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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安歌半抬凤目,目光扫视了一圈之后,轻声笑道:“镇国将军雄才大略,威风凛凛,纵横沙场,为国为民,我心中自然敬仰万分,只可惜这辈子也无法学到将军的一点儿皮毛。”
对面那双筷子一顿,庄澜越埋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来看了一眼叶安歌,笑道:“臣多谢常在夸赞,常在不用学任何人也能成为人上人。”
叶安歌心口一滞,脸上淡淡的笑险些就要崩不住,“谢将军夸奖。”
“常在客气了。”庄澜越又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两人各自守礼寒暄了两句后,楚博衍拿起桌上的酒壶,递到叶安歌的手中,道:“过去敬一杯吧,敬敬我们的镇国将军。”
叶安歌无法拒绝,只能接过他手中的白瓷酒壶,尽量挺直了身子走过去,她稳稳地斟满了一杯酒,双手捧起,递给庄澜越道:“夕颜敬将军,赤胆忠心,保家卫国。”
庄澜越的身体不被人察觉地轻颤了一下,他抬着头,目光飞快地扫过叶安歌的面孔,然后自然而然地接过酒来,无言地一饮而尽。
庄澜越饮罢,用自己桌上的酒壶也倒了两杯酒,一杯自举,一杯递给叶安歌,道:“庄某回敬常在,一朝入宫,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叶安歌脸色不变,笑着接过那杯就,用袖子掩着一口喝了,却不想喝得急了些,呛得一张小脸变得通红。
楚博衍笑道:“瞧你,连饮酒也这般急不可耐,又无人同你抢。”
叶安歌回头笑道:“将军敬酒,夕颜可不是得爽快饮之。”
说话间,庄澜越已经一仰脖干了手中的酒,一眨眼的工夫,又斟出一满杯来,双手推向楚博衍,道:“这杯敬皇上,不惧世俗,敢作敢为。”
楚博衍遥遥举起一杯,慢慢饮了。
庄澜越转眼间又饮干重新倒了一杯,双手端起一杯满当当的白酒,扬声道:“最后这杯敬皇上与常在,患难与共,白头到老。”
叶安歌看着庄澜越,脸上只是笑,等楚博衍和庄澜越都分别饮过之后,她才举起酒杯,一点一点将杯中的酒饮尽,然后反转酒杯,露出干净的杯底,笑道:“谢将军吉言。”
庄澜越大概是喝得多了些,一双眼睛微微泛红,只是朝着楚博衍和叶安歌拱拱手,一言不发地坐回了位置上。
这个时候,楚博衍的声音响了起来,道:“爱卿,这几日朕不曾上朝,不知朝堂之上都是如何议论的?”
庄澜越想了想,诚恳地回答道:“是有些议论,不过皇上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哦?”楚博衍望着叶安歌回来,却没有再坐在自己腿上,而是另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后,亦不动声色,转过头望向庄澜越道:“为何不必放在心上?”
庄澜越放下手中的筷子,道:“那些文臣脑袋都僵化了,根本不懂变通,只知道死读书读死书,固守着那些老旧的繁文缛节,理他们作甚?”
一番话说得楚博衍微露笑意,道:“那武将呢?武将们又是如何议论的。”
庄澜越朗声道:“他们都说皇上言而有信,是个纯爷们儿。”
一席话说得楚博衍大笑起来,点着头冲庄澜越道:“那你呢?你又是如何想的?”
庄澜越方才饮了那许多酒,又说了这么多话,只觉得喉咙像被火烧一般,直直烧到了头顶,他的眼睛虽不敢看那个方向,可眼前却全是那个人的身影,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全都浮现在眼前,他心中似有一股冲动想要伸手拉住她,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否则便是害了她。
庄澜越闭了闭眼睛,似乎清醒了一些,对着楚博衍遥遥一躬身,道:“末将以为,能够像皇上一般,不顾世俗的眼光,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最是圆满。”
余光里的那个人,已经如同隐形人一般,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楚博衍一直注视着他,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将军果然是性情中人,朕最欣赏的便是你这种敢爱敢恨的品格。不久前,朕已有意将永和公主许与你为妻,不知爱卿考虑得如何了?”
庄澜越没想到楚博衍会在当下忽然提起此事,不由得愣了一下,眼角处的那道倩影就跟没听见他们俩在谈论什么一样,一点一点吃着盘中佳肴,细嚼慢咽,举止优雅。
庄澜越的酒劲儿一下就上了头,满心满嘴都是苦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酒杯缓缓道:“能与皇室结亲,实在是末将之大幸,永和公主貌美如花,贤良淑德,只是末将配不上公主。”
楚博衍挑了挑眉,一时没有开口。
“末将身为武将,征战沙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说不准哪天便是马革裹尸,如此岂不是耽误了公主。而且,末将也已经有了意中人,不敢再辜负皇恩,迎娶永和公主。”
庄澜越虽然低眉顺眼的,但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楚博衍坐在桌旁,手中握着一个酒杯,指印深深地印在光滑的白瓷上,过了一会儿,依旧不动声色地道:“原来爱卿已有意中人,只是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庄澜越呆滞片刻,而后才痛苦地道:
“她已经死了。”
乍闻庄澜越如此说道,叶安歌手中的筷子险些握不住,还好她及时抓住,往嘴里又塞了一块食物,一下一下地嚼着,却如同嚼蜡,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了。
这时,楚博衍却是叹了一声,道:“难为你有此心意,不过此人既然已经故去,你也不要太过执着,难道还要为了她终生不娶不成?”
庄澜越艰难地开口道:“末将并无此意,不过伊人新故,心中难舍,若此时娶亲岂不委屈了公主……”
楚博衍沉默半晌,才终于点点头道:“说得有理有据既然如此,联姻一事就此作罢。”
“谢皇上隆恩。”
楚博衍又停了一会儿,这才缓缓道:“如今春暖花开,倒是游猎的好时节,朕欲往北寻一处胜地游猎一番,爱卿曾到北方征战,对北方熟悉一些,安排一下吧。”
“皇上要离京?”庄澜越有些意外地道。
“半朝文武,少许女眷,再派两万军马随行,差不多就是这样。”楚博衍淡淡地道。
“可是皇上,京中的局势……”
庄澜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楚博衍挥手打断:“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庄澜越看着楚博衍脸上淡然的神色,知他绝非玩笑,于是也不再多说,领命而去。
待庄澜越离开多时,楚博衍才转向叶安歌,意味深长地道:“这个庄澜越,果然死心眼儿,居然为了一个死人拒绝了联姻一事,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叶安歌见楚博衍问她话,这才悠悠回过神来,道:“夕颜却以为将军一心一意只爱一人,实乃有情有义,令人钦佩。”
楚博衍幽幽地望着她的脸上似笑非笑:“这么说来,你很仰慕他?”
看见楚博衍这个表情,叶安歌便知他心里不快,连忙道:“我没有仰慕他,只是……只是有些可怜他罢了。”
楚博衍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可怜?朕倒是有些羡慕他!”
说罢,便寒着一张脸站起来,拂袖离开。
“皇上!”
叶安歌唤了一声,正要起身追上去,忽然脚下一软,重新跌坐在座位上动弹不得,眼见着一场宴席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人,叶安歌看着,想着,看着,想着……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抖了起来——
“必须……必须……”
而剩下的话,都如同青烟一般消散于风中,了无痕迹。
……
那日之后,整整过去三天楚博衍都没来找过叶安歌,叶安歌安排宫人去请他,他也只说政务繁忙,得空便来看她。
于是宫里谣言四起,说她一个青楼女子也妄想飞上枝头作凤凰,攀龙附凤,结果呢?没几天就被皇上厌弃了。
叶安歌自是不在乎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她心里很清楚楚博衍为何生气,想来想去,终于到了第四日的早晨,问了宫人御书房的位置,胡乱披了件淡紫领口有白色凤毛的湘绣梅花长衫便出了寝宫,独自去往御书房。
叶安歌心情惴惴,如同久困多日在春光里被打开了栅栏的鹿,一路只在想,他真会见她吗,真的会吗?
心又重,脚底又轻,叶安歌不禁停在一棵柳树下面,回头望去,只见来路满园春光,低头沉吟,又缓缓地,走走停停地前行了一段,突然透过茂密常青树丛,远远地就瞧见掩映在树丛中御书房朱红金漆的木门,叶安歌的心跳变得更快了一些。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经离他这么近了。
那么她的心呢,她的心,可随着她的身体一起来了吗?
情却更怯。
叶安歌心中百转千回,身体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想起那日宴席上的情景,终不知该如何面对楚博衍,再想到庄澜越,心中更觉对他愧疚。
叶安歌想了一会儿,便缓缓对门而跪,在铺着雨花石路上朝着御书房的大门拜了三拜,心中一时竟觉轻松了不少,于是便打定了主意不去见楚博衍。
叶安歌正要转身回去寝宫,突然一个小太监出现在她的面前,对着她微施一礼,含笑道:“安常在好,皇上命奴才来问,问既然常在来了,为何又不进去?”
楚博衍问的吗?
叶安歌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间,扭头四顾,只见周遭青葱嫩黄,凉风习习,假山隐有绿色,三两只小鸟婉转高歌,却不见有其他人。
再眺看御书房,门依旧是半掩着,叶安歌忙低声问道:“皇上在书房吗,他又怎么会知道我来?”
小太监躬身赔笑,回道:“皇上的确在御书房中,至于常在的第二个问题,奴才却无法回答,还望常在恕罪。”
叶安歌正犹疑,只见又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行完礼后道:“皇上问安常在怎么还没到,命奴才过来瞧瞧。”
叶安歌的一颗心如刚出水的活鱼般乱跳个不停,却又做声不得,只听第二个来的小太监吩咐第一个小太监道:“皇上说安常在的裙子被泥污了,命你拿一条干净的去御书房。”
叶安歌低头,瞧见裙摆处果然有两处污泥,一时又窘又羞,却又听得那个小太监礼物吩咐道:“皇上特意吩咐,要拿前几日皇上赏给安常在的,天青色的贡缎底,裙摆处有一大朵与裙子面料颜色相同丝线绣成的莲花,花芯上缀着三十九粒白珍珠的裙子,可不要拿错了。”
那裙子……
叶安歌想起来,那条裙子是刚进宫的时候楚博衍特意命人为她做的,裙上的莲花也是他亲手绘成,命人绣上裙摆的,只是现在听旁人口中说起,她更是窘得恨不能立时走开。
却是走不得的。
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御书房。
阳光已有一些透过云层洒下,从书房的天窗里直透而入,亮堂堂的,白玉花熏中青烟淡淡,一屋子的桂子清香,楚博衍正拿了一本深青色封皮的书坐于案几之后,书很大,挡住了他整张脸。
叶安歌缓缓上前两步跪下,胸口却堵着什么似的,嘴中又仿佛含了千斤重的铁砣,垂下了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小太监见状,只得上前躬身道:“皇上,安常在来了。”
楚博衍只在书后“嗯”了一声,并不抬头,小太监也不敢多说,在一旁立若木偶,三人一坐一站一跪,静静的,空气中仿佛能听见轻烟四下散开的声音。
另一个小太监取了裙子回来已是一盏茶之后。
“起来。”楚博衍的声音自书后传出。
叶安歌正缓缓起身,却又听他说:“换条裙子再跪。”便怔仲在了原地。
两个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直视叶安歌,脸上却不知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