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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御史生前办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居中联络清流,弹劾赈灾款项的问题。所以负责审计款项的官员,自然也在京兆府的排查之列。
因为案件是最近发的,京兆府的不良人,自然要把精力放在现任官身上。可查了半天,都没什么问题,?所以便轮到往任员。
户部度支在京致仕的大小官员,共计一百八十七人。失踪的这三人是最后一波的,也是唯一携老扶幼,在翌日全家莫名消失的,连邻居都没有惊动。
就算要搬家,也没必要在同一天搬家的吧!而且,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人见到一般,?这要不是做贼心虚,?就有鬼了。
“命户部尚书王勃,调出王怀等三人经手的一切拨款行文,立即点验,查后觐见。”
吩咐完程伯献,李贤又对马遵招了招手,示意其上前,继续回话。
“陛下,据臣手下的不良人打探得知,这三人虽然致仕了,却比当官时更为热闹。......”
当官的都明白,人走茶凉,只要交了大印,为官时交下人情也就散个七七八八了。人脉能保下三成,就算是平时维到那里了。
这三人倒好,?致仕成散员了,?府门前天天是车水马龙的,?比宰相家门前都热闹。地方官吏,商人,?甚至地痞游侠,三教九流无不包括。
照着两位御史生前的意见,京兆府的不良人,根据友邻的提供的情况,拘了几个与他们过从甚密的粮商,也用了些手段。
从他们口中得知,三人利用在户部积攒下的人脉,打时间差,在朝廷下达赈灾命令之前。将粮食转运至灾区,高价兜售。
而且,为了将时间拖的长一些,利益厚一些,他们还与一些官员,粮商勾结,虚报款项,增大核查难度;煽动地方百姓闹事,给不配合的官员施压等等。
“这还只是粮商知道的一部分,?怕也是他们所为的冰山一脚。”
“臣先前问过王尚书,本朝待民从厚,?赈灾拨款向来宽出薄查。以地方官府采买粮食为例,便有可观的收益。”
“可这种事,户部还不能查的太严,把地方官府和粮商们都有抵触情绪,联手拖延,那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尤其。”
尤其是皇帝登基之后,对受灾的州府的要求更是有求必应,花费更多,稽查更宽松,口子开的更大了。
户部也很为难,如果说的太多,难免落个苛待百姓的罪名,也惹得皇帝不喜,所以明知道多花了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花。
是,没人怀疑皇帝是一片爱民之心,朝廷的钱粮早到一日,受灾的百姓便可以少死一些,国家少损失一些国力。
可就是有不法的官员、商贩,利用了这一点,操控市场,哄抬物价,大发国难财。他们就是在捞取好处的同时,讥讽皇帝的仁义。
皇帝这完全是好心办了坏事,从侧面助长了这股不正之风。马遵相信,在朝的衮衮诸公,知道这里面门道的一定不少,可他们为什么不说呢?
就是因为皇帝这个人,杀心太重,手段太狠;既然皇帝愿意在百姓身上施加宽仁,即便多耗一些钱财,大家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臣相信,以您的智慧,不会觉察不到会有从中渔利。”
“可臣更相信,他们在利用您仁义之心时,手段一定令人发指,卑劣到用语言都无法形容。”
是,马遵说的一点都没错。李贤早就想过了,赈灾款这么大一笔钱花出去,各级官府都过了一手,不沾油性,根本不可能。
这倒不是说,各级官吏都中饱私囊,把钱踹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但从中扣下一批,填补衙门的开销,绝对不在少数。
而灾区的那些官员,只要能把到手的赈灾款花足八成,李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救民先救官,官都死了,民谁去救。
但现在看来,还是他把人心想的简单了。马遵的这番话,也一定有王勃他们意思。他们不敢来,所以只能借助马遵的嘴说出来。
“朕当了皇帝,威严一日胜过一日,连你们这些潜邸出来,也不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皇帝这话一出,马遵立刻就要起身,可这屁股刚离开榻,就被李贤又按了下去。
唉,“陛下,老弟兄们对陛下的忠心,自然是万年不变,断然不会与陛下离心离德。”
“可咱们雍王府出来的人,毕竟是有数的。陛下,五根手指遮不住,一整张脸啊!”
跑那三个致仕的散员算个屁啊!抓住了这条线,他们就是跑到峨眉山,与猴子为伍,马遵也能把他们揪出来。
这些阳奉阴违,吃里扒外的地方官,才是皇帝治理天下最大的蠹虫。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这些蠹虫会像瘟疫一般迅速壮大。
若干年后,势必会形成一股新的政商势力,到时候前有居心叵测的世家,后有这股地方势力虎视眈眈,朝廷的处境势必堪忧。
是,马遵承认,只要李贤在位一天,摄于皇帝的威视,他们不敢。可以后,皇帝愿意把这样的祸患留给子孙后代吗?
“你的意思是?”
“臣以为,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话间,马遵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正色言道:“臣原本是京师最令人不耻的纨绔,没人能看得起臣。”
“手无缚鸡之力,才不足治百里。得蒙陛下简拔,方有今日的富贵。”
“既然衮衮诸公都是道德之士,那就让臣来个小人。臣不怕背上酷吏的骂名,哪怕如商君、晁错一般,亦在所不辞。”
话间,马遵还从袖子里掏出了京兆尹的印信,双手捧着举过头顶。他的意思很简单,用权柄厚重的京兆尹,换一个人人都唾骂的酷吏。
如此一来,马周、马载两代人苦心经营的清名一朝尽丧。日后,那些高门官员走在大街上,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一声:瞧,清官寒门多酷吏,这话不假吧!
在这个名声能要人命的时代,马遵势必会成为一介孤臣,成为人人都躲,臭大街的人。
见李贤在犹豫,马遵知道,皇帝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私交在犹豫。皇帝在这种时候还能顾念他们的布衣交情,马遵心里暖洋洋的。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旦成势尾大不掉,势必成为遗祸家国的毒瘤。”
“以臣及马家的名声遗臭万年,成全陛下的圣明光照寰宇,臣以为划算很。”
“臣一身一命,为陛下之命是从。臣誓死效忠大唐,效忠陛下。”
马遵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让心如铁石的李贤很是动容。过去,总有臣工进言,他对马遵太偏心,无功而赏,处处得用要职。
可到了这种需要舍弃自己及祖先清名的时候,唯一来请命的,愿意拿自己一切来奉献的,便只有他们口中溜须拍马,无真才实学的马遵。
拍了拍马遵的肩膀,李贤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