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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喆找了一家面馆,在露天的木桌旁坐下,点了一碗牛肉面,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各家小店的老板都纷纷出来支起夜市摊,嘈杂的人声仿佛被添了一把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迅速地沸腾起来。
面刚被服务生端上来时,梁思喆看见曹修远从蓝宴走出来,面带怒意地下了楼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面吃到一半,郑寅也走出来了,然后没过一会儿,那辆两周前载着他来北京的越野车就开走了。
看来曹修远来这一趟,跟自己完全没关系。
梁思喆忍不住又开始琢磨起那个问题来,这些天他闲着没事时总是会想到那个问题:曹修远的儿子曹烨为什么会被安排跟自己住在一起?
这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曹修远把自己扔在这里,是想让他适应和观察这个环境,那显然他们把曹烨扔在这里的目的也一样——如果不是为了演戏的话,没必要让自己养尊处优的儿子到这里来吃这份儿苦。
难不成……他要跟曹烨一起演一部电影?
一碗面吃完,梁思喆也没想出个名堂来。
他付了钱,没立刻回蓝宴,沿着街巷缓步地遛弯,在商店买了两根火腿肠,蹲下来喂临街街角的那只流浪狗,流浪狗是只白色的土狗,因为天天在这条街上摸爬滚打,白色的毛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看上去灰扑扑的。
但狗的性格还挺温顺,吃完了两根火腿肠低头嗅了嗅梁思喆的裤脚,梁思喆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顺从地趴下来,躺在梁思喆的鞋子上。
梁思喆这两个周天天来喂它,一人一狗喂出感情来了,他一站起来,那狗也跟着起身,陪着他绕着后街跑了一个多小时。
梁思喆跑得出了一身汗,回蓝宴洗澡,原本以为曹烨应该又出门去了,但没想到一推门,曹烨还在屋里呢。
梁思喆出去那会儿才七点多,天刚擦黑,屋内还不太用得着开灯,他今晚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些,回来时已经十点多了,但屋里还是没有开灯。
蓝宴闪烁的霓虹灯从窗户漏进一些光线,屋里倒说不上一团乌漆麻黑,人待在里面勉强能够视物。曹烨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梁思喆以为他睡着了,于是他没打开顶灯,摸黑找了件干净衣服去卫浴间洗澡。
其实曹烨根本就没睡觉,郑寅走了以后,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趴在床上。
他先是愤怒,随后觉得不服气,到最后又没来由地上来一阵委屈。
曹修远那句“扶不起的刘阿斗”在他脑子里单句循环了成百上千遍。
什么叫扶不起的刘阿斗?难道曹修远自诩为刘备吗?!曹烨不服气地想,但这种想法没持续一会儿,他就泄气了——好吧,当今的华语影坛,若论起三足鼎立的局面,曹修远的确能当得起刘备一角。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若曹烨对曹修远完全不服气也就罢了,曹修远今晚跟他说的一切重话,他全当耳旁风,听听就得了。可偏生他还挺服曹修远的,曹修远脾气很坏,也称不上一个称职的父亲,可是没人能否认他在华语影坛的地位。
曹修远在电影领域是个公认的天才,他挑选演员的眼光独到精准,这一点没人能否认——就是这一点让曹烨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难道真如曹修远所说,自己就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这句话也太他妈伤人自尊了吧。
曹烨一晚上净跟这句话较劲了。这股劲儿还没较完呢,梁思喆就推门进来了。
曹烨觉得挺丢人的,先前曹修远训他那一幕,一准儿全被梁思喆看见了,这会儿谁知道梁思喆怎么想自己……
他想到那晚上手机里传来的那声冷淡的“滚”,或许梁思喆现在觉得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吧……好像事实也的确如此。
卫浴间传来哗哗的水声,曹烨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摸索着拿起来看了一眼,林彦发来短信:“今晚来不来我家睡了?”
曹烨兴致不高地敲了几个字发过去:“不去了。”
过了几秒,林彦又发来一条:“小美人不生你气了?”
“什么小美人,人家不小了好不好?”
“发张照片来看看呗。”
曹烨没心情开玩笑,不再搭理林彦,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闷头趴着。
他想今晚就不回去了,要不就在这里待几天?反正他在林彦那儿也待够了,林彦天天跟他那小男朋友卿卿我我,随时随地旁若无人地来一个热吻,曹烨在他们身边待久了觉得特腻歪,特辣眼睛。
他住在林彦那儿的确挺舒服的,可身体是得到了优待,但精神倍受折磨啊……
更何况,难道曹修远说他是扶不起的刘阿斗,他就真扶不起来了?明天他就留在这里好好看剧本,以他为原型的剧本他凭什么就不能演了?他偏要让曹修远亲口承认他是错的,承认他看走了眼。他非得这样证明自己,虽然对于当演员这件事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不蒸馒头争口气不是?
卫生间里,梁思喆一边洗澡一边想,曹烨今晚还走不走了,什么时候走?
生物钟配合蓝宴调整过来之后,他自己一个人住这儿还挺舒坦的,曹烨忽然回来,屋里陡然多了一个人,反而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
梁思喆洗完澡出了浴室,曹烨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趴在床上。
晚上十点多,楼下的小吃摊正是热闹的时候,梁思喆刚洗了澡,不想出去沾一身油烟味儿。他放轻动作上了床,躺下来,正对着他傍晚时靠在墙上的那把木吉他,他盯着那木吉他的轮廓,心里莫名被勾得有些发痒。
不太灵活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下意识动了动,其实在碰触到那把木吉他的时候,他就想试试手指拨动琴弦的感觉了。
真是奇怪,在家里的时候他天天面对着小提琴,从来也不敢碰它,到了北京之后,看着一把破旧的木吉他居然起了心思。
可是他又不愿当着任何人的面去触碰关于琴弦的东西,他想悄悄地,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试一试。
怎么偏偏就在今晚曹烨回来了?在他把木吉他拿回来的这个晚上?梁思喆叹了口气,摸过耳机带上。
二楼蓝宴的歌声又传上来了,几乎每晚都有一个五音不全的麦霸称霸全场。
昨天晚上的麦霸是个低音炮,嗓音像口沉重的闷钟,一嗓子吼过来,整栋楼都要跟着抖三抖。今晚这人不一样,是个勇气可嘉又肺活量惊人的男高音,吊高的嗓子像是要飞到九霄云天之外,半天不带歇气儿的,让人听着真怕他一嗓子没缓过来,准得背过气儿去。这声音听着就让人发急,让人忍不住替他换气。
耳机挡不住楼下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梁思喆有点佩服曹烨了,这小少爷看上去娇生惯养的,没想到居然这么能忍,在如此恶劣的噪声环境下居然都能安然入睡,而且半天也没翻个身。
梁思喆躺在床上用耳机听歌,毫无困意,他的生物钟还没到入睡的时候。往常跑完步洗完澡,他要么用影碟机看会儿电影,要么翻几页专业书,但今天旁边多了个正在睡觉的曹烨,他什么也做不了。
无聊地躺了不知道多久,睡意还是没酝酿出来,梁思喆掀开被子坐起来,然后放轻动作下了床。
曹烨这会儿趴得胳膊都麻了,原本他一门心思地跟自己较劲,还没觉出胳膊麻了,但梁思喆在旁边那张床上窸窸窣窣地起身,弄出了一些细微的动静,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这会儿他才发觉自己不光是胳膊麻了,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试着翻了个身,但身体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劲儿,麻掉的半边身子好像不属于自己似的。
完了……真翻不了身了……曹烨一瞬间有点慌:不会瘫痪了吧?!
梁思喆拿起那把木吉他,木吉他的上一个主人还給它安了条黑色的背带,正好方便背在身上。他走到窗边,估摸了一下窗户和吉他的高度,觉得应该要先钻出窗户,然后再把吉他拿出去背上。正当他要抬手打开窗户时,离窗边大概一米距离的那张床上,曹烨出了声:“哎哥们……”
梁思喆动作停顿下来,回头看向他。
“那个……”曹烨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想想保命要紧,还是开了口,“我半边身子麻了,翻不了身,帮个忙……”
“……”一时梁思喆竟不知说什么好,这要求真是清奇得闻所未闻,还有人趴着睡觉把自己睡得翻不了身的?
他把木吉他立在墙边,走到曹烨那张床边,抓着他一侧胳膊帮他翻了个身,然后扶病人一样地扶着他坐起来,还在他腰后塞了枕头,这一连串动作看上去相当专业。
“嘶……”曹烨倒抽着凉气,费力地抬起胳膊活动着,“谢了啊。”
梁思喆站在床边看着他:“要不要扶着你下床走走?”
“不用了吧……”曹烨觉得自己今天已经把出生以来该丢的脸全丢光了,何况他好像只是上半身麻得严重一点,腿上的问题倒不太大。
“那我出去了。”梁思喆说。
“哦,”曹烨随口问,“去哪儿啊?”
梁思喆没回答,把木吉他放到窗台上,拉开窗户,抓着窗棱,一抬腿爬上了窗台,整个人蹲在窗台上一矮身,就从那页窗户中钻了出去,然后一只手探进来,把那把木吉他拿走了,最后还不忘从外面关上窗户。
这身手够敏捷的,坐在床上的曹烨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曹烨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朝上看,梁思喆肩上挎着吉他,一只手握着楼侧的水管,另一只手抓着上一层楼的窗户下沿,以水管跟楼墙连接的细铁板作为脚下的过渡,爬得有条不紊——那架势看上去像个作案老手,不出几分钟已经成功踩上了四楼的窗沿。
曹烨其实特想冲着上面喊一声,吓他一跳,但又害怕他一脚踩空,真跌下来了。这楼虽然不高,但从四层掉下来怎么也得摔个半瘫,于是他忍住了,就那么看着梁思喆按照刚刚的方法又爬上了五楼。最后一条长腿在空中划出利落的线条,梁思喆整个人爬上楼顶,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