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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珠看着手札上的字,此时也顾不得诧异那字迹像极了自家三叔的,只管用心翻看。片刻后,她惊呼一声,“宋老夫人受惊落水那日,正巧是腊月十六!”
许楚点点头,继续解释道:“再者,且不说宋老夫人出事与这一日是否有关。只说他的生辰就有问题,按着张三跟张肖氏的卷宗来看,他们二人是四月二十六成亲,张肖氏的户贴也随即落在了张家。可是,四月成亲,就算当月张肖氏怀上身孕,那十月怀胎,也该是正月抵乃至二月底生产才对。相较于正常的生产,张仇的出生足足早了将近两三个月。”
“是哦,那也许是未婚先孕?或者是张生糟践了张肖氏,张肖氏迫不得已只能下嫁呢?”萧明珠想到之前她在三法司听说过的案子,好像也有好几户这般情况的。
许楚摇摇头,将张三的卷宗取出,又将几封侍卫所记录的信函展到萧明珠跟前便于她阅读。
“张三虽然有老千的名声,可在街坊跟赌友间,并没有调戏民女跟妇人的名声。甚至,他就算赢了钱,也极少跟着别的赌友去花楼寻欢作乐。这样的人,要么当真是洁身自好。要么就是,不喜女色。”许楚收回信件跟卷宗,摇头道,“公子所派去查他的人,回禀说他的赌资甚少拿回家中,就算最初十赌九赢时候,都不曾见他为家里添置过一分半点的物件。反倒是,常常逼着张肖氏给他拿钱,为此一家三口吵嚷过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他的钱去了哪里?就算后来赌场发现他手段高超后,极少让他下场了,那他应该也有些银子才对。既不给家中花费,自己生活的费用还需跟张肖氏要,且他没有任何其他花项,那他的钱呢?”
萧清朗见她若有所思,且话中带话,自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笑着点头,取出最后一送来的那封信,勾唇说道:“小楚果然机敏,他的确有断袖之癖。”
许楚顿时舒展开眉头,如此就对上了。
所以,张仇到底是谁的孩子。与宋家的案子是否有关,张肖氏跟肖华虽然看卷宗记载没有关系,可到底如何还需派人到其娘家查看一番。
另外,死于非命且懂得酿酒的杨姨娘,跟对酒水颇有见地的张肖氏,又有何干系?
现在,似乎头绪渐渐露出,可又好像依旧是团团迷雾。
萧清朗将烤好的卵石重新装入手炉中,而后仔细盖好递到许楚手边。
恰好,萧明珠抬头看了一眼,突然眼睛瞪大,然后囫囵吞枣的咽下嘴里的点心,口齿不清的却满是惊愕的说道:“三叔,你居然把张鸣岐的錾刻袖炉给楚姐姐暖手?”
许楚略微蹙眉,看了看那个被自己抱了一早起的手炉,又瞧了瞧坦然自若波澜不惊的萧清朗,跟一脸奇怪表情的萧明珠,一时间倒是有些愣怔了。
镂空花鸟迹象的盖子,錾刻而成细画如丝的炉臂纹案,的确看着不像是凡品。可是,就算是王府工匠所制,甚至是宫廷匠人精心打造的,应该也不至于让明珠露出如此神色吧。
至于张鸣岐,许楚当真是不知道此人名讳跟来历。
萧明珠见许楚似是有些不解,赶忙吞了一口茶水,将嗓子间的点心碎末咽下去。然后说道:“楚姐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名闻朝野,信令传后无疑’?”
许楚皱眉心中默念一遍,虽然知道其中意思,却当真没有听说过此话。
萧明珠见她虽然猜到了缘由,可依旧淡定模样,赶忙继续解释道:“世间手炉以张鸣岐所制为最,其所制作的手炉,厚薄均匀,精美绝伦。整个手炉都不用镶嵌跟焊接,全部都是用榔头一点一点的敲打成的。而且,炉盖上的雕刻的雕镂图案,瞧着经不起摔打,可实际上你用脚踏都踏不瘪的。而更让人惊奇的却是,手炉中炭火跟卵石无论烧的多旺,摸上去都不会不烫手,只觉得暖和罢了。而那炭火跟卵石若是温度不够,也不会骤然变冷,而是在一段时间内保持着温热的暖意,让人足以取暖。”
她说完,又忍不住咋舌,“只可惜,天底下的高人都有些怪脾气,更何况他是百年前的人,所流传下来的手炉并不多。像三叔给你准备的这个,就算是我爹,也只舍得给我娘用,根本舍不得给我这小可怜儿用…………”
说着说着,她就又开始卖起了乖。惹得萧清朗冷哼一声,斜睨着她说道:“我怎么记得,前年时候,你跟你三表姐置气,将她所用的手炉摔坏后,小手一挥就又赔了她三个张鸣岐手炉?既然你如此可怜,不如我修书一封,让你舅舅责令其女将余下两个送还与你?”
萧明珠一听这个,赶忙连连摆手,“那她还不得挤兑笑话死我,三叔你可不能这么拆你侄女的台…………”
许是担心萧清朗再提这事儿,她直接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点心沫,然后撩开惟裳让马车稍停一下,而后一溜烟的就钻出马车跟侍卫讨了马匹骑。
她的性子天真烂漫,如此一闹,倒是让许楚将要出口推辞的话再度咽了下去。
萧清朗无所谓道:“只是手炉,而且我已经让人打磨过了,要不是明珠自幼在宫廷长大见惯了这些物件,只怕她也认不出这手炉的来历。所以你且用着,无需担心此手炉会泄露什么。”
许楚咽了一口吐沫,接过温热的手炉,心里感慨一番。也不知这算不算所谓的霸道总裁范儿,又或者该说他是败家子儿?
毕竟价值千金的前朝手炉,他说打磨就打磨,说送人就送人…………
就算她不懂古物价值几何,也知道被破坏过的物件,定然价值大打折扣啊。
萧清朗见她眼神诡异的不断瞟向自己,略微猜测,就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当即,他手上的动作一滞,轻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说道:“我已经让人去张肖氏原籍查访了,不出三两日就能得了消息。”
谈及正事,许楚也没在纠结心底里那点甜蜜。她点头应是,迟疑片刻后,挑眉问道:“周大夫自京城来,就算日夜兼程至少需要六七日时间。而昨日我才与你提过寻找宋德容所请名医之事,今日他就到了别院?”
萧清朗淡淡的将那些散乱开的卷宗收好,神情自若的说道:“在初次去宋府见宋德容时候,我就曾旁敲侧击过可否要拜见宋老太爷跟宋老夫人。当时宋德容提及过一两句宋家之事,当然也说起了他曾延请的京城名医周先生。”
他顿了顿,微微抬眼,带着几分慵懒的倚靠在了椅背之上,笑着说道:“或许我自一开始就将自己抽离开此案件,只着眼于谋逆之事,所以相较于旁人能看到更多细节。当时只是想着,请周大夫来一则是为楚大娘所研究的医术之事,二则也能得个先机。”
现在的许楚早就没有了在柳林村时候的失落感,她乜了他一眼,伸手戳了戳他覆在卷宗上的手指,说道:“虽然不是先见之明,可那份直觉跟洞察也是我抵不上的。”
萧清朗见她眸光清亮,没有丝毫怨怼,才挑眉说道:“不过是见多了,习惯了罢了。”
他自记事儿开始,伴随他的多就是各种罪案卷宗。甚至,旁的皇子跟王公大臣之子都会入麓山书院听大儒讲学,可他去的却是三法司各部,以及各位大理寺卿的书房。
尤其是在先帝让他出宫建府之前,还曾让人将三法司四百份卷宗送到他殿里,让他只凭卷宗寻出其中六份有冤屈的案子。
“我束发那年,曾在三日内从四百份卷宗之中,寻得六个错案,三个有漏网之嫌的案子。”他舒展眉眼,带着几分怀念跟感慨说道,“许是我与小楚天生有缘,若是当初我没忍受下那份枯燥,今日只怕也难遇到你。”
纵然是遇到,或许也会像旁人那般生了偏见,觉得她浑身晦气。
许楚手指在手炉上慢慢摩挲一瞬,看着他难得的露出几分疏懒惬意表情,心里竟然生了许多疼惜。
束发之年,不过十五岁。若是放到前世,也只是初中的年纪,莫说从卷宗中寻找破绽,只说光看完那上百份的卷宗,就要何等耐性?
她虽然未曾遇到过那番场景,却也能体会他当时的困顿。但凡他心性稍有动摇,就会浮躁起来,继而厌弃了查案之事。
更何况,能让皇子如此的,只怕唯有先帝一人。她虽然不懂大周朝皇室的内情,却也能想到当时萧清朗所背负的压力如何大。
马车之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渐渐褪去,唯有光影中那抹浅笑怅然的身影,让她为之心动。
她犹豫了一下,索性将手掌附在了他手背之上。一双眼眸,带着爱意跟安慰,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萧清朗感到手背一片温热,心头一悸,抬头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