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胜利下的阴谋

迈得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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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知道,那个韩奇是控制不了摄政大将军的。如此一来,将在外君命不受。该如何是好?”皇帝在殿中踱步。

    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满脸焦虑的看向钱金。“钱爱卿,朕特封你为监军中都督,假节钺,立刻赶往北境劝阻摄政大将军,勿要深入北辽,立刻撤军还京。”

    钱金震惊的睁大了眼道:“陛下,三思啊!女人出现在军中乃是大忌。万万不可!或许可以让尚书令刘大人前往?”

    “刘大人要是能劝阻住摄政大将军,就不会有今天了!若是贸然派出无用之人假节钺要求停战,万一激怒摄政大将军,恐怕......”皇帝的焦虑渐渐演变为一种惊恐。

    恐怕此时摄政大将军带领二十万大军兵临中京城下的景象,正浮现于皇帝脑海的恐怖幻想之中。

    正因如此,曾经摄政大将军派系的官员也被一并否决于此任务之外了。

    “......那请陛下赐个新的身份吧!不以钱金之名,作为男人只要能见到摄政大将军即可。”

    “啊!好主意,朕明白了!那么作为钱山,朕特封你为监军中都督,假节钺,立刻赶往北境。”

    “定不负陛下嘱托。”

    “朕特派右千牛备身萧磐领十名禁军护卫随你一同前往,你可要给朕死死地盯着摄政大将军撤兵啊!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请陛下放心。”

    于是,快快收拾了行装的钱金,以钱山的身份与十一名禁卫一同,奔赴北境。

    随行保护钱金的“右千牛备身”是属皇帝左右禁卫的官职名称,灵帝时期也称“千牛卫”,后复改回“千牛备身”。

    他们持皇帝御刀“千牛刀”贴身保卫皇帝的安全,“千牛刀”因出自古书“锐利可斩千牛”之说而得名。像这样手执御刀贴身保卫皇帝的人物,自然个个都是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

    萧磐一站到钱金的面前,就让人感受到了所谓“千牛备身”这个听上去甚是奇怪的官职所带来的震撼。

    此前只是远远接触过便已震惊于那高大的身躯,近处一看果然是个奇人。

    钱金自认她的身高在边棠女子中,不,可以说是她所见过的各国女子中,都属平均。然而,站在她面前的萧磐竟比她高出了整整两头,所谓“八尺之士”指的恐怕就是萧磐这般的“巨人”吧。

    他的手中提着把宽刀,刀鞘玄黑质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有被亮金饕餮纹环绕包裹的刀镡,透露出了天家之威仪。

    “看上去还是挺靠谱的。”钱金对这趟战地之旅,因一众禁卫的保护而多少放下了些心。

    却说,在钱金快马前往北境意图劝说摄政大将军之际,左单竟和西乌的索克沙勾结到了一起。

    两人本就因香料生意多有往来,谁知在北境战争开启前,左单竟和索克沙一起开办了西金商社。其业务范围除了人尽皆知的香料生意之外,还在背地里编织着“噩梦的陷阱”。

    “......最近西乌不断流出的黄金和大规模内流的白银,都是因为边棠设立的金本位的缘故。金本位的设立,就是为了收割西乌的黄金。”左单依旧顶着那张虚伪谄媚的脸,如此对索克沙说道。

    “竟有此事!可恶!”索克沙愤怒地站起身来,胀红着一张布满青筋的脸,抬手将眼前的案台掀翻在地。

    左单竟凭借着自己出众的商业敏锐性,从商道的金银兑换中,看出了金本位套利的端倪。

    左单自小便是个天资聪慧的天才,然而,他却永远也摆脱不了内心的自卑,因为他只是左家老爷的私生子。

    在这个愚蠢的由尊卑构建起的礼教传统社会里,这是他唯一的标签。

    他的母亲曾是左家的婢女,在与左家老爷私通后生下了他。然而,年幼的左单和母亲的回忆却可说是悲惨至极,由于老太爷和左老爷正妻的压力,左单的母亲带着不被承认的孩子,被赶出了左家。

    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左单总是懂事得很,跟在母亲的身边,不哭也不闹。

    他们住在河边的茅草屋中,母亲做些草席、草鞋之类的简陋商品,去换卑微的糊口粮食。城中没有人看得起他们母子俩,周围的村子也像对待乞丐一样给些粮食便将他们赶走。

    倒是小孩子们,经常围到草屋周围,一边冲他扔着石子一边叫唱道:“地主的私生子,连乞丐都不如嘞!”

    这时,母亲总会抱着他,捂上他的耳朵,那粗糙的手上除了茧子外,还有眼泪留下的湿润触感。

    就这样,小左单在母亲竭尽全力的照料下,迎来了自己六岁的生辰。而母亲却像是终于支撑不住生命的苦差,撒手人寰了。

    六岁的孩子连葬礼的概念都没有,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的尸身腐烂在凄苦的茅草屋中,那尸臭吸引着蚊蝇,在左单跪坐的身姿周围飞舞骚动。

    命运的奇特往往是凡人无法揣度的天机,就在左单母亲去世后的两个月中,左家的长子和年幼的次子相继因病死去,在城边乞讨的左单突然一跃成为左家唯一的继承人而被接回了大宅。

    然而,在漫长的岁月中,在人们口中私生子的标签下,那份与生俱来的卑贱逐渐深入骨髓,化为了脸上所堆积的虚伪谄媚的笑意,化为了那份笑意背后的尖刀,化为了尖刀上一切歧视、嘲弄者的血,化为了更加激烈的贪婪和对能力的崇拜,亦化为了一把悲剧的锁......

    他曾经尝试过,抛下这份深埋于内心的卑贱成为一个救国的英雄,他凭借一腔热血倾尽家业在战争中支援军士,以求国泰民安。可是他得到了什么?贫穷世道下短暂的浮华?

    “一定要让边棠付出代价!”左单的心中燃起的是仇恨的火苗,“明明我还倾尽了家业帮边棠换来和平,最后竟然那样对我。”他一定这样埋怨过世道的不公吧。

    不过,他却绝不是只为仇恨所束缚的愚蠢之人,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况,他都能带着那份被贪婪吞噬的野心,用自己的投机天赋,不断谋取着更多的利益。

    这是属于他的能力,能够藐视一切尊卑的与生俱来的能力!

    这一次,他正是想靠着西乌实现对边棠的复仇,同时,这背后必定隐藏着比复仇更大的利益。

    “索克沙殿下,眼下既不能切断商道的贸易往来,也断然不需要动用军队,我们只要等着北境的战争结束,然后方可徐徐图之。”

    索克沙闻言,喘着粗气在凌乱、翻倒的桌旁坐了下来,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办法了?”

    “不瞒殿下,金本位和商道皆是出自钱家钱金的主意。”

    “那个钱家出身的金贸院首?”

    “是的,所以依在下的办法,不仅可以让钱金失势,还可以反过来收割边棠。”

    “哦?详细说来。”

    ......

    自此之后,西金商社成立,左家也开始在中京再度活跃了起来,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进行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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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左家忙于中京的人脉交往之际,钱金和禁卫赶到了驻扎在北境边塞的摄政大将军的军帐。

    “将军,中京派来的假节钺监军中都督钱山大人,正在帐外。”

    “钱山?”黄义听到士兵的禀报,起身来到帐外。定睛一看,站在那里的正是扮作男装的钱金。

    一入帐内,钱金便直言道:“将军已经夺回了北境,为何不奉令回京?”

    “就知道韩奇那家伙是给你传信的。本将军要乘胜追击灭北辽,不能失去这次绝佳的机会。”

    “麾下是要逞一时之勇武深入北辽来成全自己在朝堂上的私欲吗?”

    黄义闻言,愤怒的转过头来握紧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家伙,说什么?”

    钱金认为,此刻如果不能将黄义心中那道局促的锁打破,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战争的蔓延。

    黄义的英雄感和权利欲,正在通过战争和士兵们的尊敬,紧紧交缠在一起。

    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份对于战争的渴望中,除了忠君爱国的热血情怀外,还夹杂着更为复杂的,想要拼命展现自己力量的权利欲。

    想要留名青史,想要英勇无双,想要征战四方,想要威风八面......

    “一百年前武帝朝时的战争,麾下应该比我清楚吧。当时对北辽兴兵的理由很简单:想要取消和亲。这没有错,可是一战功成后,尝到胜利带来的征服感和权力巅峰滋味的武帝,在连诛三位主和大臣后,再次任命大将军乐清举全国之力欲灭北辽于草原。

    “这个时期像麾下这样的名将迭出,在史书上创下了不朽之功迹。可是这背后的财政之殇您可曾了解过。

    “武帝十九年,大将军桓光北进数百里,歼敌一万九千人,而一战成名,被兵家、史书颂为典范。

    “但这场胜仗,就像因主和而被武帝以怯战之名诛杀的户部尚书所说的一样,对边棠是得不偿失的战争:彼时之胜仗,边棠损失兵马十余万;为安抚将士又拿出了二十余万斤黄金进行封赏。这一次战争的赏赐是朝廷全部官吏年俸禄的数十倍。

    “再者,为宏我天国之威,被俘的数万北辽人也得到了优待,这一笔笔巨大的开支以万万计。之后武帝卖官贩爵继续打仗。

    “到了武帝二十八年,边棠人口仅剩战争最初的三分之一,国库不仅空无一物,卖官贩爵所养成的日益庞大的朝廷官僚也成为必须吞下的恶果。

    “数百里耕地无人耕种而荒废,数万名百姓因战争而逃散各地成为流民,这一切导致了边棠财政的崩溃。

    “经过几代的努力,好不容易通过商道的贸易使得漏洞重重的财政有了些许喘息之机,却因灵帝的挥霍终于只剩下横征暴敛这一条路。

    “接下来的‘萧安之乱’和‘七藩之乱’就是属于麾下的历史了。

    “我明白,为了国泰民安,有一些仗是一定要打的。虽然衣冠楚楚、彬彬有礼,但其实我们人与豺狼禽兽无异。

    “为了争夺生存的资源而掀起战争,为了保护家园而奋起反抗,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但若是为了执政者的征服欲,为了一些人史书上那光辉几笔而发动不利于百姓的战争,那绝非正义之战。

    “您能对着那漫山遍野曾经战场的尸体上所长出的野草说:你们是历史的牺牲者吗?您能从国库里拿出原本就属于流民土地上的粮食,在城外为他们施粥时大声地告诉他们:你们是为了我朝在史书上的尊严所需的必要的牺牲吗?

    “保境安民,这边棠本来就是他们的边棠。麾下是威武的大将军,是保边棠之境安宁的大英雄。可是请您在战争中也不要忘记,曾经对安民这两个字许下的誓言吧。

    “不自量力的说了这么多逾越的话,虽皆肺腑之言,但若您觉得刺耳,也请宽恕我这个不懂礼之人吧。”愤然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钱金,向黄义郑重地施了一礼。

    黄义阴沉着脸,额角的青筋如同山脉般愤怒地耸立着,与那紧握的拳头上的沟壑,连接而成了一尊令人畏惧的火焰般燃烧着的雕像。

    他用猩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钱金。在长久的沉默后,从那略微轻颤的嘴唇中,吐露出了低沉的疑问:“你想要的安民,就是用金钱吗?”

    “我只想要像我这样的人,不会像蝼蚁一样仅仅为了吃食而轻贱自己的尊严;不需要为了别人的欲望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只是想这样活着罢了。”

    黄义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平复自己心中激烈的情绪。“你先下去吧。”

    待到钱金转身离开军帐,黄义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那是曾经属于父亲的宝刀。

    磨得锋利的直刀宛若一把丈量着正义的尺,刀身镌刻的“保境安民”四个字,在火光下刺痛了黄义的眼,刀身闪烁的点点灯火,恰似无数双眼睛般,审视着黄义内心的正义和曾经许下的誓言。

    “您能对着那漫山遍野曾经战场尸体上所长出的野草说:你们是历史的牺牲者吗?您能从国库里拿出原本就属于流民土地上的粮食,在城外为他们施粥时大声地告诉他们:你们是为了我朝在史书上的尊严所需的必要的牺牲吗?”黄义的脑中反复回荡着钱金的话。

    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是时候该放下这走偏了的路了。”他想。

    第二天,摄政大将军接受了北辽使者的议和。在妥善安排了边境的驻兵后,班师回京。

    回京后的摄政大将军,不知为何,终于从皇帝的眼中看明白了其中暗藏的恐惧。经过仔细的考虑后,他在皇帝大肆封赏、犒劳将士的宴会上,向皇帝提出了告老还乡的请求。

    皇帝大喜,遂封黄义为护国公。

    虽然钱金并不在意,可她在这场战争中,除了得到些许皇帝赏赐的贡品外,并未得到其他任何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