛彻心扉的惨叫,让那些做礼拜的人们都以为是魔鬼显灵,吓得不轻。
过了很久,惨叫声逐渐平息。
“他还是死了吗?”
里昂的第二人格占据了伦丝的主导,他靠在墙上,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很讨厌他,那种死倔的臭脾气,但毕竟还是他创造了我。”
“倔是一码事,但是你比我聪明是事实,提前转移了底牌。”
他借着伦丝的身子站了起来,身体发出骨骼碰撞的响声。人格强行出现,总会引起身体机能的不适,让伦丝本体一度感受身体的撕裂感,发出痛苦的叫声。
“虽然你是他的妻子,我也在他身体里住了很久,多多少少会带着他的思想。”
“你可以把我看成他的影子吧,算是我对他的报恩。”
“他之前留下了一段话,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说,只有在他死之后,才能跟你说。”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将那些话写在了纸上。
伦丝,见字如面。
见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死了,但是你不要担心,事情没有到绝路。
这一生,我欠了你太多,也很久没有和你说过这样的话。
我投入实验二十多年,和你相识到相恋,和你认认真真地讲话的时间可能占不了多少,这是我对你的愧疚。
我们之间关系,更像是一种合作,当然,这也是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的洗脑,让我对你感觉更偏向于利用,借着你在医学方面的成就对我进行帮助,那时候的思维方式真的很冷血,至少我现在看起来如此。
但是这也是我最想改变的关系,我希望给你你应该得到的一切,投身实验没有时间陪伴你,我不会说任何动人的情话,也不想在最后的字句里说任何关于工作的事情。
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对于没有出路的事情不会做。
但是在我第一次看见你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有出路。
因为你,我敢做任何事。我害怕我们有了后代,但是你说过,你想有个孩子。
看着女儿的出生,她慢慢的长大。我才知道,我害怕的是作为父亲的责任。
我爱你。
这一辈子,我没有和你说过这三个字,我不怕说多了会廉价,但是现在发现我来不及说这三个字了。
你喜欢黄昏,因为那是最安静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我想带你去看黄昏,只是那乌云密布的天空,怎么看得见黄昏。
很多情绪被堵在胸口,也许是我不会表达,但是请你相信我的感情。
你是我永远的爱人,一生的挚爱。
从始至终,如此而已。
很难想信我会写出这些话,既然写了,那就让我写完吧。
我一直不相信轮回,即便是古籍上有着真实的记载,我也觉得很荒唐。
但是现在,我相信轮回。我希望在下个轮回,能够来弥补对你的亏欠。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死亡,而对军部变本加厉的报复,没有必要。
将倾之塔,只候东风。
我对你和女儿的亏欠,若有来生,我再来偿还。
我爱你,永远如此。
信终。
里昂一生严肃,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长期以往积累的深情在最后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绝望的爱,是彼岸花的花语。
花和叶永不相见,像是里昂和伦丝最后的结果。
那天的南教堂,没有任何声响。
就连人们忌惮的魔鬼,也没有了声音。
也许世间能动容魔鬼的,就是最平淡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