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五

何必猜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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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五,我站在宫门口,耳边尽是轰隆的鞭炮声。

    常彬站在宫门口,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朋友,一路保重。”

    我学着他的样子,笑道:“你也是。”

    元哲牵马走了过来,开口道:“一路顺风,保重身体。”

    许是昨夜没休息好,元哲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深鞠一躬道:“殿下也是,臣就此拜别。”

    “嗯。”

    我们就此分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薛沛林在前面的马车里向外望了一眼,见我上了车,放下帘子。马车吱呀朝着西街驶去,我掀开帘向后看,常彬站在原地冲我挥了挥手,元哲早已驾马离去,只看到了他挥鞭的背影,和马蹄卷气的细尘。

    街上的百姓,身穿新衣,喜气洋洋地走街串巷,几个小孩在角落,拿一根常常的熏香,试图点燃眼前的炮竹,只听“砰”得一声,炮竹炸开,孩子们拍手大笑。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长舒一口气,缓了缓压抑的心情。

    经过同盛镖局,看到镖局大门贴上了福字和对联,大门却紧闭,看来还未接生意。街上的人比往常要多,马车只能缓缓前行。

    “薛大人,一路保重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换到另一边,掀开帘,见柳纪纲站在柳府大门口,跟薛沛林拜别。柳湘凝站在旁边,微微行礼。

    “裴大人,一路保重。”

    我在车中抱拳道:“多谢柳大人,在此拜别。”

    我看向柳湘凝,笑道:“柳小姐,保重。”

    柳湘凝眼圈有些发红,勉强挤出微笑:“裴公子,照顾好自己。”

    再往前,好像是晏楚荣的府邸。

    我向前望着,晏楚荣站在门口,手上拎着一个包袱。

    “我还以为你去了济善堂。”

    马车并未停下,晏楚荣只好迈起大步,跟着往前走。

    “这个给你。”

    我接过他递来的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他笑道:“吃的,怕你路上饿着。”

    “谢了,”我将包袱放到腿上,冲他挥了挥手:“你快回吧。”

    晏楚荣非但没有听话,反而伸手扒住了车边道:“路途遥远,恐不太平。如果遇到危险,切记,保命要紧。”

    我用力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双手一松,站在原地不动了。

    从白日出发,到黄昏将至,队伍才停了下来。

    “裴大人。”帘子被薛沛林从外面打开。

    “薛大人。”

    薛沛林搓了搓发凉的手,说道:“天色已晚,不如我等就在此留宿一晚,待明日天亮再出发。”

    我想外望了望,笑道:“既如此,我去喊人扎帐子,今晚在此休息。”

    这是我第二次在野外留宿,晚上的风有点野,吹得人头痛。

    “薛大人,”周围一片漆黑,我突然有些害怕,只好拽住薛沛林道:“这里,不会突然跑出猛兽吧?”

    薛沛林笑道:“裴大人不必担心,这里是官道,方圆几百里都会特地清理,不会有野兽出没。”

    “哦。”听了薛沛林的话,稍稍放下心来。

    车夫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燃起篝火,几个小厮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着干粮,我和薛沛林在另一个火堆前聊了起来。

    “听闻薛大人家乡就在荼州?”

    “对。老夫本是荼州郢江人,此次咱们要去的地方,正是郢江郡。”

    “郢江郡,大概是个怎样的情况?”我啃着手上的肉干,聚精会神地听着。

    薛沛林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细长的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荼州多山丘,这些山丘虽不高,却多连在一起,为方便治理,干脆以群山为界,分了六个郡。荼州地处泽州西北方向,泽州的奉江流到荼州地界,被唤作‘郢江’,而荼州东南方向的这个郡,被称为‘郢江郡’,而郢江郡边界的山,被唤作‘郢山’。”

    我借着火光,将他画的图看了个大概,荼州六个郡相对分散,再加上有群山阻隔,想必出行也是非常困难的。

    薛沛林用树枝戳着郢江郡的位置,继续说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郢江郡处于荼州东南,这里地势高,如无意外,郢江会一路向西北方向流淌,但到了这里!”

    我顺着薛沛林指着的方向看去,开口道:“这郢山有何不妥?”

    薛沛林答道:“郢山中间有山涧,郢江水直接通过山涧向外流淌。但此处狭窄,加上郢江在流淌之时卷带着不少的泥沙,最终堆积在这里。”

    许是我平日看多了裴启桓的治水论,加上誊抄了治水详策,薛沛林说的话,我竟能听懂。于是我也抽出一根树枝戳向郢山的山涧处,道:“久而久之,泥沙下沉,在山涧堆积,郢江水流不下去。若此时再遇到连日暴雨,怕是郢江郡要被水淹了。”

    “没错。”薛沛林点了点头。“首先被淹的,便是靠着郢山的郢山郡,随后便是郢江郡。西北的其他几个郡,吃的都是郢江水,这里一堵,后面的就会闹旱灾。”

    “薛大人的意思是,只要解决了这郢江郡的问题,后面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薛沛林听完我的话,摇了摇头。我又糊涂了。

    “郢江水到了这里,”薛沛林指着西北倒数第三个郡说道,“便不往下走了。”

    “这是为何?”

    薛沛林叹了口气,拿着树枝在这个郡内画了一个圈:“这里,有个湖。”

    “薛大人的意思是,郢江水入了这湖,便不再向下?”

    “对,”薛沛林答道:“裴大人有所不知,这郢江本就跟泽州奉江是一体,泽州多平原,到了荼州,水中混着泥浆,再入这湖泊,直接导致湖泊水体受损,水质差,还总散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我懵了,荼州与泽州相距甚远,想不到竟还有这种联系。嘟囔道:“难怪陛下会安排柳大人前往泽州。”

    薛沛林盯着地上的图,皱着眉头说道:“不错,泽州多河流,基本都是从奉江分出去的。奉江又一直延伸至荼州,可见这泽州与荼州治水的关键,便是奉江。你已拟好治水详策,柳纪纲和那位翰林学士虽然看不懂,但处理一些基础之事还不在话下。陛下让你来荼州,是为了看一看荼州的情况,好有个对策。”

    听到薛沛林的话,我开始犯愁。裴启桓的治水论上,并未有提及泽州和荼州的联系,且这荼州如此复杂,我又没有半点治水经验,只怕身份会遭人嫌疑。

    他抬起头,见我一筹莫展,笑了两声:“裴大人不必如此,老夫在荼州生长,对荼州了解甚深,却依旧没有合适的治水对策。急是急不来的。”

    我干笑两声道:“薛大人经验丰富,又在这荼州土生土长,一定有很多计划,届时晚生愿全力配合。”

    薛沛林摆了摆手:“论治水,老夫可比不上裴大人你。此次治水,裴大人不必有顾虑,咱们通力合作,定能解决百姓吃水的问题。”

    我用力点了点头。

    夜更深了些,我扯了扯身上的大氅,冲薛沛林道:“薛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薛沛林将树枝扔回火堆,双手拄着膝盖想要站起来,我见他上了年纪,恐起身费劲,便向前迈了一步,服他站稳。

    薛沛林笑道:“老了,多走两步骨头都发酸。”

    “薛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为要,不要太过劳累了。”我搀着薛沛林往帐篷方向走,顺便招呼小厮将这边的火堆弄灭。

    送薛沛林回到帐中后,叮嘱了小厮几句,自己也入帐休息。外面的风吹得“呜呜”响,里面倒是暖和一些,才刚躺下不久,忽觉小腹一阵绞痛,下身有些异样。

    糟了!难不成这个时候...

    我捂着肚子坐了起来,吹灭了帐篷里的灯,悄悄拉开一角向外看去。

    周围的帐子也灭了灯,安安静静的,外面留下两个值夜的人,靠在一起打盹儿。

    我探出头向外望了望,东面隐约有一片竹林,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

    来不及等了,再耽搁下去,恐怕衣衫都要污了。

    想到这里,我转身走向帐子的一角,从包袱中抽出一些草纸,又摸黑往竹林跑去。

    回来之时有些慌乱,不小心踏入了才刚熄灭的火堆,树枝断裂的声音惊醒了旁边值夜的小厮。

    “谁在那?”一个小厮揉了揉眼,指着我的方向喊了一句。

    恐惊扰旁人,我忙跑了两步道:“小点声!是我。”

    另一个小厮起身,看清来人后,笑道:“原来是裴大人,您不是入帐休息么?怎么又从那里过来?”

    “哦,是这样,”我拽了拽裤子道:“刚刚内急,许是吃坏了肚子。”

    “原来如此,那裴大人早点休息吧。”

    “辛苦你们了。”我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见他身体本能躲闪,大概也知道是什么缘由了。我尴尬地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那什么,我先去休息了。”

    身体上的不适让我睡不踏实,感觉帐子周围开始变亮,我起身向外一看,约莫已经卯时了。

    火堆已经熄灭,冒出缕缕白烟。

    我又掏出一些草纸,往竹林跑去。

    从草丛中出来,正准备往回走,身后传来声音:“裴大人也来小解?”

    我回身一看,原来是昨天聊天说话的小厮。

    “是啊,你这是一夜没睡?”

    小厮用衣服擦了擦手,笑道:“没有,我们几个轮流值夜,约么子时的时候,我就去睡了。”

    “哦,”我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擦完了手,与他并排行走之时,刻意保持了距离。回到帐中,取出水囊里的水,倒在手上洗了洗。

    过了一会,周围的人悉数醒来,出去方便。

    火堆重新燃起,烧了点热水,就着干粮简单吃了两口。

    “薛大人,昨日我又细细想了想,若郢江水入了那湖中,便不在有水向下走,为何不将西北处最后两个郡,向东南处迁一迁?从您昨日画的图来看,这六个郡比较分散,地方应该是富余的才对。”

    薛沛林喝了口热水,笑着摇了摇头,将口中食物悉数咽下后缓缓开口:“这一个郡里,便有八个县,每个县又有十个村,每个村的村民有多少,老夫目前不知道。但这种规模,要做迁徙谈何容易!”

    “确实有些困难,”我将手炉贴近肚子,方缓了缓疼痛。开口继续说道:“但若贸然开湖,将湖水向下引,山体是必经之路,凿山修洞,并不比外迁容易。”

    薛沛林点头道:“裴大人所言甚是,老夫也曾想过将湖水下引,但那湖是天然的储水库,一旦没有了这储水库,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水患。外迁也有一定的困难,且不说如此大规模的外迁,需要很长时间,外迁后耕地的分配,也会成为一个大问题。二者相比,前者只需要开凿引水,而后者需要划分土地、人口重新登记造册,还有后续的许多麻烦。”

    “嗯,还是薛大人思虑周全。”

    我陷入了沉思,对我来讲,既能解决水患问题,又能避免身份暴露的最好办法,便是让两个郡外迁。但这一想法才刚提出来,就被薛沛林否决了。他说的不无道理,若外迁,土地需要重新划分,这些土地都在有权有势的世家贵族手中,要想分割谈何容易?元承熙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裴大人不必灰心,老夫相信,会有解决的办法。”

    我抬起头,勉强笑了笑。

    薛沛林将剩下的干粮包好,放入随身的包袱中。随后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尽快启程吧,争取天黑之前能赶到前面的客栈休息一晚。”

    我闻言起身,下身传出一股暖意。

    唉,做女子真是不便。

    我坐回车中,马夫在外喊了一声“驾”,车子开始吱呀呀向前行驶。

    看着外面的风景,不由得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它既能创造出如此美丽的景象,也能在顷刻间,毁灭一切。

    小腹的痛感加剧,疼得我直冒冷汗。我扯过旁边的包袱,找到了晏楚荣当初给我的药瓶,从里面倒了两粒丸药出来,塞入口中咽下,尔后靠着车子,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