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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檐上缠绕着一条黑黄纹路相交的蛇。听见脚步声,蛇头扬起,冲来人吐着信子。
“这蛇,没人捉吗?”
刑如意蹙眉看着那条蛇,她讨厌从它盘踞的门檐下穿过。
“它是跟着王叔回来的。”刘十三看了那蛇一眼,眼中有些恐惧:“村里老人都说这蛇邪气,再加上王叔的事情,谁都不敢去捉。”
“方才在路上,你说那王叔下葬之后又从墓地里爬了回来,还咬了王婶儿一口,这又是怎么回事儿?这件事儿,在如意胭脂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不是我不说,是我不敢说。”刘十三低下了头:“我担心我若是说了,掌柜的就不肯帮忙找我爹了。”
“现在,我人已经来了,事情原委,你总可以说了吧。”
“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十三看了眼那条盘在门檐上的蛇,抱着头,蹲了下来:“王叔死的蹊跷,闹的咱们整个村子都是人心惶惶的,这天一黑,大家伙儿都不愿意出来了。我和我娘因为我爹的事情,夜里睡不着,屋里的灯一直都点着。就在王叔下葬的那天夜里,我和我娘正在屋里说话,忽听到外面有声音。”
刘十三抬头看着王叔家的院子。
“那不是人走路的声音,而像是有什么人在拖着东西走路的一样。我好奇,就顺着窗户往外看了那么一眼。院子里白晃晃的,什么都没有。远处,也只有积雪和树木的影子。正奇怪呢,就听见王婶儿喊了一声:奎子!”
“奎子?”
“王叔的小名儿,王婶儿一直都那么叫他。”刘十三的脑袋又垂了下去:“刚听见的时候,我和我娘也没想到会见到那么吓人的情形,我们都以为是王婶儿想念王叔,心里难受所以大半夜的才喊了那么一嗓子。可等我们从屋子出来,隔着这篱笆看向王婶儿的屋子时,才发觉这事情有些不对劲。”
刘十三的双手用力绞在一起:“王婶儿家的窗户跟我们家的一样,都是用纸糊的。这纸都是草纸,薄得很,冬天这风稍微厉害一点就能给吹透了。所以,隔着窗户,差不多也能看见里头的情形,尤其这屋里还是亮着灯的。
我和我娘看见窗户上有两个影子,其中一个,是王婶儿。她胖,比我们村子里所有当了娘的女人都胖。所以,她的影子也比较好辨认。另外一个,隔着窗户我们辨别不出来是谁,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来是个男人。他的身形很奇怪,就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树藤缠在王婶儿的身上。
就在我和我娘疑惑着那个东西是什么的时候,王婶儿家的屋门竟给撞破了。借着灯光和雪光,我们这才看清楚那个缠在王婶儿身上的不是东西,而是白天刚刚给下葬的王叔。”
“然后呢?”
“我娘当时就给吓着了,两只手就那么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也吓坏了,就喊了几嗓子。喊我娘,还喊救命。村子里的人很快就出来了,看到那个场景,大家也怕。最后,还是村长站了出来,说要是不把王叔给拿住了整个村子都得遭殃。”
“那王叔和王婶儿呢?”
“王叔被捆起来了。”
“王婶儿呢?”
“王婶儿……王婶儿……”刘十三吞吞吐吐了半响,“反正王叔和王婶儿家现在没人了,掌柜的你还是先到我们家去看看吧。我去求你,是为了找我爹的。”
刘十三有所隐瞒。
刑如意朝院子里看了眼,收回目光时对上了那条花蛇的眼睛,花蛇晃了晃脑袋,将头耷拉了下去。
这条蛇,并没什么邪气。
“走吧,去你家里看看。”
从王叔家往前走十多步就是刘十三的家。篱笆门开着,院子打扫的也很干净。
刘大娘躺在朝阳的堂屋里,人病恹恹的,脸色呈现一种极为难看的蜡黄色。刑如意为其诊脉,发现她是旧疾未愈,又因劳神多度,加之惊吓,多方作用之下才会一病不起的。她写了一个药方递给刘十三,叮嘱他晚些时候去城里抓药。
待刘十三转身去放药方时,刑如意又从袖口中掏出了个瓷瓶,搁在刘大娘鼻子下面让她闻了闻。
刘大娘的气色瞬间变好了许多。
“这是——”
“狐香。”刑如意晃晃手中的瓷瓶:“有定神、安眠驱邪的功效。”
“难怪我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刘大娘笑着,拉了拉刑如意的手:“你就是刑掌柜吧?我时常听我家老头子和十三说起你。他们都给我描述过你的样子,所以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
“刘老爹和十三经常提起我吗?”
“嗯,经常的。你别看我那老头子一辈子都没啥大本事,可这心劲儿高着呢,能让他夸的人不多。”
“大本事也不是非得治国平天下,能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能让妻子,孩子跟着自己不受罪,不受委屈就是大本事。刘老爹虽不爱说话,可我瞧的出来,他是个好爹爹,也是个好相公。”
听刑如意这么说,刘大娘竟像个还没有出阁的姑娘那样一下子红了脸。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我跟我们家老头子这么些年,虽没享过什么大福,却也没受过什么大罪。如果再让我回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想我还是会选他的。”
“大娘跟刘老爹的感情真好。”
“什么好不好的,就跟寻常的夫妻一样,该吵架的时候也吵架,该红脸的时候也红脸。不过有一点,我这老头子不喝酒,也不打人。”
“打人?这村子里还有喝醉了打妻子的人吗?”
“有啊,住在我们隔壁的王家妹子就经常被她男人打。”刘大娘摇了摇头:“说起来,这王家妹子也是可怜人。她原本是庄户人家的小姐,家里有十几亩田地收租,上头又有几个哥哥宠着,虽不像你们城里的小姐那样穿金戴银,但在我们乡下,也是娇贵的很。可这老天不长眼,就在王家妹子满十六岁那年,一个刮风下雨的天气,他爹竟好生生的被雷电给劈死了。她娘,原本身子就不好,伤心过度,没几天也去了。”
刘大娘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爹娘没了,还有哥哥。王家妹子那几个哥哥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对这个妹妹更是宠爱有加。可也不知怎么的,就在王家妹子的爹被雷劈死的那一年,她那几个哥哥也都继而连三的出了事儿。大哥,是失足掉下深沟摔死的。二哥,是去查看粮仓的时候被火给烧死的。三哥,死的就更蹊跷了,是回家路上拌到石头给磕死的。四哥,为人谨慎,原想着他会好好的,不曾想竟在下地的时候被蛇给咬死了。这短短一年时间,王家除了王家妹子,剩下的都死了。”
“那王婶儿是怎么嫁给王叔的?”
“说来也巧,十三他王叔那年正好在她们家里做短工,见王家妹子可怜,就处处帮衬着她。一个姑娘家,家里突然遭遇那么大的变化,自然是熬不住的。又碰上个处处帮着自己,对自己好的男人,可不就嫁了吗?”
“王婶儿既然嫁给了王叔,那家里的田地是不是也都归王叔所有了?来时,正好在王叔家门外下车,可怎么瞧,他们家都不像是很富裕的样子。”
“家产都给败光了,哪里还能富裕的起来。”
“败光了……是被王叔给败光了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王叔看着挺精明干练的,平时做事儿也不糊涂。跟我家那个老头子相比,人那脑子更是灵活的很,学啥干啥都是像模像样的。可有一点,他爱喝酒。这一喝了酒,就耍酒疯,一耍酒疯不是摔东西就是打人。”
“喝酒也不能把田产都给喝光了吧?”
“自是不能的。”刘大娘又叹了口气:“他王叔年轻时候懒,不愿意下田,更不愿意出去收租,觉得收租都是没本事的人做的。在他与王家妹子成亲后不久,他就做主将那十几亩田地都给典卖了。”
“典卖了,也还有银子吧。”
“可不是嘛。那十几亩都是上好的田地,卖了得有几百两银子。这些银子若是留着,也能过大半辈子的,可他王叔偏偏迷了心窍,想去做官。这官没做成,银子让人给偏了。后来,又去学着做大夫,抓了几天药就觉得这做大夫也不好,吊儿郎当的晃着,一晃就晃到这把岁数了。这本事没见长,酒瘾和脾气倒是长了不少。咱们村子的人都想着,这王家妹子十有八九是要被他给打死的,没曾想,到了最后,竟是被他给咬死的。”
“这王婶儿是给咬死的吗?”
“这个,我倒是没亲眼见着,听十三说是给咬死了。”刘大娘累了,说话时,眼皮总是时不时的往下耷拉。
刘十三放好了药方,又出去给他娘倒了些水来。见刑如意一直与刘大娘说话,便闷着头站在一旁,也不搭话。这会儿,见他娘睡了,才催促着问道:“掌柜的什么时候找我爹啊?”
“不着急,待我问问它再说。”
刑如意朝外头指了指,只见那条原本盘踞在王叔家门檐上的花蛇不知何时爬上了刘十三家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