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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大将军的独子兵部尚书黄不逆,每天清晨都会在自己的早茶中加入六枚枸杞,如同祈祷仪式一般,口中虔诚的数着:“一枚、两枚......”直至六枚枸杞被尽数投入棕黄的茶水,与墨绿的茶叶一同翻飞,最后如落水的动物般在挣扎中纷纷坠入盏底,再也无法在这一小方天地中掀起波澜。
至此,他才端起茶盏,吹散如同叹息般升腾而上的烟雾,饮下今天的第一口茶。
他并非相信着任何玄学占卜之类的理论,受父亲摄政大将军和妻子关晴的影响,他也从未对在中京日渐流行的“禅佛”之事抱有兴趣。
只是,在每天清晨进行的重复性的仪式中,确实能让他感受到在这变幻无常的世间,有至少一件确定性的事情在被重复着。
只是这样,就让他那颗隐藏在“文武双全”的华丽外表下,最深埋的不安之心,得到些许安全感的慰藉。
他的内心深处,不知为何总是埋藏着不安的影子,无论他的外表变得多么的强壮,这种不安都在他日常的生活里占据着阴暗的角落。
他深知,这是不能为人所知的软弱。他用尽一切企图成长为如父亲一般的大英雄,希望在父亲审视的目光中显露出坚定不移、英勇果敢的一面。
然而,当父亲面带微笑和骄傲向别人夸赞他时,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是街头的骗子,用低劣的把戏欺瞒了世人,也诓骗了真正的自己。
这样的纠结,在撞上关晴那锐利的双瞳后,便会如晨雾一般被太阳的明锐光芒所驱散。
那双眼中,无论何时,都能透彻的照见真正的黄不逆。隐瞒是多余的,伪装会亵渎这份纯净,只有毫无顾忌的敞开心扉,才能被猎鹰接受。
那是只属于两人的,最纯粹、最真实的羁绊。
自小如同镜子般将黄不逆的一切看的透彻的关晴,总是会在他喝完茶后,才开始两人的交流。
只是这样不经意的理解,就能使得黄不逆深陷幸福的漩涡之中,在汹涌不断的伪装的海浪里,他感觉自己终于寻觅到了可以坦诚的一方天地。
不过自从钱金到来后,这样的惬意与宁静,便再也无法安然的持续下去了。
钱金一边端着粥碗,一边说道:“我说你这每天一早上不说话,就顾着喝枸杞,可真是够养生的呀!我是不是也应该学起来,要不喝个大枣什么的,会不会更滋补?”
“......”
关晴在一旁,瞥了钱金一眼道:“喝你的粥吧!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
“当然有精神了!三月之期已近,今日,我已收到陛下的旨意,早朝之后进宫面圣。”
黄不逆放下茶盏,略显悠闲地说道:“那恭喜你啊,终于可以开始你的套路了。”
“契约里那一万两黄金,我是势在必得。”
关晴看着钱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打击她的话了,低眉看向钱金身上难得一见的装扮,说道:“你别说,这户部侍郎的官服,穿在你身上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了,你看看这个料子糙得很,还有这个配色,多沉闷啊。最重要的是,它还只有男装,连这个腰都收不好,松垮垮的,真的很破坏我的气质。不知道你在朝中这些年,是如何忍受这些的。”
“没办法,朝中原本也只我一名女子为官,当然不会另制朝服了。如今就算你来了,我看也只能穿着这身。”
“不会的,太后殿下曾答应过,会为改革单独成立金贸院的,所以,我要亲自定制金贸院的朝服。”
“别痴心妄想了,朝服是根据品级决定的,不分官署。”
“啊!你为什么要打破我美好的遐想,让我沉浸在短暂的幻梦中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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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棠的早朝分为日参和朔参,日参既指正三品以上在京官员每日都要参加的早朝;朔参,指的是每逢初一十五,从四品以上在京官员参加的大朝堂议事。
此前,钱金虽挂领户部侍郎一职,但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学徒而已,因此太后懿旨,不必参与朔参,官服也是前两天为了面圣而请户部特意准备的。
这天正巧是大御七年六月朔日,半月一度的大朝堂议事。早朝从辰时开始,通常要等到午时左右才会结束。
朝堂之上,摄政大将军黄义正大发雷霆质问户部尚书刘温:“你们户部就想不出什么法子了吗?我看你们户部的预算倒是每年都涨很多啊!”摄政大将军黄义手里攥着户部呈上的报告,眼看着朝廷的赤字连年有增无长,满朝文武竟毫无对策。
户部尚书刘温,年逾半百,正如此前关晴提到的,曾任光禄大夫。学识过人,通晓文史,在建帝朝颇受建帝信任,在前任户部尚书吕毅下台后,于建帝后期获封正三品户部尚书。
此时的黄义,在与钱金一同算过户部近些年的账目后,已然知晓了刘温的腐败,对他更是没有了好脸色。
面对摄政大将军因愤恼而涨得通红的脸,只见刘温额头上冒着汗,低下头小心谨慎的辩解道:“回摄政大将军,去年的疫病席卷边棠北部,产粮大郡淀川以东受灾尤为严重,不仅流民有所增加,还花了不少钱粮来赈灾,这赤字......”
“疫病从何而来,难道刘大人还不清楚吗?这朝堂之上,可不是你们藏污纳垢的地方,若是被我发现了你们私底下那些不法之事,就算如今财政问题紧迫,那也不得不断了这条臂膀,各位可要想清楚了。”
刘温闻此,吓得两膝发软,登时跪倒在地。“这......微臣不敢,微臣对边棠,对陛下赤胆忠诚,请大将军和陛下明鉴。”
“众位大臣,目前边棠情势危急,还望各位好自为之。”
年轻的皇帝坐在皇座上,看着百官低垂的脸上被阴影覆盖着的惊恐面容,他竟是说不出话的。摄政大将军见百官瑟缩不语的模样,生气的将手中的奏折甩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一股不自觉地战栗随着这声飘荡在殿中突兀的声响,从皇帝身下的皇座传至了他的头顶。
“再也没有比我更窝囊的皇帝了!”端坐于皇座之上,故作威严的皇帝,暗自懊恼。
早朝一过,钱金便在薛公公的带领下,来到偏殿等候。
偏殿的书案正上方,悬挂着建帝亲题的匾额,“勤政爱民”四个字显得朴实又沉重。每日坐于其下的话,恐怕会多少有些芒刺在背的紧张感吧。
皇帝今年已过二十,可是能处理的政务却仅出自尚书省一处,这也是由于尚书令刘勘乃是太后生父的缘故,剩下的部门都要等摄政大将军拍板才敢定夺。
其中尚书省六部中,兵部尚书乃摄政大将军黄义之子黄不逆,刑部和吏部尚书也都与黄家来往甚密。
种种情况,自皇帝十四岁登基以来持续至今。
摄政大将军虽于去年宣称还政于陛下,可是朝廷各处尤其是兵权,仍旧以摄政大将军马首是瞻。而黄义也被各种溜须拍马的大臣们推举,要求他继续“辅政”。
钱家虽说与尚书令一家乃是世交,而钱金又是由太后引进朝来的,但实则因着她与黄不逆和关晴的关系,早已被认定偏向摄政大将军一派。
如此境况下,太后和皇帝犹如行走于山崖间的独木桥上,一边是独揽大权的大将军,而另一边是苟延残喘的财政,一旦失去平衡便会坠入深渊。
“太后为何要冒险引我入朝呢?他们就不怕摄政大将军的势力再次膨胀吗?若是摄政大将军真有异心,他们又要如何收场?如此想来,太后和皇帝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赌徒,赌的便是钱金能够改善财政,国富则帝位不可僭越,国穷纵使没有摄政,也定生祸乱。”钱金不由得胡思乱想了一番,还未及理清思绪,便被一旁薛公公的提醒之声拉回了现实。
钱金连忙行礼,却见年轻的皇帝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脸轻松地说道:“钱爱卿,不必多礼。朕听说,朕还没见过你,你就把朕国库和少府的金子都算计了个遍呢!”
皇帝此时还身着上朝的冕服,消瘦的身形好似撑不起属于皇帝的无上尊贵,却也努力显得直挺威严。
余光瞥见的“勤政爱民”的牌匾在皇帝的身后,带来了令人几欲窒息的压迫感,整座大殿仿佛一座舞台,立于其中的每个人都强撑着一副面孔似的,来回试探。
“不敢不敢,陛下言重了。怎么能是算计呢?那都是投资。”
“投资?”
“是的,现在陛下投资少府的金子实施金本位,不出三年,定能百倍奉还。如此,陛下还能舍不得现在这些钱吗?”
皇帝闻言,面带微笑的凝视着钱金。不久后,他终于开口问道:“你这么想赚钱吗?”
钱金愣住了,她并不清楚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是何用意,她大着胆子抬眼望向皇帝的眼眸,那里带着混沌不清的笑意,等待着钱金的回答。
“回陛下,商贾的使命就是赚钱,除此之外,难道还能有别的什么吗?”
皇帝毫不避讳的对上了钱金的视线,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有很多啊!例如声望,势力,地位,或者权利。”皇帝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陛下看看自己手中这个被财政危机推向倾覆边缘的危国,难道还觉得这些这么重要吗?对于我来说,只知道金钱而已,对其余这些弯弯绕绕的事物,并没有什么兴趣。”
皇帝听到钱金的回答,大笑了两声,随即转身向着书案走去。
“钱家不愧是边棠第一钱庄,对于金钱真是自信啊!朕已下旨成立金贸院,往后钱爱卿可要多来这宫里走动了,今日就先退下吧。”
钱金领旨,刚走出大殿,薛公公就靠上前来提醒道:“钱大人,皇后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