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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涧先去找了云老,说了在苗疆的一些事情。云老庆幸道:“还好你正是往回赶的时节,不然还不定怎么样呢。”
云老想了想,“你体内的蛊虫取出来了么?”
穆涧点了点头,“这么多年,可算得了安稳。四十九年的那件事,我至今想起来,都感慨自己没用,深受他们桎梏,甚至还害了好友。”
云老安慰道:“已经过去了,便不要再提了。还好你从来都留了后手,他们肯定想不到你的孩子会是一个大变故。”
说到穆放,穆涧也是一叹,“这孩子,终究也是我对不起他。”
云老叹道:“我先前看了看他的脉象,给了开了疗养的方子,只要慢慢调回来也就不碍事。你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他又如何会不明白你的苦心?”
穆涧笑道:“云老,你不必特地来安慰我。我这次回来也是存了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他的心思,若他届时不肯原谅我,我日后自远走高飞,反正也不想再待在离边了。何况暮归比起你我来,也自有她的独到之处。”
云老点了点头,忽的站起身,朝外面道:“去把大将军请过来,我有些事要同他讲。”
穆涧投以感激的一笑。
穆放当是萧盛病情反复,很快就到了,却不料直接被请到了云老处。
房间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云老,另一个却并不认得。
穆放上下打量了两眼,突然对上那人的目光,身子一震,眼神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光彩。
“父……父亲?”
云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居然认出来了。你们父子俩好好说会儿话,我去外面看看。”
穆放只是呆呆地站着,明显还在怔忪状态。
穆涧点了点头,“有劳云老了。”
云老哈哈一笑。“得了穆老头,咱们之间不必计较这些。你们俩安心说话罢,有我在,没人能偷听。”
说罢便出了门。指使人去抱了壶酒回来,随意坐到了屋顶上,自己一个人抱着酒喝。
屋里却是安静至极。
穆涧慢慢的取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将它工整的摆在了一边,笼着手,静静地看着穆放。
穆放屈指摁了摁眉心,坐到了他的对面。却有些无言。
穆涧一直没有说话,静等穆放开口。
半晌,穆放才开口问道:“父亲……近来过得怎么样?”
穆涧道:“尚可,我先前去了苗疆。完成了一桩事情,正说回木叶,就收到了暮归的消息。”
开了口,后面的话便放佛水到渠成。
穆放:“父亲这些日子都在苗疆?”
“先前是在木叶,后面云老认可暮归可以接手木叶的势力了。我就云游去了苗疆。”
穆放抿了抿唇,“父亲为什么要去那边?”他顿了顿,“父亲在‘死’前给我的那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家族跟顾家又有什么联系?”
穆涧微微一叹。
“我听说,暮归曾经拿到了顾家的册子,是么?”
穆放僵着脸点了点头。
“你看过没有?”
穆放摇头。
穆涧:“里面有一个穆百七,就是先祖。”
穆放面上没有表情,下巴却不受控制的绷紧。
这对穆涧来说也绝不是什么可喜的事情。但是既然开了口,就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穆涧道:“顾家始祖顾池下了一盘很大的棋。他在很多年以前就找到了三百个孩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教起,教他们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武功,经商……三十六行,通通都有所涉及。穆百七。就是兵法。”
“顾池的时候,皇帝已经开始厌烦家族势力,觉得他们掌握权政,培养了很多自己的人。官员之中相互勾结,支脉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有雄心有壮志,一心想把这样的情况改善。顾池就找上了皇帝。”
“顾池制定了律法,使得寒门能够借此崛起。但他任人也在很大程度上任用了自己的人。只是这些人并不摆在明面上,所以外人无一知道他们是顾池的人。”
“穆家先祖就是如此。”
穆放闭上了眼睛,“所以苏叔叔也是因为父亲才入了狱?难怪父亲那封信里说我和暮归再无可能。”
穆放声音似喜似悲,语调里含着悲怆。
穆涧听着,心中也是极其悲伤。他看着两个小辈长大,又如何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心思。若是从前,倒也罢了,可是,苏家?
苏家满门被灭,虽然并非出自他的本心,但确实是因为他才遭受这样的灾难。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他自己也很不情愿,但这样的事情无法挽回,他的忏悔也绝无可能能让苏晏复活。
甚至于,若不是因为有苏家势力的介入,暮归也会归于黄泉。
两人沉默。
其实穆放在还没有见穆涧的时候,想了很多东西,想告诉他,但是真正到了见面的时候,却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样的沉默期是很令人尴尬,但是若说还像从前一样,穆放又觉得做不到。
半晌,穆放才道:“父亲,你在木叶掌管那势力,并将势力交到了暮归手上,已经是站在了顾家的对立面。何况你那个时候选择‘死亡’,也是要把薛凯送到无路可走的境地,是么?”
他顿了顿,“父亲既然已经有了对立顾家的决心,想必也安排了后手。顾家控制人的方法是什么?父亲从前从来都没有跟我讲过顾家的事情,也是不希望我沦落到和你一样的境地,对暮归造成伤害,是么?”
穆涧微微一笑,“是,你不愧是我养大的,就算再痛苦,该动脑筋的时候却绝对不会偷懒。”
穆放却微微一怔,穆涧说的是:“你不愧是我养大的”。却不是:“你不愧是我的儿子”。
又想到他原先在苗疆。
苗疆那地方那么危险,如果不是抱着目的去,谁会呢?
如果是抱着目的,那不是为了种蛊就是为了解蛊。穆涧不会想到给谁下蛊,那就是……解蛊?
穆放突然豁然开朗。
穆涧看他的神色,明白他已经明白了,笑道:“你真的很聪明,我只需要提点一点点,你就已经能够想明白。”
穆放确实已经想明白了。
“顾家控制人的方法应该就是蛊毒,所以这次父亲去苗疆就是想解毒。至于我的身份——”穆放低下头,勉强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据说蛊虫能够在血液里畅通无阻,顾家的控制能够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但父亲想在你这一辈断掉。所以你打算不要孩子,是么?”
穆涧点了头。
“那我的生身父亲,又是谁?”
穆涧摇了摇头,“你是我和你父亲抱养回来的,所以并不知你的生父是谁。”他看了看穆放的面色。“但是梧州,我从来不认为你不是我的孩子。除了你身上没有我的血脉之外,我一直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何况有我的血脉并非什么好事,如果顾家打算控制,你就只能做出和我当初伤害安言(苏晏字)一样的举动,难道你想伤害梧州?”
穆放摇了摇头。
他不会伤害她,他怎么会伤害她?
穆涧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这次回来就跟你说清楚。我以后就再不踏入顾家和皇家的争斗。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日后也便只当我当真死了罢。”
穆放摇了摇头,“父亲于我有大恩,我又如何不能原谅父亲?就是苏家叔叔的事情,也并非出自父亲的本意。何况就是说怨,能够怨的,也就暮归一人罢了。”
穆涧道:“你能叫我一声父亲,自然是好。”他顿了顿,“你的伤如何了?”
穆放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可是云老告诉父亲的?不是什么大碍,调养调养就是了。”
穆涧抿了抿唇,“那晚的黑衣人是我。我不必云老来告知,因为是我亲手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穆放显然没有想到,抬起头来看他。
他缓了缓,道:“父亲既然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穆涧看着他,心道:其实何尝只是暮归变了?自己的这个孩子不也是变了么?把自己身边竖起了一道水墙,看起来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却当真有了一层距离。那距离看起来很近,但真要触摸上去,才觉得那边和这边已经隔了很远。
他虽然从来不觉得苦难是件坏事,相反,苦难能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以至其行拂乱其所为,孤儿能成大道。加之梧州本来也是个男儿,也不应该如女子似的娇养着,经历苦难,度过苦难,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儿。
这里面,又有谁不经历过一些痛苦呢?
如果没有成功的涅槃,那也只是自己能耐不足,所以终究只能沉于下流了。
他叹了一声,道:“当初吩咐你去京,本也是希望你离得远一些,不足以受多波及,你那时候的情绪太低落,再知道这些,未必能够抗得过来。而那个时候,我也已经想好了要假死,以逃脱顾家的掌控。”
“但是如果我‘死’了,顾家必然会找上你,他们会吹一种笛子,让你明明神志清醒,却不能抵抗他们的命令。而能够让这种笛子不发挥作用的办法就是,体内那虫子受了重创。”
“但是那虫子入了体,和身体实则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如果要让那虫子受了重创,饲主本身,也必须得身受重伤。”
“他们不知道你不是我的孩子,但是如果在吹笛子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也定然会起疑心,大概还会给你种上那种蛊。所以为了他们不看出来,你就必须得是身受重伤的模样。这样,他们才不会吹那笛曲,因为他们也知道你身受重伤,根本没办法使那虫子为他们所用。反而会让你明白是怎么回事。”
穆涧长叹一口气,“所以,我在你去京途中埋伏,将你打成重伤。”
他深吸了一口气,“梧州,现在,你可还愿意认我这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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