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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烨发话之后,采访继续往下推进,接下来梁思喆没再继续搞事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应答风格。
梁思喆对于接受采访这件事很有自己的一套,涉及到电影本身时答得稳妥专业,若是聊到别的话题又喜欢开一两句玩笑,所以一段采访下来,节奏被他掌控得张弛有度,除了开头那段提及打架的话题需要后期剪辑之外,剩下的采访几乎可以直接拿来做宣传短片。
倏地曹烨想到几年前《望川之川》得奖之后,梁思喆被媒体曝光的绯闻对象数量直线飙升,那会儿社交媒体也正发展得如火如荼,就算他刻意不去关注有关梁思喆的报道,也没办法完全避免相关消息。
某天浏览社交网站时,他关注的一位女影评人发了一则关于梁思喆的评论,说他“轻浮而严肃,放纵而克己,充满矛盾的同时亦充满吸引力”,这则短评的转发量相当惊人,当时他很快把这则消息划过去,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够一字不差地回忆起来。
曹烨站在镜头侧后方几步远的距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摄像机小屏幕上的影像,灯光打得到位,湿发凌乱的梁思喆低头看伤口时,身上的脆弱感一闪而过,等他抬头接受采访时,又恢复了那种游刃有余的模样。
曹烨忍不住想到他刚刚微偏着头,似是观察自己神色一般轻声问的那句“真生气了?”
那语气,像是拿自己当小孩看。
这些年见过几面,这种感觉一直都有,茵四的时候还不明显,他们相处起来就是同龄人该有的样子,但后来再见到梁思喆,他看自己的眼神,跟自己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拿他当小孩看。
明明他不过大自己两岁零三个月而已。
见梁思喆按部就班地接受采访,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曹烨打算走了,他没打扰梁思喆,走到宋清言身后,低头靠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句:“那我先回去了。”
“哦好,”宋清言立刻抬头看他,“那我去送您。”
“不用,你盯采访吧。”曹烨看了一眼正在接受采访的梁思喆。
转身要走出去时,外面的雨还没停,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头顶的遮雨棚上,曹烨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伞。
来的时候是徐安乔打着伞把他接过来的,但现在徐安乔不知打着伞去忙活什么了,曹烨朝周围看了看,没看见徐安乔的身影。
这会儿的雨小了一些,说起来直接走出去也可以,但他向来讨厌雨水淋在身上的感觉,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很不情愿走出去淋雨的。
曹烨想起自己上一次淋雨还是在十年前,也是凌晨四五点,天刚蒙蒙亮,他站在蓝宴门口,整条小巷显得灰蒙蒙的,蓝宴整栋楼都在沉睡,他出了门,背着摄像机,低着头冒雨走过茵四街,觉得那巷子可真长。走了不知道多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坐进去时身上都湿透了,司机当时还不乐意载他,怕他湿淋淋的会把车弄脏,他加了钱才得以上车。
一夜没睡加上又淋了雨,以至于那天之后他得了很重的感冒,又是发烧又是咳嗽,折腾了好一段时间才痊愈。
衣服贴在身上那种湿腻的感觉到现在他都记得很清楚,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浑身都难受。
正打算随便跟哪个工作人员借把伞出去,身后响起梁思喆的声音:“没带伞?”
曹烨回头一看,梁思喆不知什么时候接受完采访,走到了他身后。
“嗯,有多余的伞么?”他问。
“我送你吧,”梁思喆朝宋清言伸出手,接过她递来的伞,又跟宋清言说,“你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来接你。”
“不用不用,”宋清言慌忙摆手,她哪敢劳驾梁思喆回来接自己,“我包里还有一把小的,一会儿打着过去就好,思喆哥你送完曹总就直接去车里吧。”
“好。”梁思喆应了一声,撑开手里那把黑伞,转头看了一眼曹烨:“走吧,你把车停哪儿了?”
“剧组房车旁边。”曹烨随他走出去。
刚刚梁思喆跟宋清言撑着伞走过来时,隔老远看上去觉得这伞面挺大的,但现在两个身量挺阔的男人共撑一把伞,这伞再大也没办法把两个人全罩进去。
伞柄肉眼可见地往自己这边倾斜,曹烨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些年还真没人对他这么好过,林彦和迟明尧那一众好友对他也挺好,但那是朋友之间粗心大意的、顺手为之的好。
但梁思喆对他的好却不一样,是细枝末节的不声张的那种好,似乎稍一错眼就会错过,而对于梁思喆来说,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给出的好会否被察觉到。十年前他打着曹修远的名义瞒天过海给自己安了一台空调,十年后又在雨夜看似若不经意地斜撑着头顶这把伞,曹烨说不出这种好到底有哪不一样,但梁思喆的举动戳得他的胸口有些泛酸。心里又冒出那句话——唉,何至于此呢。
算了,和好就和好吧,曹烨看着那只握着伞柄的骨骼分明的手,心道当年的梁思喆也有自己的难处,也是自己太过幼稚,非要绑架他跟自己站到一边。说到底他恨不起梁思喆,那会儿狠话放了不少,譬如什么“再跟梁思喆做朋友自己就是孙子”之类的,如今梁思喆主动求和,那些狠话便全都抛掷脑后,一并落了空。
共撑着一把伞,身体离得很近,肩膀碰到肩膀,两人起先都没说话,落在伞面的雨声听上去格外清晰。
曹烨想到刚刚跟徐安乔讨论的话题,不由好奇地看向他问道:“当年为什么打记者啊?”
“打架还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就打了,”梁思喆淡淡道,看他一眼,“就像当年你打那个制片人一样。”
曹烨开口:“我那还不是——”为了你才打的。话说一半,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想提那事儿,年少轻狂,屁事儿不懂,事情搞砸得一塌糊涂。
“是什么?”梁思喆侧过脸看他,眉梢不经意间挑了一下。
“没什么,说着你呢,别往我身上扯。”
梁思喆笑了笑,没接刚刚那问题,转移话题跟他闲聊道:“困不困?”
“还成吧。”
“一夜没睡,开这么远的车回去算疲劳驾驶吧?”
“你要举报我?”
“不举报你,邀你一起吃顿饭不算过分吧?”
“这大半夜的哪儿还开着门啊……”
“车里随便吃点,吃完天就亮了,你要走我不拦着。”
曹烨对他的提议有些动心,原本还没觉出什么,但梁思喆一提,他觉得自己真有些饿了。这大老远的,想到还要开几十公里的车才能回家,就觉得有些头疼,一会儿干脆找代驾过来吧。
“不是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打记者么?”梁思喆加码道,“这事儿我不是不想跟你讲,只是太长了一时不知从哪说起,上了车边吃边说吧。”
“行吧。”曹烨应下来。
一上车曹烨便看出来,梁思喆这辆房车不是剧组租来的,应该是他自己的,否则内部摆设不会这样齐全,打眼看上去跟一间装修简洁的家没什么区别。
想想也是,梁思喆常年拍戏,房车对他来说是必需品。
“我先去洗澡,你坐着等会儿。”梁思喆把伞放到门口晾着水,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扔到他面前,“换上吧。”
曹烨换了拖鞋走进车内,这种家的感觉更明显了。
梁思喆也换了鞋,从衣架上拿了换洗的衣服要去浴室,曹烨的目光落到他胳膊上刚刚包扎的纱布上面——纱布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曹烨眼前闪过那根倾斜的伞柄,还有梁思喆接受包扎时手臂凸起的青筋,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这一眼真是看得他五味杂陈。
曹烨对着他的背影说:“纱布湿了,要不要叫医生再过来包一下?”
闻言梁思喆抬起手臂看了看,用另一只手把纱布解开扯下来,随手扔到垃圾桶里:“一会儿洗完澡再说吧。”语气听上去并不太在乎。
梁思喆走进浴室,浴室门刚关上,宋清言打着伞过来了,上车收了伞跟曹烨打招呼:“曹总您也过来啦?”
“嗯,医生还在么?”曹烨站在门口问她,想拿着伞出去把医生再叫过来。
“已经走了,怎么了?”
“走了?”曹烨眉头微皱,“梁思喆的伤口被雨淋湿了,纱布被他拆了。”
“啊?”宋清言愣了愣,“刚包好的伤口啊……”说着有些着急地朝浴室的方向抬高声音喊,“思喆哥,医生特地叮嘱您注意点!”
“宋清言。”梁思喆在浴室听到她的声音,叫她。
“在呢!”
“把饭热了,多热一份。”梁思喆隔着门说。
“知道了!”宋清言一边应着,一边忙活着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拿出碘伏和纱布,对曹烨说,“一会儿我替思喆哥简单包一下吧,还好之前伤口里面的砂子什么的都处理过了……曹总您坐啊,”她把碘伏和纱布放到桌子上,不忘招呼曹烨,“饭一会儿就热好了。”
曹烨应了一声,走到长条沙发前坐下来,车内空间不算大,光是这沙发就占了客厅一半的距离。沙发很软,人坐上去挺舒服。曹烨想这要是自己来设计这间房车的内部格局,应该也会给沙发腾出大半空间。陷入沙发的瞬间让人觉得放松,所以他喜欢沙发更甚于床。
譬如现在,他陷在沙发里,头仰靠着背垫,舒服得泛上了些许困意。
盒饭大概是被放进了微波炉里开始加热,一旁飘来一阵饭香,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和雨点敲打在车窗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气味和声音都让人轻易放松下来,曹烨仰头靠在沙发上,听着耳边的雨声,困意越来越强烈。
迷迷糊糊地,仰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一侧滑过去,倒向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扶手触感绵软,头枕在上面挺舒服的。
就眯一小会儿,睡着之前曹烨对自己说,一会儿就醒了。
梁思喆洗完澡,推门从浴室出来,宋清言正站在饭桌边扭头往沙发处看,听见浴室的动静后,她朝梁思喆转过头,用气声说:“思喆哥,曹总好像睡着了……”
梁思喆侧过脸看了一眼趴在沙发上的曹烨,这一会儿的功夫,曹烨看上去已经睡实了,呼吸均匀,对于周围的一切动静仿若未闻。
“这才几分钟啊……”宋清言几乎不敢相信,询问梁思喆的意见,“要叫他起来吃饭吗?”
“让他睡吧。”梁思喆想了想说,“睡醒了再说。”说完放轻脚步朝一旁走了几步,抬手把车顶的大灯全都关了,只留下厨房区域一盏昏黄的壁灯。
“盒饭你拿回屋里吃,”梁思喆跟宋清言说,“吃完你也休息一会儿。”
“哦,好,”宋清言点头应道,“伤口我替您包一下吧?”
“我用碘伏消个毒就成。”梁思喆说着,朝茶几的方向走过去,躬身把碘伏拿起来。
他一向说一不二,拿定主意的事情没人能劝得动,宋清言已经摸透了他的这种性子,只好轻手轻脚地拿了盒饭回到其中一间卧室。
关上卧室门之前她忍不住朝客厅看了一眼,梁思喆拿着碘伏站在茶几前,低头看着曹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帧静止的电影画面。
壁灯的光很柔和,包裹着那个年少成名、被媒体和舆论淬炼得百毒不侵的年轻影帝,许是一瞬的错觉,宋清言觉得那一刻的梁思喆竟有些温柔。
合上门的时候她忍不住猜测,梁思喆到底在想什么呢?他跟曹总是旧识吗?应该是吧,毕竟梁思喆是曹修远一手捧出来的少年影帝,而曹烨又是曹修远的独子,有这层关系在,两人没道理不认识。何况他们对彼此都直呼其名,显然关系不浅,可旧识却又有些生疏,让人摸不透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