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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乾挥退小厮,看向念驸马老眼微闪,“毅郡王妻族乃老牌武勋,权势地位虽比不上靖国公府,仍靠着老泰山的旧日声望,一直在兵部观政没挪过地儿。珥郡王空有清雅才名,这么多年政绩实在平平。
和珥郡王同样才名在外的尚郡王,妻族宛平吴氏说破天不过是皇上家奴,生母静嫔出身宫婢,莫说助力,不拖后腿已是好的了。四皇子出宫建府已有月余,先生子后乔迁,乐平郡王爵的金册却迟迟未到手。”
此时说起诸皇子,显然意有所指。
“魏大都护赔上半生官途为皇上驱使,可谓不择手段的狠人。当年有朝臣提议立储,因皇上乃正统继位,魏大都护就提了一嘴六皇子,如今想来未必是无的放矢。”念驸马拈着棋子,落手迟疑,语气也迟疑,“转头却亲椒房殿。三年来更没少提携指点四皇子。
眼下魏家势力渗透川蜀,连任川蜀大都督的却是姜大老爷。虽是姜贵妃求来的体面,何尝不是皇上有意提拔姜家?姜大都督无才无能,届时还不是任由魏大都护指哪打哪?魏家父子仨若能将功赎罪,就少不了姜大都督的功劳。”
四皇子差在出身,母族妻族势力却不差。
“身为皇子,母族妻族不容忽视,更要看底下跟的是什么人。”刘乾一手捋胡须,一手点棋盘,“姜家盘踞川蜀多年,可以说皇上有意提拔,也可以说皇上早有心为战事布局。姜家好不好用,还在两说。但论起政绩,六皇子远胜四皇子。”
扳倒飞鱼卫的是楚延卿,铲除朝中奸佞的是楚延卿。
两桩大案无不震动朝野。
没有皇上默许,就没有楚延卿施展的余地。
即便皇上曾斥责楚延卿心狠手辣,仍不妨碍愿意实干的官吏向楚延卿靠拢。
刘乾一脸高深莫测,指尖白子重重落下,“棋差一招,局面尚未落定。皇上扫清障碍,为的是稳定朝政。朝中不敢妄议魏无邪是非,民间又如何?光稳定朝政不够,还得稳定民心。”
国立储君,民心所向。
念驸马一瞬晃神,手中黑子随后落下,“不如我和您打个赌?赌四皇子的乐平郡王爵更上一层,还是六皇子这唯一的成年光头皇子能脱颖而出?”
身为楚延卿的岳父,他自然押楚延卿。
刘乾吹胡子瞪眼不上当,“你赌赢了,就是念刘两家赢。我赌赢了,就是念刘两家押错注,我傻了才跟你赌!”
他表示赌局不成立,老眼一翻瞥见已分输赢的棋盘,胡子顿时吹得更高了,“念栩琨!你又在老子眼皮底下偷换棋子!”
念驸马使坏使得轻车熟路,不等刘乾踹过来就飞快跑走,经过小厮身边不忘温润一笑,“秋高气燥,回头记得给叔父换一壶菊花茶败败火。”
他皮起来不输女儿,姿态怡然地将气得跳脚的刘乾甩在身后。
小厮忍不住摇头:驸马爷谪仙似的人物,私下闹腾起老太爷来怎么跟个赖皮似的!
余首辅也忍不住摇头,背着手来回踱步,“为了打仗,就为了能打仗!皇上竟用了这样偏激的手段!皇上就不怕过犹不及?先帝留下的老臣陨落大半,闹得朝中腥风血雨,皇上这是何苦何必……”
他没少当着皇上的面和魏无邪掐架,结发老妻余夫人同样胆色非常,半点不大惊小怪,“有话坐下说,回来就满屋打转,绕得我眼都花了!我不管魏无邪到底是正是邪,我只管你现在是首辅,皇上要打仗,内阁就要出力。
帮魏家就是帮女儿。女儿嫁进魏家多少年,外人只知魏二少奶奶,我们作为娘家却连下人都少提余大姑奶奶。以前你不耻魏家这门姻亲,现在呢?皇上给魏家正名,魏家就是好的。你不帮姻亲,就是和皇上对着干。”
说到最后微露哭腔,“我们的女儿嫁了人生了孩子,我却连外孙女都没抱过。从前你是次辅,因为立场因为家族,我们已经放弃过女儿一次。如今你是首辅,难道我们还要放弃女儿第二次?”
余首辅不踱步了,缓缓坐到老妻身边,“那是我们的头生女,如珠似宝地养大成人,你以为当初我狠心断绝来往,心里就半点不难过半点不疼?”
余夫人摇头,眯起眼直盯余首辅,“我知道你看不上魏无邪泥腿子出身,往上祖宗三代都数不出来,连字都是皇上赐的。往常政见不和立场对峙,我理解你支持你。往后你要是放不下心气脸面,还要跟魏无邪争圣宠争长短,就别怪我跟你没完!”
余首辅被戳中心事,不由老脸一红。
斗了半辈子,最后无论是圣宠还是手段,甚至心性,他都不如魏狗蛋那厮多矣。
旁人当他赢了首辅之位,他却自知输得彻底。
余首辅长叹一声,仿佛想将所有郁气和不甘吐尽,“你不用急着跟我没完,我又没说不帮魏家。内阁行事自有章法,任安西大都护是谁,任领兵打仗的是否姓魏,我不至于公私不分。”
余夫人眼睛微瞠,哭腔变犹疑,“如果皇上想让你公私混淆呢?如果皇上不是乱点鸳鸯谱,当初圣旨赐婚将余魏两家绑做姻亲,就是算计着今天,要你于公于私都不得不帮魏家呢?”
以果推因,她这话并非全无可能。
余首辅身形一震,老脸由红转白,半晌才喃喃道:“皇上深谋远虑……我还有什么心气脸面放不下的?我确实……不如魏狗蛋多矣。”
不如魏狗蛋家世简单身无负累,他却有太多人和事,割舍不下牺牲不了。
他这首辅之位,究竟是皇上存心预留,还是魏狗蛋弃而施舍的?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至少证明他堪配其位,皇上总归放心且认可他做这首辅。
余夫人如是想如是说,不忍看丈夫倍受打击丧光志气,宽解到一半说不下去了:能不能别提魏无邪的大名?再正经的话题都被魏狗蛋三字冲击得无以为继了好吗!
余首辅顿觉自己赢了一城:他余凤鸣的高雅大名,可不是魏狗蛋那厮能比拟的!
夫妻俩各自跑偏,守门的下人敲响隔扇扬声通传,余首辅的亲随快步入内禀道:“老爷、夫人,宫中天使并礼部官员正往四皇子府去,说是已经拟订分封乐平郡王爵的吉日,宗人府也已经制好金册……”
余夫人并不意外,“皇上总算将乐平郡王的名分落到实处了。”
余首辅却眉梢高挑,打断亲随问,“礼部尚书和宗人令呢?皇上还留着二人在御书房没出来?”
亲随正要说此事,闻言忍不住擦了擦满头惊汗,“禀、禀老爷,礼部尚书和宗人令往皇子所去了,颁、颁的是皇上册封太子的圣旨——皇上金口玉言,立六皇子为储君!”
余夫人禁不住失声惊呼。
这下轮到她眉梢高挑,余首辅短暂失神后,竟不觉意外。
三年储位争议,当真应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老话。
皇上拖着不表态,朝臣争来吵去,一年比一年懒得争吵得少。
结果呢?
拥簇立长立宠的全都白争白吵,皇上选的是立嫡。
皇上想打仗,就筹谋雷霆手段,扼杀所有扯皮的工夫。
皇上想立储,连雷霆手段都不用,轻易就能斩断所有念想。
谁敢说皇上不该立嫡?
谁又能说六皇子不配储位?
余首辅老眼迸厉芒,起身踱了个来回,连声道好得很!
挝登闻鼓牵扯出的大案一朝落幕,魏家得了好,六皇子也落了好。
皇上当真……深谋远虑!
余首辅精神大振,抓起官帽大步往外走,“备骄,进宫!”
亲随忙不迭拔腿跟上。
余夫人望着丈夫转眼飘远的背影,低声呐呐道:“比圣心比手段,谁又比得过皇上呢……”
她心绪渐渐平复,朝中臣工却是即惊愕又惊乱。
散朝不到半日,不带这么来回吓唬人的!
立储不比打仗,招呼也不打一声定得这么突然,皇上简直欺人太甚!
聚到乾清门外请见的朝臣们敢怒不敢言:身为臣子不要面子的吗?皇上敢不敢事先商量一声!
打眼一瞧,内阁大佬们亦是懵上加惊。
前脚到的刘乾微笑颔首,“首辅先请。”
后脚到的余首辅微笑摇头,“刘大家先请。”
引领内阁新格局的二人表面礼让,内心互骂老狐狸:这时候不赶着恭贺皇上,眼瘸的傻子才火急火燎地想找皇上理论呢!
两只老狐狸谁也不先请,谁也不出头,乾清门外一片哗然。
朝臣们左等右等,等来刘文圳为皇上代言,圣意已决,册封太子的圣旨并非以讹传讹,大家伙没听错,六皇子已是太子名分,只等选吉日行大典上玉碟。
平地炸雷,震动的何止朝臣。
陈喜抓着椅把才没惊得滑坐在地,瞪着对坐户部侍郎找不回声音。
他以为,皇上召见礼部尚书和宗人令,商量的是六皇子的爵位。
礼部尚书和宗人令来了走,六皇子成了太子。
他努力张合嘴角,好容易迸出一句,“大人不赶去乾清门瞧瞧?”
户部侍郎心道瞧啥瞧,他是余首辅提拔的,余首辅从不偏向哪位皇子,皇上爱立谁当太子就立谁,他有啥好瞧的?
还不如老实待着少凑热闹,从今儿起他可是给太子妃办差的人了!
户部侍郎越想越偷着乐,本就对陈喜客气,当下更客气了,“我这儿账目才理到一半呢,万不能撂下不管的。倒是喜公公,很该回正院瞧瞧,顺道也替我恭贺六皇子、六皇子妃一声不是?”
册封大典未成之前,太子太子妃什么的只能在心里叫叫。
陈喜闻言终于醒过神来,顾不上和户部侍郎多说,拔腿搓出账房直奔正院。
陈宝徒弟侯在屋外,瞧见陈喜就哈着腰拦人,“殿下和皇妃正听我师傅说事儿呢,喜公公要是不急,先在外头等等?”
陈喜即不恼更不急,拐向茶房找四大丫鬟去了。
陈宝徒弟直起腰撇撇嘴:这样大喜的时候,陈喜还想跟主子面前抢他师傅的风光?有他守着就没门儿!
念浅安则塌着腰撇撇嘴,“外头吵成这样,是乾清门那里闹起来了?”
边问边在心里狂野吐槽:一天连炸两道雷,傻龙可以转行做雷公了。