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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们推搡,险些摔倒。
周护赶紧过来扶住我,抬头向前一看,道一声:“坏了!”
我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一群人,手上拿着棍子跑了过来!
“现在喊衙役,还来得及么?”我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放心,有下官在,定...”周护说话声音开始打颤:“定护大人安全!”
我开始后悔,只要开个口子,便会有更多的饿狼围过来,到时候恐怕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为了点吃的大打出手,红起眼来,就算我们是官,也难保不挂彩。
袖中的匕首稳稳攥在手中,我看向周护,若晚些不得已暴露武功,最好还是灭了他的口,还有前面挡着的车夫。
周护毫不知情,虽内心胆怯,却依旧抬起胳膊尽力挡住我。
我却有了杀他的念头!
“裴大人!”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向前一看,这群人原来是杨义他们!
“呼——”我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将匕首收了回去。
周护转过头看着我,我堆上笑:“这是杨义,我们认识。”
“哦,我也认识。”周护拽了拽扯开的衣襟,清了清嗓子:“你们俩兄弟还知道回来?家里老娘的病咋样了?”
杨义憨笑道:“多谢周大人照顾,俺老娘的病好多了。”
周护上前捏了捏杨义的胳膊:“跑出去一趟,回来倒壮实了不少。”
杨盛在后面凑上来,笑嘻嘻道:“周大人,你们这是干嘛呢?是不是发吃的呢?”
杨义用胳膊肘捅了弟弟一下,吓了杨盛一跳。
我转身看向马车,只看到这几个人的屁股,在用力往车里挤。
周护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冲车夫道:“你在这等着,等他们拿完吃的喝的,自然就离去了。我和周大人再往前走走。”
周护点了点头,伸胳膊做了个“请”的姿势。
杨义他们自觉靠边,让出前路。
“让裴大人见笑了,他们,本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周大人能坚守在这祁水郡,足见高义。你管辖的范围,百姓定是良善的。”说完我冲身后看了一眼,杨家兄弟和几个兄弟都笑了起来。
“杨义。”
听到我唤,杨义在后面中气十足道:“在!裴大人有什么吩咐?”
“带我去你家看看。”
“啊?这...”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周护小声凑过来道:“裴大人这是?”
我笑了笑:“拜访一下。”
周护有点懵,却并未说其他的,只是冲杨义挥了挥手。
杨义会意,走到我们前面:“二位大人,这边请。”
我们跟着杨义,走出几里地,到了一处茅草屋前。
周围草叶枯黄,树根下的土裂出几条手指宽的缝隙。院子不大,中央摆了一口缸,一只大黄狗,瘦得皮包骨,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见我们来,昂起头象征性地叫了两声,随后闭上眼继续趴着。
“娘子,周大人和裴大人来了!”杨义冲着屋子喊了一声。
“来了。”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向屋口方向看去,那女子手中拿着个黑碗,缓缓走了出来。
“快来见过两位大人!”
听了杨义的话,那女子将碗放在水缸上,走近行礼。
细细打量一番,这女子年纪不大,脸上却有了细微的皱纹。手指粗短干裂,头发随意绾起,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洗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胳膊肘处还贴着几小块补丁。
她见我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杨义将她扯到一边,指着屋子道:“进去坐坐吧?”
屋内简陋不堪,一张破桌子,桌上摆着个烛台,这烛台落了几层油灰,黑乎乎,黏唧唧。靠近屋口的墙根有一口锅,灶堂里还残存着一些干树枝,炕上坐着一位老人,腿上盖着灰蓝色的补丁薄被。
“大娘,近来可好啊?咳嗽好点了没有?”
周护似乎常来,对这环境也是熟悉得很,他直接坐在炕边,同炕上的老人说话。
杨义不知从哪掏出个简单的木凳,杨义抬起胳膊擦了又擦,放到我面前:“裴大人,坐。”
我勉强挂起微笑,坐了下来。
杨义给了杨盛一脚,杨盛会意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端进来两碗水,那黑乎乎的碗,让人看了反胃。
“周大人,裴大人,喝点水吧。”杨盛说完,并未直接将碗递给我们,而是放到桌子上,自己反身蹲在墙角。
我狐疑地从桌上抄起来,只听杨义指着我手中的碗:“大人,先别喝,得淀淀。”
我低头一看,水里飘着的黑乎乎的东西,这哪里是水,明明是泥汤!
似乎看出我的不适,周护指着桌上的水道:“拿下去吧,我们不渴。”
杨盛见状,从墙角起来,将碗拿了出去。
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从没有想此刻这般,希望裴启桓还活着。
突然,炕上坐着的老人看着我说道:“顾大人,您来啦。”
周护一脸惊讶,杨义和杨盛也盯着我看。
随后周护笑了笑,朝着老人大声说道:“大娘,您认错了!那不是顾大人,那是国都来的裴启桓,裴大人!”
“我知道,”那老人笑了笑:“顾大人不会不管我们的,对吧,顾大人?”
她笑眯眯看着我,在等我回答。
我喉咙一紧,迈了两步过去:“你们可是我的百姓啊,怎么会丢下你们呢?”
话音刚落,周护一把将我拽了过去。
他一脸错愕,盯着我看了又看。
“周大人?”
“你别说话!”
周护说话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随后他摊开手掌,抬起来挡住我下半张脸。
我皱了皱眉。
周护瞳孔一震,开口问道:“裴大人家是哪里的?”
“泽州梅雨村。”
“哪里?”
我压着无名火,生冷答道:“梅雨村。”
“可来过荼州?”
“从未。”
“可认识顾远顾大人?”
“不认识。”
我从周护的眼神中,看出了怀疑。
懒得跟他辩论,我转身准备出去。
他还是不死心,拽住我追问道:“没来过荼州,怎知这祁水郡永安县?”
我回过身瞪着他,没有说话。
杨义见气氛微妙,上前小声道:“周...周大人,永安县是我,我跟裴大人说的。”
周护转头看向杨义,眼圈瞬间红了,缓缓松开手:“抱歉,裴大人。”
我转身直接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不一会便听到周护的声音:“对不住,裴大人。”
他紧走两步,总算追上我的步伐。
我依旧没有理睬他。
周护直接挡在我身前,深鞠一躬:“对不住!下官给您赔罪!”
我恼怒,倒不全然是因为周护的举动。
之前韩子征和晏楚荣都明确告诉我,裴启桓从未到过荼州。
可治水论上所描述的,竟与荼州的景象有九成相似!
这不可能是巧合!
我皱了皱眉,伸手抬起周护的胳膊:“周大人不必如此。咱们往回走吧。”
周护直起身,点了点头。
杨义和杨盛两兄弟在后面跟着,出了院子,几个在外蹲着的糙汉站起身来。
“杨义。”
“在!裴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指着这几个人道:“让大家散了吧。”
杨义回了声“好”,冲几个人挥了挥手,这几个糙汉四下散开,各自回了家。
“大...大人。”
抬脚要走,杨盛在身后欲言又止。
周护转过身问道:“还有何事?”
我看向杨盛,他站在原地抠着手,眼睛看向别处:“您那边,还有粮食么?”
“这...”周护的脸微微发红,低头犹豫一番,咬咬牙道:“有!明日你们兄弟两个到府上取。”
杨义抱拳道:“周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说罢便要拽着杨盛跪下磕头。
周护上前扶起,叹了一声:“你们如今,可是我的百姓啊。”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周护这句话说出来,三个七尺男儿,竟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好了,我得送裴大人回去了。”周护抹了一把眼泪,抬手示意他们回去。
杨家两兄弟向我看了看,我挥了挥手:“回吧。”
我与周护步行到村口,马车像是被洗劫过一般,帘子都没了,里面更是空空如也。
车夫一脸歉意:“抱歉,周大人,他们实在是不讲理,我...”
“算了。”周护叹了口气。
坐上马车缓缓往回走,我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道:“这感觉,就像是演杂耍的猴子,被人看得一干二净。”
周护听我这样一说,脸涨得红紫:“对不住,是下官失职。”
我话锋一转:“你家还有多少粮食?”
“啊?”
“我说,你家还有多少粮食?”
周护搓了搓手:“不到一石,待领了俸禄,能有二百石。”
“二百?你一个堂堂郡守,怎会这么少?”
周护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荼州不比其他地方,这里常年交不上粮食,陛下虽说免了税收,却也同时,减了各级官员的俸禄。”
“那什么时候发放?”
周护抬手算了算,道:“大概再有三五日吧。”
我看着外面的百姓,各个瘦的皮包骨,看向周护的眼睛里,同时掺杂着希望和绝望。我看向周护,他也望着外面的人们,眉头皱得极深。
“裴大人,”周护看着外面的百姓,眼眶微微泛红:“这里的百姓,太苦了。”
说完,周护的眼角落下几滴滚烫的泪,流到抽动的嘴边,悉数吞入肚中,这苦涩,怕是只有自己才了解。
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握住他的手:“会好的。”
坐着车一路向南,大抵了解了各个县所在的位置。但半天时间太短,无法细细查看,只好等周护的地形图出来再细作打算。
眼看便要日落西山,车夫冲着马儿狠抽一下,行进速度快了起来。
道路坑洼,马车颠得我浑身难受,只好扒住木板,防止摔下去。
“周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周护看着我道:“您问。”
我看着他,忽然不知从何处问起。
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大人有什么话,尽可跟下官说。”
我理了理思绪:“为何在杨义家中,你要问我顾大人的事?”
周护一顿,开口道:“大娘开口喊您顾大人,我瞬间失了神。”
随后他盯着我的脸道:“这仔细一看,您的眉眼,倒和顾大人有几分相像。”
我对这顾远,越发好奇了。
“你与顾大人很熟?”
听到我这样问,周护浅浅一笑:“算是吧,我原是永安县县令。”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对杨义一家如此熟悉。那你可曾参与了那次凿山修渠?”
周护笑容凝固,呆呆看着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随口问问,罢了,不说这个了。”
“裴大人,”周护沉声道:“若您真能解这荼州百姓之苦,下官就算丢了命,也心甘情愿。”
“这...这话从何说起啊?”
“停车!”周护忽然喊了一声。
“吁——”车夫赶忙拉住绳子,转头看着我们。
周护径直下了车,站在地上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索性也下了车。
周护冲车夫说道:“五里地外,候着。”
“是。”车夫赶着空车朝前走去。
“周大人这是何意啊?”
这人生地不熟的,周护不会暗算我吧?
我将手揣入袖中,警惕地看向周围。
周护并未看我,而是缓步向前:“裴大人,您是陛下派来的。想来是陛下的人。”
我一惊。
见我未反驳,周护继续说道:“顾远顾大人,是哲王殿下的人。”
他淡淡的一句话,对我来讲犹如晴天霹雳!
“接下来我的话,或许大逆不道。但还是想为顾大人寻个清白。”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也不理会,只自顾自说着。
“远在荼州,又怎会影响朝堂权力斗争呢?”
“凿山修渠,是顾大人的提议,可真正导致山体崩塌的,并非是顾大人。”
“呵,终究不过是做了牺牲品。可惜,可叹!”
“百姓骂他,恨他,可他临死之时,还在想这荼州百姓。”
我盯着周护问道:“你是说,顾远的死有蹊跷?”
周护似乎没有听到我说话,依旧自言自语:“直到如今,百姓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但又怎么样呢,世上不会有第二个顾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