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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逸,字嗣音。
这是个雅名。
苏青与韩裔韩逸相逢暮春时节,苏州城里文人雅士齐聚的时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丝竹管弦,曲水流觞。
韩逸从百越之地来,往京城里去投亲戚,亦是作赶考之事。那日就正被才子们撞见了,便邀着他一块儿去东郊城外把酒言诗,固不可辞,便跟着去了,正好苏青也在其中,于是二人便不可避免的遇上了。
初也不过是互通了姓名,但二人都是精通琴棋书画的才气人,谈的自然如意些。后来苏青邀韩逸往家中暂歇几日,其后再谈往北之事,韩逸推辞不过,便往府上投了名帖,苏宥欢喜学子,尤其是这种有能耐的,便让他入住客房,也算和美。
至于之后,却是二人情根深种再难割舍,苏宥又不愿再涉入政治这潭深水,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苏青的请求让她同韩逸成亲。
说来这事儿苏宥也着实冤枉,他本也不是凭借人的出身看人的人,何况韩逸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老实诚恳,有傲骨却又无傲气,与人也随和,把苏青嫁给他他本也是放心的。但偏偏苏州苏府那么大的招牌摆在那里,文皇帝心里本来就膈应,现下他的女儿还要嫁一个极有可能做状元的人,这让文皇帝会怎么想?但这种计量他又不能跟苏青说,到底是个闺阁姑娘,哪会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说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心罢了。何况真因了他的女儿害的人不能施展抱负,他心中也觉着愧对。
就这样,苏宥也就做了冤大头,偏偏还有苦说不出,只被苏青一贯白眼,说他是个满身铜臭的势利人,心里面更鄙视她爹了。这事儿后来闹得兜不住场子,苏青同韩逸夜半出奔,只留了封书信说从此后跟苏宥断绝父女关系,再也不要让他这样的人做他的父亲,可是当真把苏宥给气坏了。
所以虽则后头苏宥到了京城,但却偏偏不敢现身,怕苏青再用那种失望责备的目光看他,直到了过年,才犹豫的到了这里,偏还是不敢直接进来,在门口那边站了好久。
苏青面前的宣纸上写了韩嗣音的名字,她立着看了很久,直到苏信说完。
苏信只讲了原先的那个苏青,后来她来的事情却没有说,但她也能够想见一些。原那个苏青失踪了之后,有人拿了她来冒充,却也没抖露出身份,只让她借着苏青的名姓再处下去。苏青早有怀疑,却自然无苏信所说这样详尽明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苏信也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那能知者又有几人?
但是苏信肯定不是幕后的人,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罗罗,后面的人的能量却比他大得多。
得到了想要的,苏青便挥挥手让苏信退下。苏信神色古怪的看了看她:“小姐不问我背后的人是谁?”
苏青挑了眉目看他,“既是博弈,早知了结果岂非不美?与人斗其乐无穷,若是太清楚了也就无趣了。”何况当真问了,苏信也必不会说。当然后面的话她不会说,她位置虽则被动,却也不能流露出丝毫被动的情绪来。
苏信眉目攒动得厉害,面上表情说不出是什么,但最后终于归作一潭沉静,深深同她躬了下,然后拉门退了出去。
苏青面上沉稳的神情瞬间分崩离析。
甭看她刚才那副沉着笃定的模样,其实她心里面根本一点儿底都没有,不过是撑着不让人看出胆怯来。自然,她也知道背后的人更多想要的是合作,而不是把她送上断头台,不然何至于费这么大的功夫?又否则她那里还会这么老神在在?早就跑路了。
其实老早苏青就开始观察身边的人,看谁有这能量和心计把她弄过来,怀疑了好些人,又试探了好些人,但偏就是找不出一个来。闹到后面,苏青也就没再刻意去想这个了。毕竟路遥知马力,再怎么天衣无缝也总会露出尾巴来。
苏青这也是真心胆大,另一方还全身藏在迷雾里也全然不怕,照样吃喝玩乐,彷佛天下太平的模样。但本也是,既知道了背后那人没什么伤害她的企图,也就够了,至于那人究竟是谁,也自然不必过于在意。她被苏晏教养得个性爽直些,没京里面那些姑娘那么多细腻的心思,所以也不自己为难自己。但要说一点儿都不好奇呢,却也不是,谁没个好奇心?就是三岁的小孩儿也想知道父母将糖果藏哪里呢,苏青自然也有,但她养气功夫好,所以从来不肯强求。却也是免了许多思虑麻烦,倒也算得万幸了。
却又想起来苏信说他向苏宥报的时候说是韩逸始乱终弃,半道上看着苏青浑身上下只有些首饰,没个想头了,就强抢了她的金银跑路了,苏青哭了好久,下了决心要做出一番作为来,这才女扮男装准备上京考试的。
而苏信却是后头苏宥知晓他们半夜出逃的时候派出来找他们的,后面就一直随在她身边。而关于苏信原所说的苏宥提及的联姻事,却是他报给苏宥的时候胡诌的,苏宥想着她正逢了韩逸的打击,身边也应有个人陪伴,也便默许了。便与姬篱通了声气,做了口头约定。却偏只有苏青一人被瞒在鼓里,现今才知道。
实际上跟着姬篱待得久了,却也觉着他也没那么讨人厌,相反,约莫是还没长大的缘故,竟还有些可爱。
苏青另取了一张纸来,在纸上落上了姬篱二字。写的时候,却是勾了嘴角,眉目亦生动了些。
姬篱的眼睛最漂亮,黑黑亮亮圆圆团团,黑色曜石一样,上面还总有一层温润的光,干净明丽地跟出生婴儿似的。每次苏青见到姬篱眼睛眨也不眨的把她瞅着的时候,苏青都会觉着特别温暖,因为姬篱的眸子里总盛着盈盈笑意,那种光华却是别人所没有的。
但苏青只是静默的看着落在纸上的两个字,末了,面上的笑意却一分分的没去了。
朝廷凶残,她要做的事情却也不小,真要计较起来,她却是连自保的信心也无的,姬篱却又是个小孩子,若是将他也牵连进来了,就算她后来侥幸逃脱了,却又不确定他了。何况她忘不了先前朝臣因着辛阙一事对姬篱的态度,一般没有人会去为难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何况他上面还有贤妃,就算她再是个摆设,只要她还活着,还没被打到冷宫里,就有能量让这些朝臣不好过。完全是逮不着狐狸反惹得一身骚味儿的事儿。但朝臣们偏就是这样做了,那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肯定是姬篱之前得罪的人。辛阙那不过是个小事却也能闹得这样厉害,若再说牵扯上她这样的事情,姬篱的死期怕是也不远了。
但这里面肯定要有个引子,不然谁吃饱了撑得整日整日的把姬篱看顾着?苏家现在的风头可没京里面那些家族盛,本身又没掌什么实权,他们干什么非逮着他不放?
正想着,却见姬篱在门口立着,着了月白藤文样式的妆花缎大氅,肤色如玉,神色单纯,苏青抿唇微微一笑。
原是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儿,姬篱熬不住饿,见苏信苏宥都没个准备吃饭的样子,便自己来寻她了。又说今日苏信没能做饭,憋着嘴不满了好半晌,苏青见他表情有趣,笑眯眯的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脸,很没心肺的地在旁边笑。姬篱见了,又准备开闹,被苏青伸手阻了。
“好了好了,既是没能做,那咱们便出去吃吧。”
听了这话,姬篱自然也开心,不过还是准备坑她,于是报了竹里馆。那是京里面最好的酒楼,物价较之外面贵了一倍不止。本也没打算苏青真的答应,却不知现今她心绪正不宁静,所以一点儿反对的话都没说。姬篱自然也就更开心了。
谁想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苏信着急忙慌的从后面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叫他们二人止步,苏青挑了挑眉,顿了步子,问道:“怎么了?”
苏信躬身给她递上一张帖子。
原是今日一众学子聚在竹里馆共谈文章时政,邀她晚间一同去。落款是望楼同梧舟二人。
苏青拿帖子敲打姬篱的脑袋,笑道:“你今日倒是运气好,还能见着一番热闹。”又侧了身跟苏信道:“日后若有梧舟同望楼的帖子来就直接给我,不要再耽误了。”
苏信躬身道了声是。
哪知姬篱又不高兴了,憋着嘴在旁边叨唠,说她对他们二人更好些。苏青笑姬篱小孩子气,“好了,怎么跟小孩子争糖果一样呢?”
姬篱鼓着眼睛瞪她:“不管不管,我也要叫你暮归。”
苏青揉他脑袋的手一顿,原是因为这个。
学子们若是亲近,一般都称表字,名姓虽也有人称呼,但那毕竟是平素玩闹,或是平民家里只取名不取字的时候,所以若说起名,字二事,到底还是表字更显亲近些。原以为姬篱不在乎这些,却哪知他心里面门儿清。怪道那日听她说起望楼反应会那么大。
所以苏青只得哄他:“好了好了,你也尽可以叫我暮归啊。平素你一贯称名,还当你是喜欢呢。”
姬篱也确实好哄,听见这话立马不闹了,嬉皮赖脸的跟苏青说,“暮归暮归,我表字是玉之。”
苏青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温温润润的叫了声:“玉之。”
就见姬篱眸子里的光华立马亮了,倒映夜空的湖水似的,里面全是繁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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